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在排列整齐的书脊上跳跃。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旧的气息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白渝将一沓崭新的钞票轻轻推到一个叫刘强的男生面前。“刘哥,别跟我客气,
”白渝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习惯于替人解决问题的自然爽朗,“我知道叔那老胃病又犯了,
这点钱拿着应急,先把药买了要紧。”他笑了笑,笑容里没有施舍,只有真诚的关切,
“算我借你的,等你毕业飞黄腾达了,这点‘风险投资’还不加倍奉还?
”刘强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手指不安地搓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嘴唇嗫嚅着:“白…白少,
太多了…我打工能还的……”“行了行了,”白渝轻松地挥挥手,像拂去一片不存在的灰尘,
“跟我你还算这么清?拿好,快去给叔叔买药,耽误不起。
”他目光扫过旁边几个同样埋头苦读、家境清寒的同学,声音温和了些:“小雅那边,
勤工俭学卡没办好之前,食堂饭钱别担心了;王东你那电脑老黑屏,
改天我把我那台备用的拿给你先用着……都不是事。”他做这些事很自然,如同呼吸。
白渝家境殷实,父母开明,从小就习惯与人为善,尤其看不惯身边的人被困境压垮。
在他看来,金钱不过是解决麻烦的工具,而帮助有能力却暂时受困的同学,
是一种风险极低、回报可能是情谊也可能是未来合作却很值得的“投资”。
绝大多数接受帮助的同学,或感激,或暗暗铭记,无不珍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
图书馆一个背光的角落,陈烬用力捏紧了笔杆。他看着那一幕,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白渝的声音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他耳膜上。
阳光的碎影落在他手中的《西方经济学》扉页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他也接受过白渝的“投资”。大一冬天,他那件破夹克被雪水浸透,冻得瑟瑟发抖。第二天,
一件全新的、厚实的冲锋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桌子上。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放的,
只有陈烬在白渝经过时,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举手之劳”的满足。
那是他穿过最暖和也是最刺人的衣服。他不敢穿回家,怕父母问起来历;更不敢不穿,
那昂贵的标签随时可能成为别人眼中印证他贪婪的证据。最终,
那件衣服以远低于原价的价格转手给了隔壁系一位真正需要给奶奶买药、更走投无路的女生,
只留下一点微薄的、充满了屈辱感的现金,和心中一根越扎越深的刺。
每一次白渝的“投资”行为,陈烬旁观时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他渴望摆脱贫穷的桎梏,深知白渝的帮助是实实在在能解燃眉之急的梯子。但同时,
每一次接受或目睹,他心头那点岌岌可危的自尊就像被剥掉了一层皮。白渝越是不以为意,
越是显得他这份帮助轻飘而廉价,就越发衬得他陈烬处境的可悲与自身的渺小。
尤其当他无意间听到班里女生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地说“白少真是活菩萨”时,
那种自惭形秽和难以抑制的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
他成了白渝那本善良的“投资项目”名单中,唯一的、沉默的、心怀芥蒂的异类。
校礼堂穹顶高悬,水晶吊灯洒下明亮耀眼的光辉。空气凝重,
只剩下扩音设备里传出的沉稳讲述声。“……综上,无论是绩点排名、科研项目的深度参与,
还是在志愿者活动中的持续付出,我都竭力追求卓越。”白渝站在讲台中央,身姿挺拔,
语调清晰而自信,带着经过多次打磨的感染力。
他面前是决定本年全校唯一名额的国家奖学金评审团。“这份荣誉,是对过去的总结,
更是对未来的鞭策……”他目光扫过台下严肃的评委,一切似乎都尽在掌握。
无论是硬性指标还是公认的“群众基础”,他都拔得头筹。就在这时,
评审席边缘一直保持沉默的学生代表席位,突然站起了一个人。陈烬!瞬间,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平时几乎毫无存在感的男生身上。礼堂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连评委都皱起了眉头,略显错愕。陈烬脸色紧绷,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但眼神却异常执着。他无视了主持老师疑惑的眼神,声音不高,
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礼堂:“各位尊敬的评审老师、同学代表,
基于对公平公正原则的维护,我,陈烬,实名对申请人白渝提出异议!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决。白渝准备充分的陈述戛然而止,
愕然地看着台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认为,白渝同学的经济资助行为,
在特定时间节点上,并非纯粹的公益性质,而具有导向性。
”陈烬从随身的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这是从上学期末到本次评优期间,
他资助过同学的名单、金额及时间点记录。根据学生行为规范准则和奖学金评定精神,
任何可能影响投票公正的潜在利益输送,都应被审慎考量!
”他将几份简陋但清晰的复印清单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位评委老师。
礼堂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名单上,好几个接受过白渝近期帮助的同学,
正好是班里参与班级评议投票的成员!白渝的帮助是长期的、分散的,
但在评优的关键节点前集中出现,被陈烬以一种极其尖锐的方式解读和呈现了出来!
白渝的脸色瞬间白了。他资助过那么多人,哪里会刻意记住每一次的时间?他心中一片冰凉,
不是害怕指控本身,而是震惊于这种解读的恶意! “陈烬!你胡说!”他声音猛地拔高,
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委屈,“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为了选票?!
我帮大家解决困难难道错了吗?”“解决困难没错,”陈烬猛地抬头,
眼睛像燃着冰冷的火焰,死死锁住白渝,“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那理所当然的‘投资’,每一次都在提醒我们接受者的卑微?!你享受着帮人的光环,
可曾想过被帮的人在心底是如何看待你这份‘恩赐’的?!特别是……”他深吸一口气,
目光扫过评审团和下方静默的同学,声音陡然带上一种决绝的悲愤,
“特别是你私下对几位同学的频繁单独接触,
言辞间隐含的‘记得感恩’、‘看表现’之类的暗示!难道这仅仅是关心吗?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巧妙地将他个人长期积压的自尊受挫感,
上升为对所有被资助者处境的“共情”,甚至模糊了“暗示”的真实性,
将它指向了更敏感的“交换”领域。台下开始骚动,一些同学的目光变得复杂、质疑,
甚至有被“点醒”的恍然大悟。“你……你胡说!”白渝气得浑身发抖,
那种被最信任的朋友从背后捅刀的剧痛席卷全身,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在对方扭曲的视角下竟成了不堪的算计!愤怒和巨大的失落几乎淹没了理智,
“我白渝行事问心无愧!需要什么选票?陈烬,我当初帮你,就不该……”“对!你帮过我!
”陈烬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宣泄,“你以为你帮我,
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就该对你唯命是从吗?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接受你那‘天降’的恩惠,
我都觉得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他近乎咆哮出来,将长期压抑的屈辱彻底引爆,
也将白渝置于一个“施恩图报”的伪善审判席上!场面彻底失控!评委们面面相觑,
低声议论。台下哗然一片。白渝成了风暴的中心,百口莫辩。他看着陈烬那张扭曲的脸,
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脸上出现的怀疑和审视,一股冰冷的、夹杂着绝望的邪火,
“腾”地一下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烧了起来!理智的弦绷断了!“住口!
”一声带着嘶哑的怒吼从白渝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征“群众基础”和“民主推荐”的班级评议投票结果报告书——那也是一叠打印出来的名单,
每一个签名和同意票都有据可查!他没有吞下去,那太疯狂、太脱离现实。
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决绝!“唰啦——!嘶——啦——!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双手抓住那份至关重要的报告文件,用尽全身力气,
疯狂地撕扯!厚实的纸张发出刺耳的、无法抵挡的破裂声!纸屑如同绝望的雪花,纷纷扬扬,
瞬间爆散开来!“假的!都是假的!”白渝赤红着眼睛,冲着台下和陈烬咆哮,
声音嘶哑扭曲,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你们要的‘证据’是吧?!满意了吗?!啊——?!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将手中残留的纸片狠狠摔在地上,
一脚踏过那些破碎的、带着签名的纸页!然后,在几百道震惊、呆滞、惊恐的目光交织中,
他撞开身旁愕然的助手,一把推开试图安抚他的主持人,甚至无视了评委席上喝止的声音,
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演讲台,不顾一切地推开礼堂沉重的侧门,冲了出去!他没有撕扯衣服,
没有发出怪叫,只是像一阵裹挟着雷暴的黑风,径直狂奔向空旷的后操场。
每一次沉重的脚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
仿佛要将那无处宣泄的怒火和锥心的背叛感踩进地底。寒风刮过他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
带来一丝刺痛,却丝毫无法平息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背叛”与“不公”的邪火!
他所坚信的善意,他付出的所有真诚,最后竟换来这样恶毒的一刀?!白渝冲出了礼堂范围,
胸膛剧烈起伏着,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寂静的校道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