1 雨巷重逢苏州巷弄里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沈令微推开雕花木门时,
檐角的铜铃叮当地晃了两下,惊飞了廊下躲雨的麻雀。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洋裙沾了些水汽,
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细碎的水花。"阿蘅,我带了巴黎新到的香水。"她扬声喊道,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西洋腔。正坐在窗边描花样子的林蘅闻声抬头,
鬓边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穿一身石青色的褙子,领口袖边都绣着缠枝莲,
手里的丝线在素白的绢上勾出半朵牡丹。"回来啦?"她放下绷架,
起身时裙摆扫过脚边的铜炉,一股淡淡的檀香漫了开来,"看你这头发乱的,
快坐下来我给你梳梳。"沈令微乖乖坐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她自己是烫着时髦的波浪卷,眉峰挑得利落,
眼尾带着几分张扬;而林蘅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绾成温婉的圆髻,
眉眼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淡墨,总含着三分笑意。"在伦敦看了莎士比亚的剧,
"沈令微任由林蘅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那些演员穿着蓬蓬裙念台词,
台下的太太们手里都摇着羽毛扇,比咱们这儿的戏园子里热闹多了。""再热闹,
也不及苏州的评弹入耳。"林蘅拿起一支玉簪,轻轻插进她的发髻,"你呀,出去这几年,
说话都带着洋墨水的味道了。"沈令微咯咯地笑起来,
伸手去够桌上的胭脂盒:"阿蘅你不知道,巴黎的小姐们都不涂这种膏子,
她们用装在玻璃瓶子里的液体胭脂,涂在颧骨上拍开,像害羞时的红晕。
"她拧开带来的小瓶子,往手背上倒了一点,"你试试?"林蘅犹豫着伸出手,
指尖沾了点玫瑰色的液体。"这东西滑溜溜的,"她对着镜子往脸颊上拍,
"倒像是把花汁抹在了脸上。"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
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令微忽然瞥见林蘅手腕上的银镯子,
那是她们十二岁生辰时互送的礼物,上面刻着彼此的名字。"还戴着呢?
"她伸手碰了碰那冰凉的金属。"自然是戴着的。"林蘅的指尖摩挲着镯子上的纹路,
"你走的那天,我把你的那只收在了樟木箱里,总想着等你回来,再一起戴上。
"沈令微的心忽然一酸。她在国外看了无数新奇景致,认识了说着不同语言的朋友,
可午夜梦回时,总想起小时候和林蘅一起在院子里扑蝴蝶,
想起她们偷偷藏在假山后面分食一块桂花糕,想起林蘅教她绣第一个荷包时,
她笨手笨脚地扎到了手指,是林蘅含着泪替她吮掉血珠。"我带了件礼物给你。
"沈令微起身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个用天鹅绒包裹的盒子。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
圆润的珠子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在**的小店里看到的,
店主说这是从东方运过去的珍珠,我想着只有你配得上。"林蘅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珍珠,
眼里泛起一层水汽。"太贵重了......""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
"沈令微拿起项链,绕到她身后替她戴上,"你看,多好看。"镜子里的林蘅,
石青色的褙子衬着莹白的珍珠,像一幅雅致的工笔画。沈令微忽然发现,
那些在国外让她眼花缭乱的时髦装束,都不及此刻林蘅身上这份沉静的美。
"下个月我家要办一场舞会,"沈令微忽然说,"你也来吧?我教你跳华尔兹。
"林蘅的脸瞬间红了:"我......我不会那些洋人的玩意儿,再说穿着这身衣裳,
怎么跳舞呢?""我给你带了洋装,"沈令微笑着眨眨眼,"雪纺的料子,
穿在身上轻飘飘的,转起圈来像蝴蝶的翅膀。"她打开另一个箱子,
取出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领口缀着细碎的蕾丝,"你穿上一定好看。
"林蘅看着那件露着胳膊的裙子,
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这......这也太露了......""这是最时兴的样式,
"沈令微拉着她的手,"就当是陪我热闹热闹,好不好?"林蘅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终究还是点了点头。2 舞会前夕舞会前几日,沈令微几乎天天泡在林蘅家里。
有时是教她认那些西洋餐具,告诉她吃鱼刀和牛排刀的区别;有时是给她讲舞会的礼仪,
说男士邀舞时应当如何颔首回应。林蘅总是安静地听着,手指却不停地绞着帕子。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沈令微见她紧张,便放下手里的银叉,"就当是去看个新鲜。
要是有人来邀舞,不想跳就说脚崴了,我替你挡着。"林蘅这才笑了,
拿起一块杏仁酥递到她嘴边:"也就你想得出来这些法子。"沈令微咬了半块点心,
含糊不清地说:"在巴黎的时候,有个公爵夫人不想和讨厌的男爵跳舞,
就故意把红酒洒在裙子上,说要去换衣服,一去就是半个钟头。
"林蘅听得瞪大了眼睛:"这样也可以?""怎么不可以?"沈令微拿起她的手,
轻轻拍了拍,"规矩都是人定的,不喜欢就不必遵守。"林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上带着常年绣花留下的薄茧。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母亲提起的婚事,
说陈家公子温文尔雅,是个难得的良配。她没见过那位公子,只看过一张模糊的照片,
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倒像是个读书人。"令微,"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你说,人一定要按别人期望的样子活吗?"沈令微正往脸上补着蜜丝佛陀的粉饼,
闻言动作一顿:"这话怎么说?"林蘅低下头,看着裙摆上的缠枝纹:"我母亲说,
女孩子家总要嫁人生子,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可我有时候看着你寄来的明信片,
看着那些穿裤子的女学生,总觉得......"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想法。
"总觉得不甘心,对吗?"沈令微替她说完,放下粉饼坐到她身边,
"我在伦敦认识一个女医生,她是剑桥大学毕业的,穿着男士那样的西装裤,
在医院里给人做手术。有人说她不像个女人,她却说,救人的时候,分什么男女。
"林蘅的眼睛亮了起来:"女子也能当医生?""怎么不能?"沈令微笑着点头,
"女子还能开飞机呢,我在巴黎见过一次飞行表演,那个女飞行员穿着皮夹克,戴着风镜,
比男人还神气。"她忽然握住林蘅的手,"阿蘅,你要是不想嫁人,就不嫁。
谁说女子一定要依附男人生存?你绣的花样子那么好,完全可以开家绣庄,
让全苏州的太太小姐都抢着买你的花样。"林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从小听的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学的都是相夫教子的道理,从来没人告诉她,
原来人生可以有别的选择。"可我母亲不会同意的......"她喃喃道。
"那就让她慢慢同意。"沈令微的语气斩钉截铁,"我父亲当初也不同意我出国,
说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我就绝食了三天,他拗不过我,只好点头了。
"林蘅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浑身都在发光。她想起小时候,沈令微也是这样,
敢爬最高的石榴树,敢偷偷放走家里准备卖掉的小猫,敢做许多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舞会那天,我穿你带来的裙子。"林蘅忽然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沈令微高兴地抱住她:"我就知道你最勇敢了!"3 舞池蝶变舞会那天,
林蘅站在沈府的大门外,手心全是冷汗。她穿着那件淡紫色的洋裙,裙摆刚过膝盖,
露出的小腿让她总想去拉扯裙摆。头发是沈令微亲手梳的,松松地挽在脑后,
插着一支珍珠发卡。"别紧张,"沈令微替她理了理衣领,"你看那些太太们,
不是也在偷偷看你吗?她们是羡慕你好看呢。"林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果然有几位穿着旗袍的夫人在往这边瞧,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打量。她深吸一口气,
跟着沈令微走进了大厅。水晶灯发出璀璨的光芒,照得地上的大理石像镜子一样光亮。
留声机里放着《蓝色多瑙河》,男男女女相拥着旋转,裙摆飞扬,像盛开的花朵。
林蘅看得有些发怔,原来洋人是这样跳舞的,不像苏州的昆曲,讲究的是含蓄蕴藉,
而是这样热烈而直接的表达。"想喝点什么?"沈令微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递给她一杯,
"这是法国的香槟,比咱们的桂花酒甜一些。"林蘅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
带着淡淡的果香。"真好喝。"她由衷地说。"喜欢就多喝点,"沈令微笑着举杯,
"敬我们阿蘅第一次参加舞会。"林蘅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沿。
清脆的碰撞声里,她忽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正说着,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对着林蘅微微欠身:"这位小姐,
不知能否有幸请你跳一支舞?"林蘅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翻身后的侍者。
沈令微连忙扶住她,对那男子笑道:"抱歉,我这位朋友脚不太舒服,怕是不能跳舞。
"男子有些失望,却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转身去邀请别人了。林蘅拍着胸口,
脸色发白:"吓死我了......""没事了没事了,"沈令微替她顺了顺背,
"我就说会有人来搭讪吧?咱们去那边吃点东西,避开这些人。"两人刚走到餐台边,
就听见有人在议论她们。"那不是林家的小姐吗?怎么穿成这样?
""听说她跟沈家小姐走得近,怕是学坏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穿成这样抛头露面,
像什么样子......"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林蘅的耳朵里,她手里的香槟杯微微晃动,
酒液溅到了裙摆上。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沈令微一把拉住。"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