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药瓶之谜医院顶层的空气,冷得像淬了冰。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玻璃渣,一路刮到肺腑深处。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直打下来,
在沈听蓝那张精致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尤其是那双眼睛——那里面翻滚的东西,
我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愤怒?仇恨?或者仅仅是……彻底的抛弃。“陆野,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过道上被拉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凌的硬度,“看清楚了吗?
是你换的药?是不是你?!”那个小小的棕色药瓶被她狠狠地、用尽全力地砸在我的胸口。
坚硬的塑料壳撞上骨头,闷钝地一痛,然后跌落在我鞋边。瓶身上那个陌生的药名标签,
刺得我眼睛生疼。那本不该出现在沈叔叔的药堆里。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挤压出带着血腥气的干涩空气。我看着那个药瓶,
看着沈听蓝那张被悲愤冲刷得几乎变了形的脸。
“听蓝……”那两个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微弱得像垂死的叹息,“不是我。
”这三个字出口,却显得如此苍白,像一个拙劣又卑鄙的谎言。我有什么资格辩解?“放屁!
”尖锐的嘶吼几乎冲破了墙壁。沈听蓝整个人都被这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攫住,
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刷着她惨白的面颊,“我爸死了!
现在人躺在那里……他临死之前还在吃药!是你……是你亲手换的药!只有你碰过那些药!
陆野,你怎么敢?!我爸待你有多好?!你还有没有良心?!”她哭得撕心裂肺,
身体摇晃着几乎站不稳,那种崩溃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几乎窒息。
就在她摇摇欲坠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是王亦深。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站在沈听蓝身后,姿态恰到好处地亲昵,
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灯光落在他脸上,那张平日里总挂着真诚笑意的英俊脸庞,
此刻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沉重和关切,还有一丝仿佛强压下去的、同仇敌忾的愤怒。“听蓝,
别激动,别气坏了身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带着安抚魔力的羽毛,轻轻拂过,
“伯父……走得不甘,我都知道。”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将她更密实地拢向自己,
“你现在要保重自己。公道,深哥替你讨回来。”他抬眼看向我,
那眼神里再没有丝毫平日的热情和称兄道弟的情谊,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陆野,事到如今,还编这种拙劣的谎话,
有意思吗?听蓝对你掏心掏肺,沈伯父对你视如己出,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双曾经被我视为信任焦点的眼睛,此刻看着我,
像看着一滩污秽不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心口那个地方,猛地塌陷下去,
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沿着筋脉骨骼一路蔓延,带起一阵麻木的锐痛。
血液好像都冻结在了四肢百骸,唯独心口那一点碎裂的声音,像冰块在玻璃上刮擦。
我张了张嘴。解释什么呢?说下午我去沈叔叔病房探望,王亦深也“碰巧”在?
说他异常热情地帮我一起清点那些新送来的药品,还反复核对医嘱?还是告诉他,
他递给沈听蓝的所谓“我掉在沈叔叔病房的”那瓶关键的药,
根本就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证据”?瓶身上印着的那个致命的、与沈叔叔医嘱不符的药名,
在窗外渗进来的暮色里,我曾分明看见,他用指腹快速蹭过瓶口,
又飞快地塞进了旁边一大排药盒的最深处……这些画面在脑子里闪过,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带着剧毒。可嘴像是被焊死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目光越过王亦深那张此刻写满了“痛心”和“正义”的脸,直直落在沈听蓝布满泪痕的脸上。
那双曾经映照过我所有星辰大海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彻骨的冰冷。
“哈……公道……”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夹着愤怒猛地从脊椎窜上来,
冲口而出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嘶哑和嘲讽。目光死死攫住王亦深那张虚伪的脸,
几乎能穿透他那层精心维持的伪善表皮。“王亦深,”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针,
“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祷自己别落在那种瓶子上。” 我微微偏过头,
视线沉沉地落回那瓶躺在地板上的棕色药瓶。阳光早已撤离,
冷冽的白炽灯光打在塑料瓶身上,那瓶盖处的边缘,
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被擦掉的印迹。
王亦深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随即,
那点细微的波动被更深沉、更义正言辞的悲愤所覆盖。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搂着沈听蓝的手似乎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像是在保护她被我的“污言秽语”再次伤害。
“陆野!”他厉声喝止,声音里的痛心和被冒犯的怒火恰到好处,“你够了!
你害死了沈伯父还不够吗?现在还要血口喷人?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这是人话吗?!
”他的话像投入深水中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沈听蓝濒临崩溃的情绪。她猛地抬起头,
眼中的绝望和愤恨如同燃烧的烈焰,几乎要将我焚毁。“滚!”她用尽全身力气朝我嘶吼,
身体因为极度的情绪而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陆野!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恨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滚啊!” 她激动地用手指着电梯的方向,
指甲油早已在父亲的葬礼上被泪水浸泡得剥落,露出斑驳的底色,
此刻那指尖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滚烫的感觉烧灼着眼眶,但我死死地咬住后槽牙。不能垮。
更不能当着这两人的面……尤其,是王亦深。他甚至不用再开口,
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几乎带着满意和讥诮的笑意,像淬了毒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进皮肉。
我最后看了一眼沈听蓝。她像一株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折的花,依偎在王亦深的臂弯里,
只剩下深可见骨的恨意和悲伤。那张曾经明艳、带着我们所有甜蜜和期许的脸,
此刻陌生得让我窒息。“好。” 喉咙紧得发痛,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嘶声。没有再看任何人,
弯下腰,捡起那个被摔在地上的棕色药瓶。塑料瓶身冰凉刺骨,
那瓶盖边缘残留的、不易察觉的磨损似乎在无声地讥笑。指尖微微用力,
瓶盖在掌心发出“咔哒”的轻响。我紧紧捏着它,指甲几乎陷进塑料里。转身,
机械地迈开腿。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医院锃亮的地面在脚下无限延伸,
冰冷的光反射进空洞的眼里。前方就是电梯口,
冰冷的金属门如同通往另一个无情世界的门扉。身后那带着哭腔的、尖锐到破碎的咒骂声,
还有王亦深温言软语的劝慰声,扭曲地混合在一起,嗡嗡作响,像一群恶毒的毒蜂,
执着地追赶着,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神志。指尖在口袋里摸索着那个冰冷的盒子,
方方正正的轮廓硌着掌心的肉。那是给沈听蓝准备的婚戒盒。深蓝色的丝绒面,
印着我们名字烫金的缩写字母。半个月前,我还笨拙地藏在身后,
想象着她扑进怀里、眼睛里溢出惊喜的星光;三天前,
我为戒指最终刻上内圈的字母而雀跃——她姓氏的缩写,沈,“S”。
连那微小圆润的字体曲线,我都对着图纸反复比对,像对待一个永恒的誓言。可现在呢?
手指收紧,捏得盒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轻响,
冰冷的金属和坚韧的丝绒触感在掌心里变成无言的讽刺。
电梯的提示灯固执地亮着那个向下的箭头,映在金属门光洁的表面,刺得眼睛生疼。终于,
“叮”的一声轻响,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开启,
一个空洞、惨白、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气味的长方形空间,冷气扑面而来,
毫无阻隔地流窜过四肢百骸。身后一切的声音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道门之外。我一步跨入,
按下底层。冰冷的铁门在背后无声地合拢,像一个被擦掉的句号。
2 真相边缘镜面般的梯壁上,映出一个男人。那是我吗?
眼神空洞得像被挖去了魂魄的边缘,疲惫刻在眼角的每一道细微纹路里。
皮肤惨白得不像活人,嘴唇干燥得裂开细小的口子,渗出一点猩红。最刺目的,
却是嘴角那一点点微弱而固执的上扬弧度——一个近乎神经质的、冰冷的嘲弄弧度。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对着这荒谬的一切。原来心真的可以一寸寸死去,
连发出哀鸣都是一种奢侈。电梯匀速下沉,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
梯厢壁上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苍白,疲惫,眼窝深陷,
嘴角却残留着一丝近乎神经质的、冰冷的弧度。我像个误入禁地的孤魂。电梯门在一层打开,
嘈杂的人声和暖烘烘的气浪瞬间涌进来,裹挟着一种世俗的喧闹和……陌生感。
那种隔绝感更加强烈了。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一声,两声,
如同濒死心脏最后的微弱挣扎。摸出来,屏幕上是沈听蓝的名字。手指悬在冰凉的屏幕上,
几秒钟,或者更长?目光掠过那个名字,掠过屏幕上方显示的、她愤怒哭泣的脸,最终,
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食指。拒接。震动停止了。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像熄灭的灰烬。
一种无声的寂灭感在狭小的梯厢里弥漫开。把手机揣回兜里,
戒指盒的棱角又一次清晰地硌着掌心。隔着衣服的布料,那枚精心挑选的戒圈,
内壁某个应该深深刻着她姓氏缩写的凹陷,似乎也变成了无声的嘲讽。终于抵达底层。
梯门开启,外面是医院大厅明晃晃的灯光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那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玻璃罩。深吸一口气,迈了出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冰冷的云层上。路过门口巨大的不锈钢垃圾桶时,脚步顿了一瞬。
指尖在口袋里摩挲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片刻。手抬起,松开。
盒子划过一道极其微小、几乎无声的抛物线,“咚”地一声轻响,
落进了垃圾桶深处空荡的容器里。那一声闷响,像是砸在某个封闭的、布满尘埃的角落,
没有回音,只有彻底的沉寂。甚至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感,只是胸口某个地方,
又被掏空了一点,留下更深的、寒冷的洞。没有回头。迈开腿,大步走进沉沉的夜色里。
路灯昏黄的光晕模糊不清,将身影拉长又扭曲,投掷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和尘埃,掠过裤脚。身后,那个巨大的白色方盒般的建筑,那些哭喊,
咒骂,伪装的关切……都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只是脚步依旧沉重,像是灌满了铅水,
每一步都拖着灵魂下沉。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比之前更加执拗,
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嗡鸣。震得掌心和腿侧的皮肤都在发麻。我没有低头看,
只是任由它响着,在夜晚寂静的路上突兀地回荡。它响了很久。然后停歇片刻。再响起时,
变成一连串信息疯狂涌入的、更细碎密集的提示音。
“滴滴滴——滴滴滴——”如同持续不断的、充满恶意的叩门声。我加快了脚步,
几乎是逃离般地向前走。街道两旁的商店橱窗里透着暖光,映出行人们模糊的身影和笑容,
但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色彩扭曲而遥远,声音也如同蒙在水下。
走到租住的公寓楼下时,最后几条信息的提示音才不甘地彻底平息下去。
楼下信箱散发着铁锈和旧纸的混合气味。我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很小的、廉价的水晶挂饰,是她在地摊上买的,
说里面星光闪得像她的眼睛。如今那颗人造水晶早已浑浊不堪。指尖冰冷,
几乎感觉不到钥匙的金属棱角。摸索着,找到了信箱的小铁门钥匙。插入锁孔,
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打开门。信箱里躺着几张水电费催缴单和超市传单。在最深处,
静静地躺着一张撕下来的支票票根。票根上,
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我不久前曾无比熟悉的、属于王亦深的签名。金额栏里,
一个刺目的数字——八十万。票据的角落,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缺口。
仿佛有什么关键的信息在仓促间被强行剥落。指尖碰到那张冰凉的票根边缘,
那粗糙的纸面摩擦着皮肤。动作停顿在空气里。几秒钟后,指尖的力道改变,
轻轻捻起那张残破的票根,如同捻起一页烧焦的纸灰。将其折叠。对折,再对折。
变成一个紧致的、难以轻易散开的方形小硬块。然后,小心地塞进了外套最靠内的夹层口袋。
那里衬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温热的身体。心脏在胸口沉重而缓慢地跳动。
关上信箱的铁皮门。锁孔回弹,发出清晰的“咔哒”声。
楼上出租屋的门依旧如同沉船的闸门,需要用尽力气才能推开。
吱呀的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封闭多日的浑浊气味,
混杂着灰尘和她留下的一缕极其淡薄的、早已消散得几乎无迹可寻的栀子花香气。
窗台上那盆她最爱的栀子花,枝叶泛黄,在晚风的吹拂下有气无力地摇晃,
几片枯萎的叶子零落在地板上。走到书桌前,拉开带锁的抽屉。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老式牛皮纸档案袋。我把手伸向内袋,
指尖触到那张刚刚被塞进去、此刻已被体温熨帖得温热了一些的方形票根硬块。
把它轻轻抽出,再将它,无声地滑进了档案袋深处。
那一堆早已静静躺在那里的、颜色各异的类似纸片票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模糊的轮廓。
抽屉重新合上。落锁的声音沉闷而决绝。窗台上栀子花那枯黄的叶片又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走过去,看着花盆里半干涸的泥土。窗外的月光惨淡地照进来,勾勒着植物的轮廓。
手指轻轻地伸向那干枯的花瓣。指尖抚过那些脆硬、失去水分的花瓣。
最脆弱的一瓣承受不住那一点轻微的力量,“啪”地一声极其轻细的断裂声响,
脱离了纤细的花托,飘落下来。缓慢地,打着旋,最终跌入花盆中心那点尚存湿气的泥土里。
像一只被风撕碎的蝶翅。目光追随着它落下。再然后,是更多的花瓣。捻着它们,轻轻用力。
一片,又一片,变成细小的、无生命的碎屑,无声地飘散在花盆松软冰冷的泥土表层。
覆盖了前一片的残骸。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闪烁。
房间里只剩下指尖捻碎残花时那极其微弱的沙沙声,还有缓慢的、压榨肺腑般的呼吸。
3 葬礼风暴三天后,天空灰得像一块抹不开的脏抹布。雨丝冰冷而细密,
如同无穷无尽的哀乐前奏。沈听蓝父亲的葬礼在一个陈旧的小教堂进行,空气潮湿凝滞。
没有肃穆的追思,只有压抑着啜泣的女声,
和一个低沉、看似悲痛的男声在用言语描绘着一个被丧心病狂之徒摧毁的家庭。
我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身体裹在不合身的长大衣里,冰冷的水汽渗入骨髓。
沉默地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被一身刺目的黑色紧紧包裹。
头发不再精心打理,松垮地挽着。即使隔了这么远,
我也能清晰地“听到”她胸腔里那种强行压抑却无法抑制的、因巨大悲痛而急促起伏的喘息,
还有肩头那种彻底被摧毁、随时会碎裂的脆弱弧度。
王亦深稳稳地站在她的左后方半步的距离,像一个不可或缺的支柱。他那张英俊的脸上,
每一道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地绷着,呈现出一种沉痛的哀恸。嘴唇微微翕动,
正在对着身边几位看起来像是沈家故交的长辈低声说着什么。“……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王亦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令人闻之动容的沉痛感,
透过冰冷潮湿的空气,丝丝缕缕飘荡过来,
“听蓝是真的把他当未婚夫……家里生意最艰难的时候都咬紧牙关帮他周转。
沈伯父更是待他如亲生儿子……” 他叹息着,摇着头,
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在无声地传递着痛心和难以接受。眼角仿佛为了加强这份情绪,
泛着一层逼真的红。我的目光掠过他脸上那表演出来的悲恸,
他扶在沈听蓝手肘处那只看似充满力量、实则充满掌控意味的手——那只手在人群的间隙里,
几乎难以察觉地,微微移动了一点位置。再然后,那只手极其自然、极其隐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