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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感觉到一丝轻松,随即又被芜杂的思绪烦恼。

一年的牢狱生活算不上长,却让他对外面的世界格外陌生。

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熟人了,但又很害怕遇见熟人。

他顺着道路就这么一直走着,把在牢里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想了个遍。

各种疑惑在脑海里颠来倒去,他感觉一阵头疼,用双手摁住了太阳穴。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天兀然黑了下来,他于是走进了眼前的酒家。

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他径直走向店家,店家抬头看到了他。

他从店家的眼神中知道,店家是认识他的,不仅认识坐牢前的他也认识坐牢后的他。

因为他一路上看到的眼神都是这样,没有崇敬,也没有嫌弃,只是麻木地一瞥。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过店家似乎也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

就近找了一张酒桌坐下,桌上微微摇曳的烛火看得他入神。

没过多久店家就端来一碗温酒和一盘切肉,他回过神来,很不熟练地从衣襟里摸出铜钱递给店家,店家却没要。

店家叹了口气,“你以前在我这里留下的钱够你在这里住一阵子的,好好休息吧。”

他愣了一下,看到了店里的招牌“蜃楼”,正是他以前最常光顾的酒家,他却连店家的样子都未曾记住。

默默地喝着酒,小口小口地吃着肉,他感觉不到非常的愤怒和悲伤,只有一缕凉意流窜在身体里,像一团冷火慢悠悠地烧着。

当晚他就歇息在了酒楼里,冰冷的床铺***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蜷缩起身子躲进被窝里。

他不是很想睡觉,又想不出不睡觉的理由,过了许久,被窝被捂出了暖意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太阳照进房间的时候他醒来了,穿戴好衣物之后就坐在床沿思索今天可以做什么。

突然思念起他那柄折断的佩剑“寒蝉”,他决定为自己重新找一柄。

有了目标之后好像轻快了许多,他凭借着记忆来到了曾为他锻造名剑的匠人家中,匠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我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愣了一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属于我的江湖好像已经烟消云散了。”

匠人笑了:“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你还是那个你。

习惯了为身边的人倾尽所有,突然发现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匠人带着他走向木屋深处,进入了一座地窖。

地窖很大,几乎比地面上的木屋还要宽敞几分,除了中间的一座石台外,就只有挂在墙壁上的几十柄残缺的剑了。

匠人不紧不慢地挨个点上火把,“孤独才是最锋利的剑,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战斗。”

他没有接茬,逐个打量着墙壁上残损的剑。

他何止是清晰地记得这些名剑上一寸寸划痕的来历。

剑断处残留的“寒蝉”的气息仿佛依旧在嗡鸣,唤醒了他记忆中的一幅幅画面。

那是旧时的他,“为一人而战”是他内心强大的道统一,他杀伐果断,挥剑可斩神佛,抬眸惊惧魔罗。

翩翩绸衣护伊人,剑指处花草生香是他的柔情,柔到笑眼有光,孩童般听秀口绵绵吐情。

他以为这世界就是他们二人的世界了,他以为。

原来的道心已经在那一战中破碎了,现在的他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空落迷茫。

匠人的声音把他拉回了地窖,“你看此处可有你要的剑?”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望向匠人。

匠人笑而不语。

他恍然,告别了匠人。

再次回到酒楼时正是晌午,店里人多了些许客人,他背着一根半人高的浅棕色的檀木显得格外显眼,一位酒客认出了他。

“这是剑尊?他的佩剑寒蝉呢?”大家纷纷抬了抬头,又低了下去,“你还不知道吗,他的佩剑一年前就断了,是被楼兰公主的侍从剑圣砍断的,他还因为剑杀了那人坐了大牢呢。”

说话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

“你听说了吗,官兵来抓捕他时都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但是他一点都没反抗,有人说他看起来心灰意冷了。”

“也许是他剑断了,没机会反抗了吧。”

“你懂什么,剑尊随手拿片树叶都能杀了你。”

他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已经几乎听不到议论的声音了,他也并没有打算出手干预,他的剑很少为自己出鞘,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一点不会变。

回到房间,他把在海市上买的檀木从背上放了下来,取出一把普通的雕刀,开始雕刻他未来的佩剑,一柄木剑。

他平生阅剑无数,他记得湛卢,龙泉,渊虹,鲨齿,他清楚得记得这些名剑的每一个细节,他甚至能够事无巨细得讲出它们身上伤痕的来历。

但是他的雕刀下,木剑的轮廓里只有寒蝉的影子。

日出日落,他并不感觉饥饿,房间里只有他,满地的木屑和一柄世界上最钝的佩剑。

他握起这柄剑,很趁手,沉重的挥感给了他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

仍然有些细节之处需要修补,他重新拿起雕刀。

每削一刀,寒蝉断裂时的场景就会浮现在脑海中,但是他并不抗拒这种回忆。

楼兰自古有一个传说,关于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一个神明,当然也有人把它当做凶兽,每隔一个世纪它就会囚禁一位楼兰的公主,等待一位勇士前来救赎。

而无一例外,这位勇士总是一名剑客。

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么老套而愚蠢的寓言,但是楼兰的历史证明了如果不满足这位神明的怪癖,楼兰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没有人知道海市蜃楼想做什么,是毫无意义的游戏还是秘密地选拔还是别有用心的实验,也没有人知道等待剑客的关卡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次献祭都是以公主和剑客的双双死亡而告终。

他记得她是这样告诉他的,在剑圣即将接她回到楼兰的前一天。

他告诉她,她完全可以不用遵守这样的规则,无论楼兰的命运如何,他可以保护她,他可以为了她让天下生灵涂炭,如果所有人都要死,那她一定是最后一个。

但是她说,“你确实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剑客,但曾经失败的他们并不比你差到哪去,比起孤零零的你,我有太多牵挂,太多责任,我更舍不得死去,也更不得不走向赴死的路。

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

他语塞,无尽的悲凉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以为不会有他的剑解决不了的困难。

没有了她的需要,他不知道要怎样才挥得动剑了。

她最后对他耳语,“我已经花了十几年接受了死亡这个现实,我会比任何人都平静地面对。”

他们互相陪伴着最后的时光,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带着寒蝉出门了。

刚出客栈的门,一股肃杀的气息就从不远处人家的楼沿上直射过来,他的右手在感受到杀气之前就按在了剑柄上。

他知道那是楼兰的剑圣,听着寒蝉微微震颤的沉吟,他也把杀意也肆意地展露了出来。

双方都很克制,他们都清楚对方的意图,都知道对方的实力,谁都不愿意先拔剑。

先拔剑就意味着先露出破绽,到了这样的水平,抢占先机已经不足以左右战局的胜负了。

要么是一场苦战,要么是一剑封喉,他们都在等,此刻只有风声。

良久,远处的天空浮现出了鱼肚白,太阳快要出来了。

两人都还保持着按剑的姿势,任由寒风吹动衣襟。

这时,客栈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了,两把名剑带着残影挥出,在半空中发生了碰撞。

电光火石间完成了数百次的角逐,四周的空气都被震得频频波动,在落地的一刹那胜负已分。

打开栈门的她看到的只是扶剑跪坐在地上的剑圣的尸体,和执着破损的寒蝉站立在一旁的他。

她愣了一愣,然后大步走到剑圣的身旁拔出了半截入地的剑,举起,砍向他。

他只是简单地把眼睛闭上,双手握住寒蝉,也插入土中。

一声脆响,寒蝉断了,他重心不稳,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他就这么看着她手握剑圣的剑慢慢地离开了视线,他就一直这么跪着,直到有客栈的人尖叫着看到呆滞的他和剑圣的尸体,直到官府的人战战兢兢地靠近他,把他带到大牢,他的灵魂都不在场。

回过神来,他甚至连一个苦笑都憋不出来。

木剑可以算是完工了,既然是木剑,本就不需要多么精巧。

他打算就带着这把木剑去沙漠的深处寻找海市蜃楼。

他也想过是不是不去找她她就能一直活着了,毕竟海市蜃楼的传说里并没有说剑客不来公主就要殒命。

但是他还是不习惯把她的命运交给别人把玩。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竟然也不太相信自己,不太相信自己的剑了。

世事无常,即便能和时间平起平坐也不能避免被命运的手掐住咽喉。

不过这样想倒也就释然了,尽管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深渊一样迷茫的未来,也要闯一闯。

这种感觉就像他还没有坐上剑尊的宝座的时候,面对未知的对手袭来的陌生的剑招时的胆怯和不自信一样。

见招拆招,运用好自己现有的技巧,就能化险为夷,他这样告诉自己,就和当初他的师傅告诉他一样,控制,是最大的法宝。

临走前,他又去了一趟匠人的家中,却发现木屋里空无一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仔细查看了角角落落也未曾发现匠人留下的只言片语。

于是他独自走进了地窖,地窖很黑,一股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摸索着找到了墙边的火石,然后象征性地点燃了几根火把。

在整个地窖亮起来之后他震惊地发现墙壁上破损的名剑都不在了,只有一把重重地插在石台上的陌生的剑,剑尾镂刻着剑名“斩情”。

他试着去拔那柄剑,他感受到了那柄剑散发出的远超任何一把名剑的气场。

就在剑快要被拔出的时候他犹豫了,他默默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欣赏着这柄熔铸了数把名剑的绝作,他和匠人共同的成果,然后转身离开了,握着木剑。

他不知道的是,从头到尾,真正的海市蜃楼一直在注视着他。

坐了几个月的马车,跨越了大半个秦国的版图才到了距离楼兰最近的边塞小城。

比起洛阳的繁华,这里用萧条形容在合适不过了。

熙熙攘攘的房屋整齐地坐落在道路四周,淡黄色是整个城市最主要的配色,俨然一座军事重镇。

他像往常一样找了个酒楼住下,顺便打听前往楼兰的路途。

很快,他便从酒楼里店小二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店小二告诉他最近秦国和楼兰的关系很紧张,两国好像都有想开战的意图,不断有各地的军队向小城靠拢集结。

他有些惊讶和怀疑,一路走来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打仗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能不走漏风声吗。

店小二却很肯定地告诉他,现在前往楼兰几乎没有途径,还特地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他有前往楼兰的企图,因为很容易被当做间谍逮捕。

听到这些话他的疑心更重了,在表面上这么风平浪静的情况下,一个普通的店小二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机密信息的。

于是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向官府举报我呢,根据秦国的律法,举报敌国间谍是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的。”

店小二听了这话忙摆摆手:“这些钱那是我们这种小人物敢赚的,要是贪图着些便宜,不知道哪天就惨死在巷子里了,没有人会给我伸冤的。”

看到店小二自然的神色和合理的解释,他暂时放下了疑心,在店小二离开之前又问到了去往楼兰的唯一方法,参军。

驻地的军队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庞大,比起驻守在北部抵御匈奴的大军,显得单薄了许多。

他凭借着过人的剑术轻松地通过了选拔,来到了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中。

军需部没有没收他的木剑,但是另外配给了他一柄制式精铁剑。

尽管大家都对打仗的事保持缄默,他仍然能感受到弥漫在人群中的恐惧。

这时的深巷里,店小二收起了将他塑造成一个市井小民的所有神态,他微塌的肩膀,讨好的笑容,发散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硬朗的背脊,面瘫和肃穆的眼神。

而他对面的人披着深色的斗篷,斗篷下隐约飘动着几缕白发。

“店小二”先开口了:“20年的寿命铸造一把他拒绝使用的剑,真的值得吗。”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要让他去战场。”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抑制不住那异常的苍老和衰弱,“那柄剑存在的意义就那么一点儿,他得明白选择了一个选项就要放弃另一个选项,他得明白为什么明明选择正确了却要面对失败,他得明白为什么知道了要失败还得走向失败。

我的20年寿命就值这些。”

“那你引导他去战场是为了让他面对失败吗?”他笑了:“才不是,失败他早就经历了太多。

而且即使是强大如他在战场上也只是蝼蚁,只有生死可言。

当然,我其实很希望他死在战场上。”

“何出此言?”“相比于看穿悲壮只是可怜和卑微的伪装,死得悲壮一点不也是一个英雄最喜欢的归宿吗?”此刻的军营里传来了让他苦等的消息,战士们得过且过享受当下的日子也到头了。

五日后,该城驻军将倾巢出动,挥师楼兰。

原先压抑着的恐惧顷刻释放了出来,军营里反而显得轻松了许多,将士们都在喝酒吹牛高谈阔论,他提了一壶酒坐到离篝火不远的树下边喝边听。

一个小军官提到的楼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位小军官似乎是喝高了,满面通红,眉飞色舞地胡说八道。

但是他却没办法不在意这番得意洋洋的炫耀。

“你们啊,肯定不知道我们这回为什么打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