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瘫痪丈夫三十年,我成了远近闻名的“贤妻”。儿女觉得理所应当,
他动辄骂我“老不死”、“克夫灾星”。直到他初恋富婆登门,
他拉着对方的手哭诉:“当年要不是她死皮赖脸逼婚,我娶的就是你啊!
”我在厕所隔间里听着,终于清醒了。次日他当众羞辱我时,
我平静摊开离婚协议:“三十年保姆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一分不能少。
”“房子是我的,签完字你和你‘真爱’双宿双栖。”他骂骂咧咧签字,
笃定我离了他活不下去。他不知道,我婚前的老房租出去足够养老。更不知道,
街角的火爆早餐铺是我开的。他和儿女找上门那天,我的新铺子正挂招牌。“要吃煎饼?
排队。”我头也没抬,“别挡着我做生意。”1“妈!爸尿了!味儿都飘客厅了!
”女儿王丽尖利的声音扎进我耳朵里。隔着门,
那味儿混着消毒水也盖不住的、一种肉体腐败的甜腥气。我闭了闭眼,
把抹布往油腻的水槽里一扔,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手背上,是几道刚被热粥烫出的红痕,
火辣辣地疼。推开卧室门,那股味道更浓了,像一块湿透了的烂抹布,直接捂在口鼻上。
王建国歪在特制的护理床上,身下垫着的蓝色防水布湿了一大片,
深色的污渍还在缓慢地晕开。他蜡黄的脸皱成一团,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瞪着我,
里面全是怨毒。“死……死哪儿去了!”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痰音,
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淌着涎水,“磨……磨蹭!想……想熏死老子?
你个……老不死的……蠢货!”他那只还能稍微动一动的右手猛地抬起来,
枯瘦的手指蜷曲着,朝我的方向徒劳地抓挠,像要撕碎什么。我没应声,
也早没了跟他争吵的力气。三十年,足够把任何愤怒都磨成灰。我沉默地拧了热毛巾,
走到床边,掀开他下半身盖着的薄毯。那股混合着排泄物的、浓烈到刺鼻的气味猛地冲上来,
我胃里一阵翻搅,硬生生压了下去。熟练地抽出弄脏的护理垫,卷成一团,
塞进旁边的大号黑色垃圾袋里。垃圾袋鼓鼓囊囊,里面已经塞满了白天换下来的污物。
“轻点!你个……灾星!克……克夫的东西!”他嘶哑地骂着,身体抗拒地扭动,
反而把脏污蹭得更开。我咬着后槽牙,手上动作没停,
用热毛巾小心地擦拭他枯瘦如柴、皮肤松弛起皱的腿根和臀部。热水带走了污物,
留下皮肤上不正常的潮红和几处顽固的压疮边缘。擦干净,拍上爽身粉,再换上新的护理垫。
整个过程,他的咒骂像背景音一样嗡嗡作响,从“笨手笨脚”骂到“上辈子欠了你”,
最后又绕回“克夫”、“老不死”。
空气里只剩下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他粗重浑浊的喘息。刚收拾完,
门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叮咚——叮咚——,突兀地撕破了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丽丽!开门去!”王建国立刻停了咒骂,浑浊的眼睛里竟罕见地透出一点急切的光,
声音也拔高了些,虽然依旧含混不清。王丽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从客厅跑过,紧接着,
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进来,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软绵绵的腔调,像裹了蜜糖的棉絮,
腻得慌。“哎呀,建国,丽丽,好久不见啦!”这声音……有点耳熟。2我端着那盆脏水,
正要往厕所走,脚步顿住了。隔着客厅的玻璃门,我瞥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深紫色的羊绒大衣,料子一看就贵得吓人,脖子上围着条亮闪闪的丝巾,头发烫得一丝不苟,
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嘴唇涂得鲜红。是刘玉芬。王建国当年那个跑到国外去的“心头好”。
她居然回来了?王建国喉咙里立刻挤出几声激动的呜咽,
努力想撑起脖子往门口看:“玉……玉芬!快……快进来!”刘玉芬踩着细细的高跟鞋,
嗒嗒嗒地走进客厅,带进来一阵浓烈得有些呛人的香水味,
瞬间压过了屋子里的消毒水味和隐约的尿臊气。
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外文的、花花绿绿的精美礼盒,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扫了一圈,
最后才落到我身上,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哟,李姐,还在忙呢?”她上下打量着我,
目光在我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沾着污渍的围裙上停留了一下,那眼神,
像在看一件用旧了的抹布,“真是辛苦你了呀。这么多年伺候老王,不容易吧?
瞧瞧这家里……”她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无尽的同情,“老王这脾气,唉,
委屈你了。”那股香水味浓得让我有点头晕。我端着盆,没接她的话,只僵硬地点了下头,
转身快步走进厕所。关上门,反锁,塑料盆哐当一声搁在地上,脏水溅出来,
冰凉地打湿了我的裤脚。我撑着洗手池冰凉的瓷边,大口喘气,心脏在肋骨后面怦怦乱跳,
撞得生疼。外面客厅的说话声,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进来。
“玉芬……玉……芬……”王建国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
是那种我三十年都没听过的、近乎撒娇的委屈,“你……你可算……回来看我了!
我……我好想你啊……”“哎呀,建国,别激动,小心身子。
”刘玉芬的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你看你,怎么搞成这样了?真让人心疼。
”“都……都怪那个……丧门星!”王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恨,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当年……要不是她!
死皮赖脸……缠着我妈……逼着我……娶她……我……我娶的……就是你啊!玉芬!
我……我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现在……现在瘫了……都是她克的!这个……灾星!克夫……命!”他嘶喊着,
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耳膜。“唉,
命啊……”刘玉芬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难过,
倒像在听一出与己无关的苦情戏。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那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
瞬间刺穿了皮肉,直抵骨髓。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住了,凝固了,紧接着又猛地炸开,
疯狂地冲上头顶,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心脏的位置,先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透不过气,紧接着又被投入滚烫的油锅,
滋啦作响,痛得我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进墙壁粗糙的接缝里,指甲几乎要劈开。3丧门星?
克夫命?逼婚?三十年前那个夏夜,是谁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地在我家楼下站了三天,
赌咒发誓非我不娶?是谁腆着脸,一遍遍托媒人来说项,
就图我家当时那两间临街、能收租的门面房?我爹妈嫌他油嘴滑舌不踏实,是我,
蠢透了的我,被他几句花言巧语哄得晕头转向,硬是点了头……冰凉的瓷砖贴着我的脸颊,
那刺骨的寒意让我混乱滚烫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外面,
刘玉芬那假惺惺的叹息和王建国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恶毒的诅咒还在继续,
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够了。真的够了。我慢慢直起身。镜子里的女人,头发花白干枯,
像一把秋后的乱草。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和麻木,眼袋沉重地垂着,眼神空洞,
像两口枯井。这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贤妻”?
这就是我用三十年青春、尊严、血肉换来的“好名声”?值得吗?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念头,
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三十年的混沌迷雾,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锋利:我伺候了他三十年,
给他端屎端尿,挨打受骂,耗干了自己。到头来,我在他嘴里,成了“克”他的灾星?
成了拆散他“真爱”的罪魁祸首?镜子里的女人,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浑浊的眼底,那潭死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碎裂,
然后,一点点沉淀下来,凝成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坚硬。值不值?
这个问题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窝里。答案呼之欲出,带着血腥味。我拧开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冲下。我掬起水,用力搓洗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
皮肤被搓得生疼发红。那冰水刺得我直哆嗦,
却奇异地让脑子里那团燃烧的、混乱的火焰渐渐冷却、凝固。洗掉脸上残留的水珠,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一点点变得陌生的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进肺里,
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脑子清明了一瞬。4三十年了,王建国。该算算账了。我拉开厕所门,
走了出去。客厅里,王建国正拉着刘玉芬的手,老泪纵横,
还在絮絮叨叨地控诉我的“罪行”。刘玉芬一脸“心疼”地拍着他的手背,嘴角却微微撇着,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厌烦。儿子王强和女儿王丽也回来了,坐在旁边沙发上,
王丽低头刷着手机,王强则皱着眉,一副“又来了”的不耐烦表情。我的脚步声很轻,
但王建国还是立刻察觉了。他猛地扭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剜着我,
像要在我身上剜下两块肉来。“磨……磨蹭什么!还不……滚去做饭!想饿……饿死老子?
”他唾沫星子乱飞,因为激动,口水又不受控制地从歪斜的嘴角淌下来,
“杵那儿……当……当门神?碍眼的……老……老不死!”刘玉芬立刻收回手,拿起纸巾,
优雅地擦了擦自己刚被王建国握过的手,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没看我,
只对着王建国温声软语:“建国,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李姐也是辛苦一天了。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主人。王丽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语气理所当然:“妈,爸饿了,你赶紧弄点吃的吧。玉芬姨难得来,也在这吃个便饭。
”她甚至懒得掩饰话里的命令口吻。王强也皱着眉开口,
带着一股子被麻烦到的烦躁:“就是,妈你动作快点。爸这脾气你也知道,别惹他发火,
对谁都不好。”我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王建国刻骨的怨毒,
刘玉芬虚假的悲悯,儿女们赤裸裸的漠视和理所当然。这四张脸,
构成了一幅无比熟悉又无比荒谬的图景,像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
清晰地映照出我这三十年地狱般的生活。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平静,
前所未有地席卷了我。那些沸腾的愤怒、委屈、痛苦,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
只留下坚硬冰冷的河床。“保姆费,”我的声音响起来,出乎意料的平稳,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护理费,精神损失费。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王建国喉咙里那口永远上不来的浓痰,似乎都卡住了。四双眼睛,
带着不同程度的惊愕、茫然和怀疑,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什……什么费?
”王丽最先反应过来,尖声问道,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沙发上。我没理她,
径直走到客厅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老樟木箱子旁。这箱子是我娘家当年的陪嫁,
锁早就锈死了,一直塞在角落里当个摆设。我弯下腰,
从裤腰带的暗兜里摸出一把小钥匙——这把钥匙,在我身上贴身藏了**十年。
“咔哒”一声轻响,生锈的锁簧弹开。箱盖掀起的瞬间,
一股浓重的樟脑和旧纸张混合的霉味弥漫开来。我把那几张信纸抽了出来,展开。
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上面是用蓝色钢笔水写的字,落款是“爱你的建国”。“李秀珍!
你……你发什么疯!”王建国终于回过神,嘶哑地咆哮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
“拿……拿那些破烂……出来丢……丢人现眼!”5我拿着信纸,走到律师张明面前。
他是我昨天下午悄悄去见的,带着这些压箱底的“破烂”。张律师是个精瘦的中年人,
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他接过信纸,只扫了一眼落款和内容,
又翻看了一下我那些工作证和收据,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同情。“你……你想干什么?”王丽的声音有点发虚,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干什么?”我转向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算账。
”张律师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又掏出一个黑色的小计算器。
他推了推眼镜,手指在计算器按键上飞快地跳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根据李女士提供的材料,以及本地护工市场行情,”张律师的声音清晰、冷静,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三十年来,全职护工费用,按最低标准计算,
每年三万六千元,三十年总计一百零八万元。”“医疗护理辅助费用,
包括日常擦洗、翻身、褥疮护理、大小便处理等,按每日最低五十元计,三十年,
约合五十四万七千五百元。”“精神损害赔偿,”张律师顿了一下,
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建国那张因愤怒和惊愕而扭曲的脸,
“鉴于长期遭受辱骂、人格贬低及精神虐待,参照相关案例,酌情主张五十万元。
”计算器最终发出一声长鸣。张律师抬起头,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综上,
王建国先生需向李秀珍女士支付各项费用总计:两百一十二万七千五百元整。
”他把文件夹打开,抽出一份厚厚的、打印好的文件,放在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