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望的废灵根
这味道比后山矿洞里的劣质灵渣还涩,但至少是热的——证明我还活着。
石板巷的阴冷透过单衣刺进骨头缝里,可真正让我发抖的是王莽那只踩在我胸口的鹿皮靴。
“废料就是废料,连当药渣都不配。”
他鞋底碾着我的锁骨,青岚宗外门弟子的制式云纹在昏暗里反着冷光。
旁边几个跟班的笑声像碎玻璃扎进耳朵。
我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玉牌,那上面一丝微弱的灵气流转,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天堑。
混沌废灵根。
测灵碑上五个漆黑大字,三年前就判了我***。
灵气入体如泥牛入海,留不住半分。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我就是块会喘气的路障。
“莽哥,看他怀里鼓囊囊的!”
瘦猴似的李二眼尖,猛地从我破烂衣襟里扯出个油纸包。
草药特有的清苦气瞬间散开,几株叶脉泛着微弱银光的星纹草露了出来。
我瞳孔骤缩,肺里的空气被恐慌挤得一丝不剩。
“还给我!”
喉咙里挤出嘶吼,我像离水的鱼般徒劳挣扎。
那是给阿月的!
她夜里的咳声越来越密,咳出的帕子上血点刺目。
只有星纹草能稍微安抚她肺里那团灼烧的火。
“哟,偷药啊?”
王莽掂量着草药,嘴角咧开残忍的弧度,“膳房库房丢的?
胆子不小。”
他脚尖恶意地加重力道,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按规矩,偷窃宗门财物,打断手脚扔出山门。
不过嘛…”他俯下身,带着汗味和灵食油腻的气息喷在我脸上,“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爷考虑赏你几根草根。”
巷子里的湿冷石板硌着我的脊梁,寒气却比不上心底冰窟般的绝望。
膝盖下的碎石尖锐,头顶是王莽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阿月苍白的小脸,咳得蜷缩起来的瘦弱身影,在眼前晃动。
“哥…别去…我没事…”昨夜她攥着我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细若蚊蚋,却像针一样扎着我。
我不能让她死。
屈辱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
我闭上眼,喉头滚动着腥甜的铁锈味。
就在我膝盖即将触到冰冷石板的瞬间——“住手!”
一声清叱,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巷子里污浊的空气。
一袭素净的青衫身影挡在了巷口。
是苏婉师姐,内门药庐的执事弟子。
她柳眉微蹙,目光扫过王莽踩在我胸口的脚,最后落在他手中的星纹草上,带着审视的冷意。
“王莽,膳房库房的星纹草入库记录我一清二楚,并无短缺。”
苏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后山药圃边缘新辟的阴湿处,倒少了几株长势最弱的幼苗。
怎么,你王家的手,如今连外门药圃的边角料都看得上了?”
王莽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被戳破的皮球,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他讪讪地收回脚,干咳两声:“苏师姐…误会,都是误会!
我…我这不是怕这废物手脚不干净么…” 他胡乱将油纸包塞回我怀里,那力道几乎又把我撞倒。
“走走走!”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带着跟班灰溜溜地挤出巷子,背影狼狈。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苏婉。
空气里的压迫感消失了,但屈辱的余烬还在胸腔里闷烧。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肋骨疼得我眼前发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你…”苏婉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青色小袋里——那是我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储物袋——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草木清香的丹药。
那丹药品相极佳,远非外门能见。
“固本培元丹,对你的伤有用。”
她将丹药递过来,声音缓和了些。
我盯着那粒价值不菲的丹药,像被烫到般猛地摇头,下意识地把怀里的星纹草抱得更紧。
“不…不用了,师姐。
我…我受不起。”
喉咙干涩得发疼。
人情债,比王莽的拳头更难承受。
我不能再欠任何人东西了,尤其是一个内门弟子。
我挣扎着靠墙站起,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踉跄着,逃也似地冲出了那条屈辱的石板巷,把苏婉和她手中的丹药抛在身后。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潮湿的霉气。
这是我们兄妹俩的家,外门杂役区最角落的破败小屋。
昏暗的光线里,阿月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那张铺着薄薄稻草的木板床上,裹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
“哥?”
听到门响,她挣扎着半支起身子,声音细弱得像风中残烛,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
昏暗中,她那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急切地在我身上搜寻。
当看到我脸上的淤青和嘴角残留的血迹时,那双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他们…又打你了?”
她伸出手,冰凉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肿胀的颧骨,像羽毛拂过,却让我心底猛地一抽。
“没事,阿月,哥没事!”
我挤出笑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把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你看!
星纹草!
新鲜的!
哥给你熬药,喝了就不咳了!”
我献宝似的把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带着泥土气息的银纹草叶。
阿月没有看药草,那双清澈得能映出人心底污浊的眼睛,固执地锁在我脸上。
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在瘦削的脸颊上留下湿亮的痕迹。
“哥…别去了…我…我真的没事…”她咳了两声,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你疼…阿月…阿月更疼…”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捅进我心窝里,在里面反复搅动。
胸腔里那股被王莽踩踏的憋闷感,瞬间被这尖锐的、名为“无能”的剧痛取代。
我猛地背过身,假装去角落生火熬药,不敢让她看到我瞬间通红的眼眶。
破瓦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氤氲,模糊了视线。
“傻丫头,胡说什么。”
我声音有些发哽,用木勺搅动着瓦罐里翻滚的褐色药汁,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哥皮糙肉厚,挨几下算什么。
等你好了,哥带你去镇上看花灯,吃糖人儿,买最漂亮的头绳…”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描绘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幻影,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屋里的阴冷和阿月眼底的绝望。
药熬好了,浓黑的一碗,散发着刺鼻的苦气。
我小心翼翼吹凉,扶起阿月。
她乖顺地靠在我臂弯里,小口小口地喝着,眉头紧锁,却一声不吭。
每次吞咽都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单薄的肩膀在我怀里轻颤,像只折翼的雏鸟。
一碗药喝完,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得吓人。
“睡会儿,阿月,睡醒了就好了。”
我替她掖好被角,粗糙的手指拂过她汗湿的额发,触手一片冰凉。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气息微弱。
屋里只剩下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她艰难的呼吸声。
我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疲惫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快要将我溺毙。
王莽的狞笑,苏婉那粒丹药散发的清光,还有阿月咳出的血丝…无数画面在眼前旋转。
不行,不能等死。
星纹草只是权宜之计,治不了阿月的病根。
我记得老瘸腿说过,黑风崖背阴的峭壁上,偶尔能采到“九死还魂草”的伴生花,那才是真正的续命灵药!
传说中沾染了上古战场的血气,药性霸道,但也蕴含生机。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带着致命的诱惑。
恐惧在心底尖叫。
黑风崖,那是宗门划定的禁地边缘,罡风如刀,深不见底,崖下据说连通着上古战场废墟,怨气冲天,连筑基期的执事都不敢轻易涉足。
我这废灵根,去了就是送死。
我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茧子和新伤的手。
粗糙,无力。
这双手,连妹妹都保护不了。
绝望像毒藤,缠绕收紧。
视线落在阿月苍白的小脸上,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
去!
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压倒了所有恐惧。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就算下面是地狱,我也得去闯一闯!
为了阿月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夜色浓稠如墨,我抓起墙角锈迹斑斑的药锄和一卷麻绳,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的身影,决然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却让我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
我只有一个念头:黑风崖,九死还魂草!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
夜枭凄厉的啼叫在死寂的山林里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越靠近黑风崖,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陈年腐土的怪异气味,吸进肺里,胸口闷得发慌。
终于,我站在了黑风崖的边缘。
罡风呼啸着从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倒卷上来,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脚下是万丈虚空,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光线,只有风声证明着下方的虚无。
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眯着眼,一寸寸扫视着下方犬牙交错的嶙峋峭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汗水浸透了后背,又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冰凉。
在!
在那里!
视线猛地定格。
在下方约莫七八丈深的一处极狭窄的岩石凸起上,一点微弱的、近乎荧光的暗紫色,在峭壁的阴影里倔强地摇曳着!
是它!
九死还魂草的伴生花——紫魄幽兰!
那形态,那在暗夜中独特的微光,和老瘸腿醉酒后比划的一模一样!
希望像野火般瞬间点燃,烧尽了恐惧。
我迅速将带来的粗麻绳一端牢牢系在崖边一块突出的巨大磐石上,另一端死死捆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死结。
粗糙的麻绳磨着腰腹的皮肤,带来一丝疼痛的踏实感。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深渊里那股怪异的铁锈腐土味灌入肺腑。
我抓住绳子,背对着无尽的黑暗深渊,脚蹬着嶙峋的石壁,一点一点,向下挪动。
碎石在脚下簌簌滚落,掉进深渊,连一丝回响都听不到,仿佛被黑暗彻底吞噬。
每一次移动,绳索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风更大了,带着刺耳的尖啸,撕扯着我的身体,试图把我卷入下方的虚无。
汗水流进眼睛,***辣的疼。
我死死咬住牙关,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手脚和那根维系着性命的麻绳上。
向下,再向下…距离那点微弱的紫光越来越近!
五丈…三丈…一丈!
几乎能看清那紫色小花在罡风中顽强舒展的纤细花瓣!
它扎根在岩缝里,旁边是一块半嵌入岩壁、色泽暗沉、布满诡异孔洞的石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胜利的狂喜冲上头顶!
我腾出一只手,掏出腰间的药锄,身体尽量前倾,伸长手臂,药锄锋利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去勾挖那株紫魄幽兰扎根的岩缝边缘。
就在药锄尖端即将触碰到岩缝边缘湿润苔藓的刹那——“嘣!”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断裂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我猛地抬头,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系在磐石上的那段麻绳,竟在罡风与岩石的剧烈摩擦下,从中断裂开来!
断口处粗糙的纤维在风中无力地飘荡。
身体猛地一沉!
失重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全身!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头顶。
耳边只剩下罡风凄厉的尖啸和我自己喉咙里挤出的、不成调的破碎嘶喊。
完了!
视野天旋地转,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朝着无底的黑暗深渊首坠下去!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下坠!
无休止的下坠!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风声在耳边化为厉鬼的哭嚎。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彻底撕碎的最后一瞬——“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滚烫烙铁刺入朽木的声音,骤然在我小腹丹田的位置响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炸开!
那感觉不是被刺穿,而是…有什么活物,带着一种贪婪到极致的渴望,强行撕裂了我的皮肉,钻了进来!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瞬间被呼啸的罡风撕碎。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吸力,以我的丹田为中心,轰然爆发!
它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饥饿了亿万年的黑洞旋涡!
我体内那点可怜的、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恐惧而激荡的气血之力,瞬间被抽吸一空!
连带着身体下坠的势头,都因为这股诡异的吸力而猛地一滞!
身体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剧痛席卷全身,但我己无暇顾及。
所有的感官都被丹田处那恐怖的异变攫住。
那东西…在吃我!
它在我丹田深处疯狂地蠕动、啃噬!
每一次蠕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每一次啃噬都伴随着一种冰冷到骨髓的“吮吸”感。
我的血肉、我的精气、我残存的生命力…都成了它贪婪吞噬的食粮!
我甚至能“听到”一种无声的、来自灵魂层面的尖利嘶鸣,充满了纯粹到极致的饥饿和毁灭欲!
“滚…滚出去!”
我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翻滚,双手死死抠住小腹,指甲深陷皮肉,试图把那正在啃噬我内脏的东西挖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抽搐,视线阵阵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冰冷泥沼时,丹田处那疯狂啃噬的恐怖感觉,毫无征兆地…停了。
不是消失,是突然的静止。
仿佛那个贪婪的掠食者,在瞬间吞噬掉我体内所有可掠夺的东西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蛰伏。
死寂。
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死寂的黑暗空间里回荡。
冰冷的泥水浸透衣衫,寒气刺骨。
我瘫在泥泞里,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小腹丹田处还残留着被活生生钻入、啃噬后的空洞剧痛,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异物感。
它还在里面。
这个认知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恐惧。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视线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深渊底部的绝对黑暗。
借着从极高极远的崖顶缝隙漏下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惨淡微光,我勉强看清了周遭。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坍塌的远古墓穴。
脚下是冰冷粘稠的黑色淤泥,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腐烂的混合气味。
目光所及,到处是断裂的巨大石柱,上面雕刻着早己模糊不清的、狰狞扭曲的图案,还有半掩埋在淤泥中的巨大骨骼残骸,形状怪异,绝非***。
一些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巨大金属碎片斜插在地面,边缘锋利,残留着令人心悸的森然气息。
这里是…上古战场的碎片?
老瘸腿酒后的胡话,竟然是真的?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一软,又重重跌回泥里。
丹田处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提醒着我体内那个“客人”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虚弱感猛地袭来。
失血、剧痛、惊吓,还有体内那个东西瞬间的疯狂掠夺,彻底榨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阿月苍白的小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我被一阵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醒。
“咳…咳咳咳…哥…哥…”是阿月!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小屋的破床上。
窗外天色微明,惨白的光线透进来。
阿月跪坐在床边,小小的身子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成虾米,一只手死死捂着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
她另一只手,正紧紧抓着我冰冷的手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阿月!”
我心脏骤停,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疼得闷哼一声。
就在阿月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我手腕皮肤的刹那——嗡……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感,从我丹田深处传来。
不是之前那疯狂啃噬的剧痛和饥饿嘶鸣。
而是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平静。
像一头被血腥味***得发狂的凶兽,在接触到某种熟悉而安抚的气息时,突然收起了獠牙,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困惑的呜咽。
它…安静下来了?
因为阿月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