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乡的除夕夜慕尼黑的冬天冷得刺骨。林远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
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德国人庆祝圣诞的热闹早已过去，
现在整座城市沉浸在元旦前夕的宁静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烟花声，
提醒着人们新年的临近。他紧了紧身上的毛衣，那是出国前母亲亲手织的。五年了，
毛衣已经有些褪色，袖口也磨出了毛边，但他始终舍不得扔。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线头，林远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瓶刚从家乡寄来的米酒上。
透明的玻璃瓶里，琥珀色的液体在暖黄色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父亲——不，
现在应该说是父亲的酒坊——今年新酿的米酒。
母亲在包裹里附了张纸条："你爸走前酿的最后一批，特意留了一瓶给你。
"林远的手指微微发抖。父亲去世已经三个月了，而他，因为项目结题的关键阶段，
没能回国参加葬礼。这个事实像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磨着他的心。他拿起酒瓶，
轻轻旋开瓶盖。一股熟悉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那是糯米发酵后特有的醇厚气息，
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父亲总喜欢在最后一轮发酵时加入新鲜桂花，
说这样酿出来的酒才有灵魂。"有灵魂的酒..."林远喃喃自语，倒了一小杯。
酒液在杯中晃动，泛起细密的泡沫。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用筷子蘸一点酒让他尝，
看他被辣得皱起小脸就哈哈大笑。现在，他终于能喝下一整杯了，父亲却看不到了。
第一口酒滑入喉咙，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记忆深处所有的画面。酒坊蒸汽弥漫的早晨，
父亲检查酒曲时专注的侧脸，
院子里晾晒的糯米散发出的阳光味道...所有的记忆都鲜活如昨，却又遥不可及。窗外，
雪下得更大了。林远走到音响旁，放了一张古琴曲。琴音流淌，与酒香交织在一起，
他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公寓暖气很足，他却觉得冷，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手机屏幕亮起，是实验室群里的新年祝福。
德国同学们用德语写着"Frohes neues Jahr"，
中国同学们则发着各种拜年表情包。林远机械地回复着，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却找不到一个真正想倾诉的人。他放下手机，又倒了一杯酒。这次他喝得很慢，
让酒液在口腔中停留，试图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味道变化。父亲常说，品酒如品人生，
要懂得慢下来体会。第二杯下肚，胃里升起一股暖意，但胸口的空洞感却越发明显。
林远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相框。照片里，十岁的他站在酒坊门口，
父亲的大手按在他肩上，两人都笑得灿烂。那是他考上县重点初中那天拍的，父亲高兴，
破例让他尝了半杯酒。"爸，我想你了。"林远轻声说，手指抚过照片上父亲的脸。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滴在相框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回到茶几前，
发现酒已经喝掉了一半。按理说，以他的酒量不该这么快有醉意，但今晚似乎特别容易醉。
或者，是思念让他的抵抗力变弱了。林远拿起手机，翻出母亲的号码，
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拨出去。国内现在是凌晨，母亲应该睡了。而且，说什么呢？
说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喝闷酒想家？说他后悔没能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陪在身边？
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母亲更难过。他转而打开电脑，点开硬盘里名为"家"的文件夹。
里面全是这些年母亲发来的照片：酒坊扩建后的新貌，门前的桂花树开花了，
父亲在检查新酿的酒...最后几张是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瘦得几乎认不出来，
却还强撑着微笑。林远猛地合上电脑，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酒精灼烧着喉咙，
却浇不灭心里那把名为遗憾的火。第二章 酒香中的童年醉意渐浓，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林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江南小镇，回到了酒香弥漫的童年。永年酒坊是镇上最老的酒坊之一，
从曾祖父那辈就开始经营。父亲林永年是个严肃的人，对待酿酒一丝不苟，
常说"酒品如人品"。小林的童年记忆里充满了酒坊的气息。清晨，
蒸糯米的甜香会飘进他的小房间，成为最自然的闹钟。他会揉着眼睛跑到后院，
看工人们把蒸好的糯米摊在竹席上晾凉。父亲总是第一个到酒坊的人，
天不亮就起来检查酒曲的发酵情况。"阿远，过来。"记忆中父亲的声音浑厚有力，
"闻闻这个酒曲，记住这个味道。好的酒曲应该有淡淡的甜香，像雨后泥土的味道。
"小林踮起脚尖，努力嗅着父亲手中那块灰白色的块状物。那味道说不上好闻，但很特别，
让他联想到清晨潮湿的竹林。"记住了吗？"父亲问。小林点点头，
虽然并不完全明白为什么要记住这个。"酿酒最重要的是用心。"父亲总爱重复这句话，
"每一步都要用心，最后的酒才会有灵魂。"七岁那年，父亲第一次让他参与酿酒过程。
小林兴奋极了，虽然只是帮忙递工具、擦桌子这样的小事。他记得自己站在小板凳上，
看父亲将晾凉的糯米和碾碎的酒曲混合，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阿远，
你看，米和曲的比例要刚刚好。"父亲的大手稳稳地搅拌着大缸里的原料，"太多曲酒会苦，
太少又发酵不好。"小林努力记住父亲说的每一句话，虽然大部分都听不懂。
但他喜欢看父亲工作的样子，那双粗糙的大手能创造出最美味的酒，这在他看来简直是魔法。
随着年龄增长，父亲开始教他更多酿酒知识。如何挑选上等糯米，如何判断发酵程度，
如何控制蒸馏温度...小林学得很快，父亲难得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咱们林家酿酒的手艺，总算后继有人了。"有天晚上，小林无意中听到父亲对母亲这样说，
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然而，这种和谐没有持续太久。上了高中后，
小林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小镇和酒坊。书本和电视让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他开始梦想着离开这个被酒香笼罩的小镇。"爸，我想考北京的大学。"十六岁那年，
他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父亲搅拌酒醪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动作，
声音平静得可怕："然后呢？""然后...我想学化学工程，
也许能进大公司..."小林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你不打算继承酒坊了？
"父亲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让小林的胃揪成一团。"酒坊...酒坊很好，
但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小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晚，父亲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比平时多喝了两杯。接下来的日子里，父子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小林埋头学习，
父亲埋头酿酒，两人像两条平行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渐行渐远。高考放榜那天，
小林以全镇第三的成绩被北京化工大学录取。母亲高兴得直抹眼泪，父亲却只是点点头，
说了句"不错"，就去了酒坊。临行前一晚，父亲罕见地早早回了家，手里拎着一坛酒。
"明天你要走了，今晚陪爸喝一杯。"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是小林第一次被允许喝一整杯酒。父亲拿出两个小瓷杯，斟满自家酿的米酒。
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昏黄的灯光。"尝尝。"父亲说。小林小心地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绵甜，后味却带着一丝他从未注意过的苦涩。"怎么样？"父亲问。"好喝，
但...有点苦。"小林老实回答。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这就是人生啊，
阿远。甜中带苦，苦中有甜。"那天晚上，父亲说了很多话，关于酒坊的历史，
关于祖辈的创业艰辛，关于酿酒人的坚持。小林第一次发现，
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原来这么能说。"爸不是要绑住你。"父亲最后说，眼神复杂，
"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你走多远，这里永远是你的根。"小林点点头，
心里却想着远方的世界。他那时太年轻，还不懂得父亲话中的深意，
也不明白那晚的酒为何格外苦涩。第三章 遥远的告别大学四年转瞬即逝。
小林——现在应该叫林远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并获得了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的硕士录取通知书。"我要去德国了。"暑假回家时，
他告诉父母这个消息。母亲的反应是担忧："那么远啊，一个人能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