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职那天,程灼砸了我的咖啡机。巨大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办公室炸开。
黑色塑料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褐色的咖啡液像血一样,洇透了刚铺好的米白色地毯。
他站在那片狼藉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像熬了几个通宵。“沈眠,你疯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被背叛的嘶哑,“首席架构师的位置,多少人盯着?
你他妈说不要就不要了?”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咖啡香。还有他身上的冷杉香水味。
混在一起。有点窒息。我看着地上那堆曾经价值五位数的机器残骸。
它陪了我无数个加班到天亮的夜晚。续命的东西。现在碎了。就像某些东西,也终于碎了。
“累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别人的事,“卷不动了,程灼。
”他像是没听懂。或者说,拒绝听懂。“累?”他往前一步,皮鞋踩在碎片上,
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谁不累?你告诉我,现在这个世道,谁他妈不是拿命在拼?你躺了,
位置空出来,下一秒就有人扑上来撕咬!骨头渣都不剩!”他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
还是那么熟悉。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副样子。永远在冲锋,永远在抢夺。永远要当第一。
而我,是他最忠诚的影子,最顽固的追随者。从幼儿园抢小红花开始。到小学奥数竞赛。
再到名牌大学offer。最后是这家顶尖科技公司。他永远是第一。我永远紧随其后。
第二名。千年老二。别人说我们是“卷王双煞”。他是卷王之王。我是卷王之后。
可没人知道。我快被卷死了。心脏早搏的检查单,藏在抽屉最深处。安眠药瓶子,空了又满。
镜子里的脸,苍白,眼底两团青黑,像被人揍了两拳。昨晚。我又一次在凌晨三点惊醒。
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浸透睡衣。窗外,城市的霓虹永不熄灭。
像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你。催促你。快跑啊,别停!那一刻。我盯着天花板。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死。死在某个加班的深夜。
死在堆满代码的屏幕前。死在这个人人称羡的“首席架构师”光环下。
像一只被抽干汁液的橙子。无声无息。我不想死。所以,我写了那封辞职信。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后。
程灼就冲了进来。带着他的雷霆之怒。和我的咖啡机同归于尽。“所以呢?
”程灼死死盯着我,像要用目光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就因为这个?累?沈眠,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脆弱?不堪一击?我扯了扯嘴角。想笑。
没笑出来。“程灼,”我抬起头,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灼人的视线,“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二十……二十七年。”他拧着眉,不耐烦,
“你问这个干什么?”“二十七年。”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飘,“这二十七年,
我一直在追着你跑。你考第一,我不能考第二。你跳级,我也必须跟上。你进最好的公司,
拿到最核心的项目,我也拼了命挤进来,做你的副手。”我顿了顿。喉咙发干。
“我就像你的影子。必须和你一样快,一样强,一样……不知疲倦。你停过吗?哪怕一次?
回头看过我吗?问过我一句,累不累?”办公室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程灼的表情。像是凝固了。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你跟我比?
”他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傲慢,“沈眠,你跟我比?我们不一样!”是啊。不一样。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就该站在聚光灯下。而我。只是他光芒投射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
也会累的。也会想要属于自己的光。哪怕只是萤火。“对,我们不一样。”我点头,弯腰,
捡起脚边一块最大的咖啡机碎片,冰凉的棱角硌着掌心,“所以,程灼,我不跟你比了。
”我绕过那滩污渍。绕过他僵立的身影。走向门口。“从今天起,我退出这场游戏。
”“你赢了。”我的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装完了。五年。最青春的五年。换来的,
不过一箱杂物。几本技术书。一个有些褪色的马克杯上面印着“加班使我快乐”,
当初谁送的来着?。一个颈椎按摩仪长期伏案的纪念品。还有一张合影。公司年会。
我和程灼作为年度最佳搭档上台领奖。照片里。他意气风发,举着奖杯,笑容璀璨夺目。
我站在他旁边半步的位置。也笑着。只是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面具底下。早已空空如也。我把照片拿出来。撕开。他的那半,
扔进了碎纸机。我的这半,放进箱子。“眠姐,真走啊?”助理小夏红着眼眶跑过来,
声音带着哭腔,“程总他……他刚才发了好大的火,
把市场部的李总都骂哭了……”我拍拍她的肩。“好好干。”“眠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那个新项目,核心算法只有你最熟……”“程总会解决的。”我语气平静,“他总有办法。
”他是程灼。无所不能的程灼。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没有他拿不下的项目。
没有他卷不赢的对手。少我一个影子。太阳照样升起。甚至更加耀眼。
走出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抬头看了看天。很蓝。有云在飘。
风是暖的。带着点初夏的味道。我抱着纸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第一次。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在离公司很远的老城区租了个小房子。一室一厅。老房子。
墙壁有点斑驳。窗外有棵很大的梧桐树。树影婆娑。阳光漏进来。在地板上跳跃。很安静。
能听到楼下老太太用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睡了整整两天。
关掉所有闹钟。手机关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冬眠的动物。把自己埋进黑暗和寂静里。
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通知。没有凌晨响起的紧急bug警报。
没有程灼那永远带着催促和命令语气的消息。沈眠,方案今晚必须发我。
这个优化点不行,重做。明天早会提前到七点。世界。清静了。醒来时。
是第三天的中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
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在跳舞。我坐起来。发了很久的呆。心脏。稳稳地待在胸腔里。
跳得不快不慢。一种久违的。安宁。我打开手机。未接来电99+。微信消息爆炸。
大部分来自程灼。沈眠!接电话!项目出问题了!你负责的模块!立刻回来!
别耍性子!你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多重要吗?接电话!沈眠!
我命令你立刻回公司!……最后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你到底想怎样?隔着屏幕。
都能感受到他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像一头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雄狮。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地。出现了一块无法触及的盲区。
我划掉所有通知。没回。点开外卖软件。叫了一份鲜虾云吞面。加了很多很多香菜。
以前不敢吃。怕口气影响开会。怕在封闭会议室里惹人厌。现在。无所谓了。云吞面很好吃。
汤很鲜。虾肉Q弹。香菜的味道。很冲。很过瘾。吃完。我慢悠悠地收拾碗筷。洗好。沥干。
放进碗橱。然后。我打开电脑。不是公司的笔记本。是我自己那台用了很多年的旧电脑。
开机很慢。风扇嗡嗡响。我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很多草稿。一些零碎的想法。
不成体系的代码片段。几段开了头就搁置的小说。
甚至还有几幅用鼠标画的、歪歪扭扭的涂鸦。都是过去这些年。在喘息的间隙里。
偷偷攒下的。属于“沈眠”自己的东西。而不是那个叫“程总得力助手”的标签。
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空着。指尖放在键盘上。第一次。不是为了某个KPI。
不是为了赶某个deadline。不是为了满足程灼那永无止境的高标准。只是。
想写点什么。写给自己看。日子变得很慢。很轻。像飘在温水里。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
早上九点起。晚上十一点睡。中午必须午休半小时。三餐按时吃。每天下楼散步一小时。
看云。看树。看街角晒太阳的老猫。看放学后追逐打闹的小学生。
看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人间烟火。这些以前被我忽略的“无用之事”。现在成了生活的重心。
我开始学着做饭。照着APP上的教程。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开始。第一次盐放多了。
咸得齁人。第二次火候过了。蛋有点焦。第三次。刚刚好。酸甜可口。
我把它装进漂亮的盘子。摆在洒满阳光的小餐桌上。认认真真。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开始看一些“没用”的书。不是技术手册。不是管理圣经。是小说。散文。甚至漫画。
躺在阳台的旧藤椅上。旁边放一杯泡着枸杞的温水。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阳光暖洋洋地晒着脚背。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响。困了。就眯一会儿。醒来时。
夕阳把半边天染成橘红。鸟雀归巢。翅膀掠过金色的光。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
原来。不奔跑的时候。世界这么美好。程灼没有放过我。他的消息和电话,像定时炸弹一样,
时不时在我平静的生活里引爆。回来。薪资翻倍。给你独立带团队。
期权比例可以谈。沈眠,别不识抬举!那个位置我还给你留着!没人能取代你!
利诱。威逼。居高临下的施舍。他把他能想到的筹码都摆了出来。
像在谈判桌上对付一个难缠的对手。他不懂。我要的不是这些。或者说。我曾经要过。
拼尽全力去够。为此差点搭上性命。但现在。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对我失去了吸引力。
我看着那些消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像一个看透了游戏规则的玩家。提前离场。
任凭场中厮杀如何激烈。奖池如何诱人。都与我无关了。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拖进了黑名单。世界。彻底清净了。我以为。这就是结束。我躺我的。他卷他的。
井水不犯河水。直到那天下午。我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很厚的武侠小说。门铃响了。很急。
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门板按穿。我以为是快递。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不是快递员。
是程灼。他站在我家老旧的楼道里。白衬衫的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领口扣子松了两颗。
露出一点锁骨。头发不像在公司时那样一丝不苟。有几缕散落在额前。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下巴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还有。一种强压着的、山雨欲来的阴沉。
楼道的光线有点暗。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像一片浓重的乌云。
瞬间压垮了我小屋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阳光。“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皱眉,
下意识想关门。他一只手抵住了门板。力气很大。门纹丝不动。“沈眠,”他的声音很低,
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眼睛死死锁住我,“你够狠。”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
扫向我身后的小屋。扫过阳台上那盆刚开的茉莉。扫过沙发上摊开的书。
扫过小餐桌上吃了一半的西瓜。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诞?
“你就躲在这种地方?”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像是在看一个自甘堕落的疯子,
“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
看着他衬衫领口不易察觉的褶皱。
看着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顶级写字楼的冷冽和焦虑。与这栋充满烟火气的旧楼。
格格不入。“有事?”我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他像是被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抵着门板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那个项目,黄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哦。”我应了一声。意料之中。
核心模块是我一手搭建的,复杂的逻辑和坑只有我最清楚。交接再详细,
别人短时间内也难以完全吃透。“哦?”他逼近一步,
身上那股冷冽的压迫感几乎要将我吞没,“沈眠,你‘哦’一声就完了?
你知道公司损失有多大吗?你知道我……”“那是你的事。”我打断他,
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程灼,我辞职了。交接清单清清楚楚。项目黄了,
是你这个负责人的问题,不是我的。”“我的问题?”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吼出声,
“如果不是你突然撂挑子!如果不是你……”“程灼!”我抬高声音,
第一次用近乎尖锐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不是没了我就转不了的机器零件!我是个人!一个会累!会痛!会想喘口气的人!
”楼道里死寂。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
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被刺痛后的茫然?“累?痛?”他重复着这两个词,
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沈眠,我们这种人,生来不就是该这样吗?往上爬!不停歇!
把所有人甩在后面!这才是活着的意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像在念诵某种刻入骨髓的信条。“那是你的意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是我的。”“从今往后,我的意义是——”我指了指身后洒满阳光的小屋。
“早上自然醒。”“吃自己做的饭。”“看想看的书。”“晒下午的太阳。
”“晚上睡个好觉。”“程灼,这就够了。”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审视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刚刚说的不是人话。
是某种不可理喻的异端邪说。“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
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那眼神。阴沉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深不见底的海。
他猛地收回抵着门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砸出沉重的回响。像一声声不甘的闷雷。我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我知道。以程灼的性格。
他不会善罢甘休。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把我纳入他的轨道。我的逃离。在他看来。
是背叛。是失控。是必须被“纠正”的错误。风暴。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
暗流汹涌。先是房东太太委婉地告诉我,有人出双倍价钱想租这套房,
问我能不能“行个方便”。我拒绝了。付了更高的租金续租。然后。
我挂在网上的几份兼职简历帮小公司做点简单的技术顾问,莫名其妙石沉大海。
或者对方刚表示出兴趣,转头就没了音讯。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
指向性就太明显了。程灼的手。伸得真长。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
试图把我重新拖回那个高速旋转的漩涡。让我明白。没有他的“允许”。
我连躺平的资格都没有。我索性不再找兼职。存款还有一些。省着点花。足够我躺很久。
我开始更认真地经营我的“躺平”生活。去社区图书馆做义工。帮忙整理书籍,
给小朋友讲故事。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空气里有旧书纸页的独特味道。
孩子们围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听我讲《小王子》。讲沙漠里的狐狸。
讲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姐姐,你的玫瑰在哪里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问我。
我愣了一下。玫瑰?我的生活里。似乎只有代码。KPI。和永远追不上的程灼的背影。
“姐姐还没找到呢。”我摸摸她的头,笑了笑,“慢慢找,不着急。”是啊。不着急。
日子还长。我开始学画画。很笨拙。从素描排线开始。画窗台上的多肉。画楼下打盹的老猫。
画得歪歪扭扭。形都不准。但很开心。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治愈。我还买了个小烤箱。
尝试烤小饼干。黄油放多了。烤出来一坨焦黑的不明物体。自己尝了一块。苦的。
全喂了楼下的流浪狗。它居然摇着尾巴吃得很香。第二次。我严格按方子来。
烤出来金黄油亮的小熊饼干。酥脆香甜。分给图书馆的孩子们。他们高兴得像过节。
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心里某个干涸的角落。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填满了。
这种平静而充实的日子。像细水长流。一点点冲刷掉我身上积攒了二十多年的焦虑和疲惫。
脸色红润了。眼底的青黑褪了。心跳。安稳得像老座钟的钟摆。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
我从图书馆出来。拎着一袋新借的书。慢悠悠地往家走。路过街角那家常去的水果店。
老板娘王姨热情地招呼我:“小沈!今天新到的草莓!可甜了!给你留了一盒!
”“谢谢王姨!”我笑着走过去。正准备扫码付钱。旁边一个挑苹果的中年女人。
侧头看了我一眼。又一眼。眼神有点怪。带着点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她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同伴说:“喏,就是她……听说以前在大公司当高管的,年薪百万呢!
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辞职了,躲到我们这种地方……啧啧,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的同伴也看过来,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真的假的?
看着挺正常啊……不过也是,好好的金领不做,跑这儿来混日子,不是受了刺激,
就是脑子不清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我耳朵里。像针一样。刺了一下。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付钱的动作顿在那里。王姨也听到了。脸色有点尴尬,
连忙打圆场:“哎呀,你们别瞎说!小沈人好着呢!经常帮我搬货!”那两个女人撇撇嘴。
没再说什么。拎着苹果走了。临走前。那探究和怜悯的眼神。像两把小刷子。在我身上刮过。
我拿着那盒鲜艳欲滴的草莓。却觉得有点沉。王姨安慰我:“小沈,别往心里去啊!
那些人嘴碎!她们懂什么!”我勉强笑了笑。“没事,王姨。”拎着草莓和书。往家走。
脚步不再轻快。那些刻意被我忽略的暗流。终究还是涌上了岸。打湿了我的鞋。是谁?
程灼吗?他不仅要切断我的经济来源。还要毁掉我赖以栖身的安宁?用流言蜚语把我逼回去?
或者……让我在这个小地方也待不下去?心。一点点沉下去。愤怒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
流言像长了腿。传播得飞快。“听说以前是高管,被开除了?”“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贪污?泄露机密?”“看着不像啊……文文静静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要不然怎么躲到这儿来?”“可惜了,长得挺好看……”“脑子不正常吧?
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菜市场。去小超市。去公园散步。总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视线。
听到压低的议论。那些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试图剥开我的皮囊。
窥探里面“不正常”的秘密。社区图书馆的负责人也委婉地找我谈话。
说最近馆里收到一些“反馈”。关于义工人员的“稳定性”和“社会评价”。
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我懂了。放下手里还没整理完的书。“好的,我明白了。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阳光刺眼。我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第一次。
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寒冷。程灼。你非要如此吗?非要赶尽杀绝?
非要我回到那个名为“奋斗”、实为“绞肉机”的牢笼里?回到你的轨道上?
做回那个没有自我、不知疲倦的影子?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最深处。窜了上来。
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好。你要玩。我奉陪。我没有去找程灼理论。那没有意义。
他只会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看无理取闹者的眼神看着我。说:“沈眠,回来。外面不适合你。
”或者更冷酷地:“我只是让你看清现实。”我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账号。名字很简单。
今天沈眠躺平了吗?头像是我在阳台画的那盆歪歪扭扭的多肉。然后。我开始记录。
真实地记录。记录我“躺平”后的每一天。Day 1:辞职了。咖啡机被砸了。
心有点疼。但阳光很好。睡了十四个小时。像死过一次又活过来。配图:窗外湛蓝的天空。
Day 15:第一次做番茄炒蛋,盐放多了。咸得怀疑人生。但吃光了。自己做的,
跪着也要吃完。配图:一盘卖相惨不忍睹的番茄炒蛋。
Day 30:去社区图书馆做义工。给小朋友讲《小王子》。他们问我玫瑰在哪里。
我说慢慢找。不着急。有个小女孩偷偷塞给我一颗糖。橘子味的。很甜。
配图:一颗皱巴巴的橘子糖,躺在掌心。Day 45:学画画。画楼下的大橘猫。
它睡着了。我画得像一坨长了毛的土豆。大橘看了直摇头真的摇头了!。
配图:丑萌的猫素描 vs 阳光下打盹的真猫。Day 60:烤饼干!大成功!
小熊饼干!分给邻居和小朋友。王姨说比她烤的还好吃王姨肯定在安慰我。
配图:金黄油亮的小熊饼干,装在干净的玻璃罐里。Day 75:心脏复查。医生说,
早搏次数减少了很多。说我现在脸色好得像换了个人。我笑了。药瓶快过期了。
配图:窗台上空了大半的药瓶,旁边是一小盆生机勃勃的绿萝。……我记录阳光。
记录食物。记录笨拙的尝试和微小的进步。记录那些被忽略的生活细节。
记录心跳平稳的感觉。记录“呼吸”本身的美好。没有抱怨。没有诉苦。只有平静的叙述。
和一点点笨拙的、真实的温暖。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装着我重新捡拾起来的。生活碎片。
一开始。没什么人看。只有零星几个赞。后来。慢慢地。开始有人留言。“姐妹!
同款辞职躺平中!被你的番茄炒蛋笑死!加油!”“天啊,那个小熊饼干看着好好吃!
求教程!”“早搏+1!看到你说药瓶快过期,突然泪目……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