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夹克的领口蹭着下巴，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布料触感。
林颜父亲的衣服显然大了两个尺码，袖口卷了三圈才勉强露出手腕，那道会发光的机械纹身被藏在布料下，像条蛰伏的银色小蛇。
“坐稳了。”
林颜猛地打方向盘，出租车在积水的路面划出半道弧线，惊得路边溅起的水花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她从后视镜里瞥了眼缩在副驾的李萌，“脸都白了，未来人不坐交通工具？”
“我们坐反重力舱。”
李萌的声音还有点发紧，指尖无意识抠着座椅套上的磨损处，“没有这么…… 颠簸的。”
后视镜里的林颜突然笑了，眼角弯起的弧度在路灯下格外清晰。
“2000 年的‘反重力舱’就这样，讲究的就是个脚踏实地。”
她腾出一只手拧开收音机，沙沙的电流声后冒出邓丽君的歌声，“听听，这是我们这儿的经典曲目，比你们的全息音乐会有味道吧？”
李萌没接话。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那些没有全息广告的店铺招牌在雨里晕成模糊的色块，却比 2500 年精确到毫米的城市规划更让人安心。
出租车拐进老城区时，她看见墙面上用红漆写着 “拆迁” 字样，斑驳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胀。
“那是什么？”
她指着墙面上的涂鸦。
“旧城区改造。”
林颜踩了脚刹车，等红灯的间隙转头看她，“再过几年，这些老房子都会变成高楼大厦。”
她顿了顿，突然敲了敲仪表盘，“就像你一样，总得从 ATM 隔间挪出来，对吧？”
李萌的手指顿了顿。
机械纹身在布料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这句话。
后视镜里，林颜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没有探究，也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坦荡。
绿灯亮起时，出租车刚起步就被路边的交警拦了下来。
李萌下意识绷紧脊背，手忙脚乱想把过大的衣领往上拉 ——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
“林师傅，又夜班啊？”
交警的手电筒扫过车窗，在看到李萌时停顿了半秒，“这是……我远房表妹，刚从乡下过来，身份证落长途车上了。”
林颜递过去驾驶证，语气自然得像在报天气预报，“正带她去办临时证明呢。”
手电筒的光在李萌脸上晃了晃，她屏住呼吸，看见林颜在后视镜里轻轻眨了下眼。
那是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道无形的屏障，把所有可能的盘问都挡在了外面。
“行，注意安全。”
交警挥挥手，没再多问。
出租车重新驶动时，李萌才发现自己攥着衣角的手心全是汗。
“你不怕被拆穿吗？”
“怕什么。”
林颜打了个哈欠，方向盘在她手里转得行云流水，“我们这行见的人多了，丢身份证的、跑出来的、被家里赶出来的……” 她突然侧过头，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萌看着她转动方向盘的手腕，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伤的。
“那道疤……前年救个跳河的，被摩托车排气管烫的。”
林颜满不在乎地撸起袖子给她看，“值当，好歹把人捞上来了。”
后视镜里的影像突然晃了晃。
李萌看见自己的倒影和林颜的叠在一起，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人被框在同一块玻璃里，像张错位的拼图。
她想起 2500 年的身份验证系统，每个人的虹膜、指纹、基因序列都被精准记录，却从来没有哪次验证，比得上此刻后视镜里那道坦然的目光。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
林颜熄了火，扯下车钥匙时叮当作响。
“到了。
我家住三楼，我爸脾气不太好，但人不坏。”
她推开车门时又回头，“别怕，有我呢。”
李萌跟着下车，站在积水中的瞬间打了个寒颤。
林颜突然转身，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柠檬香薰的味道。
“上去吧，未来人。”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李萌看见林颜的背影在台阶上移动，夹克下摆扫过墙面的斑驳处。
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外套，布料里还残留着体温，像个带着温度的坐标，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为她锚定了第一个落点。
后视镜里的救赎，原来早就藏在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回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