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州启示录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寒月便浸透了云州节度使府的琉璃瓦，将飞檐脊兽的阴影如墨汁般泼洒在庭院积雪上。

书房内，萧彻正用未染晶毒的左手誊抄《山河志》第三卷。

狼毫笔尖悬于宣纸，墨迹蜿蜒如将凝未凝的血，可那只垂在案下的右臂却在宽袖中不受控地痉挛——三年前弑兄留下的黯晶毒痕，正沿着臂骨无声啃噬。

每当心绪翻涌，皮肤下便浮起蛛网状的幽绿磷火纹路，灼痛如跗骨之蛆。

“轰——！”

府门裹挟着碎冰轰然洞开！

节度使萧震山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铁塔，沉重的赤晶权杖拖曳在身后，杖头镶嵌的母矿赤晶熔融如岩浆，每一次杵地都发出沉闷的“嗤嗤”声。

积雪瞬间汽化，露出焦黑的石板，硫磺与臭氧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长子萧焕紧随其后，玄铁甲胄上凝着冰霜，腰间新佩的“饮血刃”在鞘中嗡鸣不休——刃身由三百流民骸骨淬炼的黯晶铸成，饥渴的震颤仿佛能吸走周遭的热量。

“彻儿。”

萧震山的声音在寒夜中如铁石相撞，赤晶权杖重重顿地。

嗡！

赤红色的能量波纹荡开，廊檐下垂挂的冰棱应声炸裂，化作漫天晶粉簌簌落下，“明日娲皇祭天大典，仪轨祭文由你执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彻痉挛的右臂，毫无波澜，“娲皇神谕昭示：天火将临，焚尽不洁。

唯以‘无晶者’血肉为引，献祭苍天，方可护七州平安。”

萧彻悬停的笔尖骤然失控，一滴浓墨坠下，瞬间在宣纸上洇开，将刚写下的“仁政”二字吞没成一片狰狞的污迹。

与此同时，骸骨林矿洞深处。

磷火在嶙峋的岩壁间跳跃，将洞顶垂下的巨大兽骨映照得如同鬼爪。

跳跃的火光里，一枚系在断指上的旧铜钱叮当作响。

叶红药单膝跪在冻土上，黯晶匕首闪着寒光，“嗤啦”一声划开一匹冻僵劣马的腹腔。

热腾腾的白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的腥臊味喷涌而出。

她面无表情，利落地割下心肝肺腑，丢给周围瑟缩成一团、眼窝深陷的流民孩童。

“吃。”

声音嘶哑，不容置疑。

“红药姐！

不好了！”

一个满脸煤灰、嘴唇冻得青紫的少年连滚爬爬冲进矿洞，掌心死死攥着半块被利器削断、刻着潦草符号的腿骨，“节度使府的赤晶卫…封死了所有出山的栈道！

弓弩上弦，晶炮充能…他们…他们要把我们全抓去献祭！”

腿骨是昨夜冒死探路的兄弟留下的唯一遗物，上面还沾着暗褐色的冻血。

叶红药冷笑一声，染血的匕首在破布上随意一抹。

她猛地甩手，那枚断指铜钱化作一道黄光，“铮”地嵌入坚硬的岩壁！

几乎同时，黯黑色的晶化脉络如同活物，从断指伤口处嘶嘶蔓延，瞬间覆盖她的小臂，凝结成狰狞、布满倒刺的骨甲！

“萧家的赤晶权杖，沾了太多脏血。”

她站起身，骨甲包裹的脚随意踢开脚边半卷焦黄的《论语》残卷——那是她收养的贵族孤女每日蜷缩在角落，借着磷火微弱光亮诵读的圣贤书。

此刻，发黄的书页正裹着半块长了绿霉的杂粮饼，被踢入角落的阴影。

“该用新鲜的血…擦亮了。”

云州城中心，娲皇庙祭坛。

高耸的赤晶柱环绕着青铜祭坛，寒气将香烛的青烟冻成悬浮的玉带。

盲眼大祭司玄明，身披绣满星轨的银白祭袍，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手中温热的赤晶罗盘。

他布满白翳的眼珠空洞地“望”着天穹，鼻翼却微微翕动——空气里除了檀香，还有一丝极淡的木屑焦糊味。

这味道…与二十年前教廷焚毁那座藏匿“异端蒸汽机”的科技馆时，一模一样。

嗡！

嗡！

嗡！

他掌心的赤晶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指针死死钉向夜空中一道肉眼难辨的细微裂痕方向。

“时辰己至！”

玄明猛地高举手中镶满苍蓝色晶体的祭器，声音陡然拔高，圣洁如天籁咏叹，在寂静的寒夜里回荡，“晶灵娲皇庇佑！

聆听您虔诚信徒的祈愿！”

然而，在宽大祭袍的掩盖下，他枯槁的手指正以精妙绝伦的指法，悄然按下祭器底部一个隐蔽的机括——“献祭无晶者血肉，涤荡世间污秽…可得天火恩赐，保七州…万世太平…”金属摩擦的、毫无感情的“神谕”声，从祭器底部暗藏的簧片扩音器中清晰地播放出来，巧妙地混入他虔诚的尾音。

“咔嚓嚓——！！！”

矿洞顶的巨响几乎与玄明话音同时炸开！

厚重的冰层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碎裂！

天，被撕裂了！

无数燃烧的陨石，拖着苍蓝色的诡异光尾，如同神罚之鞭，狠狠抽向大地！

其中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锐利如刀的黯晶碎片，裹挟着刺耳的尖啸，瞬间贯穿矿洞顶的岩层！

“噗嗤！”

一声闷响，将叶红药的右肩胛骨钉穿在冰冷的石壁上！

滚烫的鲜血顺着岩壁淌下，滴落在冰冷的石缝里。

血液浸润之处，灰白的岩石竟如活物般蠕动，钻出肉红色的、搏动着的晶簇根系！

“轰隆——！！！”

几乎在同一毫秒，最大的一颗陨石如同天神的巨锤，裹挟着毁灭的飓风，精准无比地轰然砸中娲皇庙祭坛中央！

青铜香鼎被冲击波掀飞，翻滚着砸进远处的人群，骨断筋折的惨叫与香灰粉尘冲天而起！

玄明被狠狠掀飞，狼狈地摔在冰冷的祭坛边缘。

他挣扎着撑起身，布满污垢的手下意识地向前摸索，却猛地按在了那块仍在蒸腾着高温白汽的陨石表面——入手并非岩石的粗粝，而是冰冷、光滑、带着精密几何纹路的金属触感！

陨石表层的伪装岩石在撞击中剥落，露出内部深邃的蜂巢状结构，无数细小的蓝色光点在蜂格中明灭。

一个冰冷、断续的机械音首接灌入他的脑海：能源…收割协议…Alpha…启动…坐标…锁定…载体…扫描中…烟尘裹挟着血腥味和晶石烧灼的焦臭，如同浑浊的巨浪，席卷了残破的节度使府庭院。

萧彻站在书房的废墟边缘，碎裂的砚台割破了他的左手掌心，鲜血混着墨汁滴落。

眼前是足以颠覆他认知的诡谲炼狱：父亲萧震山，面容扭曲如恶鬼，竟将那柄象征权柄的赤晶权杖，狠狠捅进了长兄萧焕的胸膛！

权杖顶端的母矿赤晶如同活物般搏动，贪婪地吸食着滚烫的鲜血，杖身瞬间暴涨、延伸，熔岩般的脉络蔓延攀爬，眨眼间化作一棵枝桠虬结、燃烧着不祥红光的晶化巨树！

萧焕的身体如同被抽干的皮囊，迅速枯萎焦黑，只剩空洞的眼窝对着残月。

庭院另一端，骨甲覆面、如同复仇恶鬼的叶红药，硬顶着赤晶卫暴雨般的晶矢攒射，断指处延伸出的黯晶骨爪撕裂挡路者的咽喉！

她染血的身影鬼魅般突进，那枚嵌入岩壁的断指铜钱被无形力量召回，在她指尖化作一道索命的黄芒，精准无比地钉入正欲拔刀的萧焕仅剩的脖颈！

而祭坛废墟中，大祭司玄明竟徒手掰开了那灼热陨石的外壳！

金属撕裂的刺耳声中，露出了内部精密咬合、闪烁着蓝光的齿轮、活塞与能量导管构成的金属脏腑！

他染血的手高举着一块从陨石内部扯出的、布满电路纹路的苍蓝色金属核心，声音因狂热而撕裂，却盖过了满城的哀嚎：“此乃娲皇真身赐予的‘苍晶之心’！

得此物者…掌七州生死！！”

“呃啊——！”

萧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左手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右臂的黯晶毒痕彻底爆发！

幽绿的磷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焚毁衣袖，沿着经脉疯狂燃烧！

案几上那本染血的《山河志》被磷火舔舐，书页在幽绿火焰中急速焦黑、卷曲、化为飞灰！

狂风卷过，灰烬纷飞如蝶。

唯有末页一角残留的焦痕上，七个字在磷火映照下如血般刺目：山河破碎处，余烬重燃时。

灰烬盘旋着，飘向远处矿洞方向，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轻轻贴上叶红药那枚仍在滴血的断指铜钱。

呜——呜——呜——低沉如巨兽呜咽的汽笛声自天际传来。

残月之下，海西帝国的庞大飞艇群如同遮天的钢铁鸦群，缓缓压向云州城。

艇身侧面，巨大的、由齿轮与晶簇构成的“苍目”图腾缓缓睁开中央那只血红的机械复眼，冰冷地俯瞰着这片燃烧的废土。

其中一艘飞艇的舷窗后，代号“雅”的女间谍倚窗而立。

她手中的钢笔在皮质日记本上划过，笔尖蘸着舷窗外映来的血色火光：唐历余烬元年·冬月廿三云州观测点晶源核心反应浓度：97.83%...持续攀升...高价值目标：萧彻（节度使次子）...生命信号确认...状态：活性激增...收割协议...进入最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