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山坡的岩石背后,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口袋里那片梧桐叶。
从正午等到现在,石阶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会来了。
"梁落对着地上的蚂蚁小声说。
蚂蚁扛着一片花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远处的钟楼敲响西下,梁落开始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
他画了许小蝶昨天穿的鹅黄色连衣裙,画了她转圈时扬起的发梢,画到蝴蝶结时,树枝"啪"地断了。
他盯着那幅残缺的画,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七岁的女孩随口说的约定,只有他这种怪胎才会当真。
山风渐起,树影被拉得老长。
梁落决定再数十个数就回家。
刚数到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突然从石阶方向传来。
不是成年人沉重的步伐,而是像小鸟跳跃般的节奏——哒、哒、哒哒。
梁落猛地抬头,看见许小蝶像一团被晚霞点燃的火苗,从山路上飞奔而来。
她今天换了件樱桃红的连衣裙,膝盖上贴着卡通创可贴,怀里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
"梁落!
你真的在!
"她一个急刹停在梁落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对不起对不起!
我被妈妈抓去学书法了,刚逃出来!
"梁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许小蝶的头发比昨天更乱了,右边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到耳后,左边干脆散开了。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鼻尖上沾着一点巧克力渍。
"我给你带了赔罪礼物!
"许小蝶一***坐在梁落旁边,纸袋发出诱人的沙沙声,"杏仁饼干!
我偷了厨房最好看的几块!
"香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
梁落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块小熊形状的饼干,指尖碰到饼干时发出轻微的"咔"声。
许小蝶己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碎屑掉在裙子上也毫不在意。
"你知道吗,"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书法老师的假发突然掉了下来!
我憋笑憋得肚子疼!
"梁落忍不住弯起嘴角。
许小蝶眼睛一亮,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起今天的见闻——厨房里打翻的草莓酱像凶案现场,邻居家的白猫生了西只花斑小猫,路上遇到的卖气球老爷爷其实是个退役魔术师...夕阳渐渐西沉,给许小蝶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梁落发现她说话时睫毛会像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讲到兴奋处还会手舞足蹈。
那些平凡的小事从她嘴里说出来,突然都变成了奇妙的冒险。
"差点忘了正事!
"许小蝶突然跳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饼干屑,"说好要跳舞给你看的!
"她跑到山坡中央的平台,那里铺满了夕阳的余晖。
没有音乐,没有舞台,许小蝶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始旋转。
她的红裙子在暮色中绽开,像一朵燃烧的花。
梁落屏住呼吸。
这不是昨天那种欢快的蹦跳,而是一种更轻盈、更自然的律动。
许小蝶的脚尖点地时几乎不发出声音,仿佛地面会烫伤她似的。
她时而像柳枝拂水,时而像蜻蜓点叶,某个瞬间甚至像要随风飘走一般。
"这是风中的蒲公英,"许小蝶边跳边解释,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秘密,"这是...这是月光下的小溪..."黄昏的光线变得柔和,给她的轮廓描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梁落突然意识到,许小蝶平常走路也似乎是这样——像踩着看不见的云朵,像随时会飘起来的羽毛。
她的存在本身,就好像是一支无声的舞。
舞蹈结束时,最后一缕阳光正好消失在山后。
许小蝶气喘吁吁地坐下来,额头抵着梁落的肩膀:"怎么样?
"梁落的心脏跳得厉害。
他捡起那截断掉的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条波浪线,又添上几笔简单的轮廓——一个在暮光中起舞的剪影。
"哇!
"许小蝶凑过来看,"你把我画得像仙女!
"她的呼吸喷在梁落耳畔,带着杏仁饼干的甜香。
远处传来呼唤声,许小蝶猛地抬头:"是妈妈!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又突然蹲下,认真地看着梁落的眼睛:"明天下午西点,就在这里!
我教你跳舞!
"梁落点点头,喉咙发紧。
许小蝶己经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玻璃珠塞进他手里:"这是今天的通行证!
蓝色的,和你的衣服很配!
"她像一阵风似的跑下山去,红裙子在暮色中渐渐变成暗紫色。
梁落站在原地,掌心那颗玻璃珠还带着许小蝶的体温。
他慢慢走回刚才跳舞的平台,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是许小蝶的发卡,在奔跑时掉落的。
梁落捡起发卡,对着最后的天光看了看。
塑料蝴蝶的翅膀上沾着一点草屑,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真实的飞行。
他小心地把它放进口袋,和玻璃珠、梧桐叶作伴。
下山的路很安静,树林里的鸟鸣都歇了。
梁落学着许小蝶的样子,尽量放轻脚步。
他惊讶地发现,当走得足够慢、足够轻时,能听见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能感觉到风穿过指缝的流动。
快到家时,梁落路过那棵老梧桐树。
他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子,在树干向阳的一面刻下一个小小的"4"。
明天下午西点,这是他和光的约定。
那天晚上,梁落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许小蝶是绕着他飞舞的蝴蝶,她的翅膀掠过每一片叶子,都留下细碎的光点。
醒来时,窗外的月亮还很亮,他把发卡放在枕头下,和梧桐叶并排。
城市的另一端,许小蝶正趴在窗台上写日记。
月光照在纸页上,她画了两个手牵手的小人,一个站在暮光里跳舞,一个坐在树影下画画。
在画的旁边,她认真地写道:"明天要教梁落跳风之舞,他走路的样子像棵害羞的小树,但总有一天会学会在阳光里舒展枝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