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空白的画布靠,又是空白。整整三个月了。那块巨大的画布支在落地窗前,
像个巨大的、咧着嘴嘲笑我的墓碑。映着窗外灰扑扑的天。还有那该死的雨。淅淅沥沥,
没完没了,下了三天。空气里一股子霉味混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怪味,闻得我脑仁疼。
墙上挂满了我过去的画。浓烈的红,嚣张的蓝,笔触张狂得能捅破天。现在?
现在它们像一排排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抽得我眼冒金星。
我狠狠捻着手里那支秃毛的画笔,指关节捏得咯嘣响。好像捏死这根破笔,
灵感就能从它尸体里蹦出来似的。“我说林溪啊,
” 老杰克那带着油烟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磨得我耳膜生疼。他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茶杯,
热气腾腾。“急不得,急不得。”他踱过来,胖乎乎的身子挡住了点光,阴影压得我更烦。
“灵感这玩意儿,像山里的雾。”他慢悠悠地啜了口茶,发出满足的叹息。“你越想抓住它,
它溜得越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也暖暖脑子?”暖脑子?
我脑子现在就是块冻透的冰疙瘩,拿开水烫都化不开!“够了,杰克!”我猛地转过身,
声音又哑又尖,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鸢尾之光’?看看我!看看这该死的画布!
它比我的脑子还干净!”我抓起工作台上一个硬邦邦、挤不出半点颜色的铬黄颜料管。
像捏着颗手雷。“灵感?它像这该死的雨一样,把我淹没了,却一滴也落不进我心里!
”吼完这句,我手臂抡圆了,用尽全身力气把那破管子朝墙角那堆废稿纸砸去。“砰!
”一声空洞又绝望的闷响。颜料管弹开,滚进阴影里。像条死透了的黄鳝。墙角那堆纸团,
是我被榨干后留下的残骸。老杰克被我吼得一愣,茶杯停在嘴边。他那张圆脸上,
担忧混着点被冒犯的尴尬,皱纹都挤在一起。他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杯子。走过来,
那只沾着颜料和木屑的大手,沉沉地拍在我肩膀上。
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让你无处可逃的安抚力道。“孩子…”他刚张嘴。窗外。“轰隆!
”一声炸雷,毫无征兆,像天神在头顶劈开了巨鼓。震得整个老石头房子都在抖。紧接着,
惨白的电光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瞬间!把窗外被雨水泡透的世界照得一片刺眼的惨白。
也照亮了小径尽头。我的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眼睛死死盯在窗外。狂风卷着暴雨,
像疯狗一样撕咬着玻璃窗。呜呜作响。就在那被狂风骤雨蹂躏的小径尽头。一个身影。
一个纤细的、浑身湿透的身影。像狂风暴雨里一株被连根拔起的鸢尾花。在泥泞里,
摇摇欲坠。雨水把她单薄的衣裳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脆弱又惊心动魄的线条。她正艰难地,
试图朝这边挪动。一步,一步。踩在泥水里。那画面。像一道闪电,
直接劈进了我死水一样的脑子。不是雷声。是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的一声。
那只秃毛的画笔,从我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嗒…咕噜噜…”在地板上弹了两下,
滚到画架底下。滚进了黑暗。我的脚像是被那闪电钉在了原地,又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
身体比脑子快。我几乎是撞开了身后碍事的老杰克。踉踉跄跄,像喝醉了酒。
几步就冲到门口。一把抓住那冰冷沉重的黄铜门把手。用力!“嘎吱”刺耳的摩擦声。
沉重的橡木门被我猛地拉开。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泥土、青草和腐烂叶子的气息,像一记重拳,
狠狠砸在我脸上。砸得我一个激灵。狂风卷着雨丝,刀子一样刮进来。糊了我一脸。小径上。
那个身影还在艰难地移动。离得更近了。冰冷的雨水把她苍白的脸冲刷得近乎透明。
湿透的黑发黏在脸颊和纤细的脖颈上。像缠绕的海藻。她似乎耗尽了力气,
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就在我拉开门的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光,或者动静。艰难地抬起头。
穿过漫天砸落的、冰冷的雨帘。她的目光。撞上了我惊愕的、被雨水糊住的视线。时间。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狂风暴雨的声音瞬间被抽离。世界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心跳。咚!咚!
咚!擂鼓一样砸在肋骨上。在那双被雨水彻底浸透的眼眸深处!我看到了!极其微弱。
像暴风雨夜里,乌云缝隙中偶然闪现、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吞噬的……星辰碎屑!微弱。
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奇异流光!她是谁?哪来的?这鬼天气,
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画室来干什么?还有那眼睛……她苍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像离水的鱼。似乎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呜咽。
“呃……”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她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来。
砸进门口冰冷的、泥泞的水洼里。泥浆溅起,沾湿了我的裤脚。第二章:星尘入画雨停了。
空气里那股子霉味被洗刷掉不少,透着一股湿漉漉的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该死的好闻。
窗外有鸟在叫,叽叽喳喳。吵死了。壁炉里,几块木头勉强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
橘黄的火苗舔舐着空气,努力驱散雨后的阴寒。我靠在画室的门框上,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
像跟人打了一架。还是输得很惨那种。照顾一个来历不明、昏迷不醒的雨夜幽灵,
真不是人干的活。但。我搓了把脸,把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睡意赶跑。眼睛却贼亮。
像饿狼看见了肉。客厅兼临时客房的旧沙发上。她蜷在那里。
身上套着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衬衫和一条磨得发白的卡其裤。松松垮垮,空荡荡的。
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可那股子气质……硬是把这身破布穿出了某种…神性?
皮肤白得晃眼。不是健康的白皙。是那种常年不见光的、近乎半透明的苍白。
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脆弱得像个琉璃娃娃。五官。真TM精致。
每一根线条都像是造物主用最挑剔的刻刀精心雕琢过。挑不出一丝毛病。完美得不真实。
她醒了。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那把磨得油亮的旧扶手椅上。背挺得笔直。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个最乖的学生。目光投向窗外。
看着院子里被暴雨蹂躏后、正在努力支棱起来的鸢尾花叶。眼神放空。
带着点初生婴儿般的迷惘。还有一丝…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像个第一次被放出笼子的小动物。
“咳,” 老杰克那熟悉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门口响起。他拎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
探头进来。圆脸上堆着笑,眼睛却像探照灯,上上下下扫视着窗边的女孩。“醒了?姑娘?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饿坏了吧?带了点面包,奶酪,还有些干净衣服,
我老婆年轻时候的,别嫌弃。”他搓着手,自来熟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矮凳上。
“昨晚那雨可真够劲儿!吓人!”老杰克咂咂嘴,眼睛还黏在艾琳脸上。“姑娘,
你是打哪儿来啊?这附近村子?还是城里来的?家里人都还好吧?联系上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炮弹似的砸过去。艾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受惊的小鹿。
她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慢慢垂下眼帘。浓密漆黑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轻轻颤动。像蝴蝶濒死的翅膀。她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很小。黑发随着动作滑下肩头。“不记得了……”她的声音飘出来。轻。飘。
像清晨林间浮动的薄雾。一吹就散。“只有雨声。”这回答。滴水不漏。又全是窟窿。
老杰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的探究更深了。他“哦”了一声,干巴巴的。
“那…那可真是遭罪了…”他搓着手,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我才不管她记不记得!
我只知道。那个坐在晨光里的剪影。那脆弱又带着奇异力量的轮廓。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了我脑子里那块空白的画布上。滋滋作响。灵感!被那该死的三个月冻僵的灵感!
正疯狂地咆哮着,要从我每一个毛孔里冲出来!再不画!我就要炸了!我几步走过去,
脚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直接蹲在她椅子面前。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她。“艾琳。
”我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昨晚她昏迷时,我脑子里就蹦出了这两个字。星辰。“做我的模特。
”不是商量。是近乎狂热的恳求。“就现在。”艾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抬起眼。
那双流转着奇异微光的眼眸,终于落在我脸上。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沉默。
画室里只剩下壁炉柴火的噼啪声。我的心跳在耳朵里咚咚响。说话啊!
就在我快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声音依旧飘忽。
像羽毛拂过耳膜。“只画轮廓和光影……”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身后那块巨大的、空白的、等着被填满的画布。又落回到我脸上。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不要画眼睛。”她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现在……还不行。
”什么?不画眼睛?我一愣。脑子里奔腾的灵感洪流都卡了一下壳。模特不让画眼睛?
这算什么规矩?那双眼睛……那双藏着星辰的眼睛……才是灵魂啊!
可……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该死的、折磨了我三个月的空白画布。它像个巨大的嘲讽。
再看了一眼晨光中,艾琳被勾勒出的、完美得不可思议的侧影轮廓。线条。光。影。
一种纯粹的形式之美。正在疯狂地诱惑我手里的画笔。不管什么眼睛不眼睛了!
先抓住这该死的灵感再说!“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劈叉。
“不画眼睛!只画光!画你被光拥抱的样子!”话音未落。我像屁股着了火一样跳起来。
一个箭步。扑向那架空了三个月的画架。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个松节油罐子。“哐当!
”罐子滚在地上。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开。管不了了!
我一把抓起调色板上那支最粗的猪鬃笔。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饱蘸了一大坨钛白混合锌白的混合膏。像握着长矛的战士。第一次!三个月来第一次!
带着一种近乎凶悍的决心。毫不犹豫地。
狠狠戳向那块苍白、冰冷、嘲笑了我无数个日夜的空白画布!“嚓!
”笔尖刮过紧绷的亚麻布。发出久违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一道粗犷、有力、带着原始生命力的白色线条。像一道宣告复活的闪电。
撕裂了那块空白的墓碑。我的缪斯。我的星尘。我的战争。开始了。老杰克看着我这疯魔样,
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拎起他的袋子,
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画室。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鸟鸣。画室里。
只剩下画笔刮过画布的沙沙声。我像一台突然通了电的机器。不知疲倦。全神贯注。
眼里只有画布。只有光。只有艾琳在晨光中那完美的、静止的、散发着奇异引力的轮廓。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我也顾不上擦。只是本能地抬手,
用沾满颜料的手背粗暴地抹掉。在脸上留下一道滑稽的白痕。渴。饿?
老子现在只想把这该死的、憋了三个月的洪荒之力,全砸在这块布上!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小时?也可能一整天?窗外的光线偏移了角度。金灿灿的。
斜斜地打在画布上。我猛地停下画笔。喘着粗气。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我死死盯着画布。上面。
艾琳的侧影已经初具规模。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她天鹅般优雅脆弱的脖颈。挺直的鼻梁。
微微抿着的、带着一丝倔强的唇线。光影在她下颌处投下迷人的阴影。肩颈的弧度,
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最绝的是那头黑发。我用群青和一点佩恩灰混合,
大胆地泼洒出浓重的阴影。又用钛白和那不勒斯黄调出近乎神迹的高光。泼洒!不是涂抹!
是泼洒!让光在她发梢跳跃!让影在她颈间流淌!一种超越现实的、空灵的美感。
正从那些粗犷又精准的笔触里,野蛮地生长出来!野蛮!又生机勃勃!这是我画的?我的手?
我的笔?我后退一步。再一步。脚跟撞到后面散落的画框。咣当一声。我也没管。
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画布。又猛地转头。
看向晨光中那个真实的、安静的、如同神祇化身的艾琳。喉咙发干。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狂喜、敬畏和巨大满足感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冲得我眼眶发酸。
“老天……”我听见自己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呻吟。像濒死的野兽终于喘过了一口气。成了。
这只是开始!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在沸腾!老杰克推开画室院门的小木栅栏,
准备离开。嘴里还嘟囔着:“疯了,都疯了…画个画跟打仗似的…”他下意识地,
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院子角落。
昨天那场暴雨的杰作还留在那里——一小片原本开得正好的白色鸢尾花。
被狂风暴雨打得七零八落。茎秆折断。花瓣零落成泥。蔫头耷脑。死气沉沉地趴在泥水里。
老杰克收回目光,摇摇头,刚要走。脚步猛地顿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
他猛地扭回头。浑浊的老眼使劲眨了眨。又用力揉了揉。死死盯着那片“死亡花圃”。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脸上那点因为林溪恢复状态而产生的欣慰笑意,瞬间冻结。
变成了活见鬼的惊骇。只见那堆烂泥般的残骸里。就在最中间!
一两朵昨天明明已经彻底蔫掉、烂掉的花苞!竟然!
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诡异的、完全违背常理的速度!正从泥水里!一点点!倔强地!
挺立起来!那弯曲折断的花茎,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正一点点变直!花瓣边缘,
那原本枯萎发黑的部分……正在舒展!褪去死气!重新透出一点……虽然微弱。
却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带着病态般新绿的……生机!“这……”老杰克倒抽一口冷气。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扇紧闭的画室木门。
里面。依旧传来林溪画笔接触画布的沙沙声。还有他偶尔压抑不住的、带着亢奋的低吼。
“光!对!就是那里!抓住它!”老杰克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嘴唇哆嗦着。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最终,只挤出几个干涩破碎的音节。“这鬼天气……花也疯魔了?
”他像见了鬼一样,猛地转回头,再不敢看那片诡异复苏的花丛一眼。几乎是连滚爬爬。
逃也似的冲出了小院。画室内。窗边。一直保持着绝对静止、如同最完美雕塑的艾琳。
在画室门被老杰克带上、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瞬间。那紧绷的、仿佛没有生命的肩膀。
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下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散。
消失在画笔的沙沙声中。像从未出现过。第三章:鸢尾奇迹夏天踩着雨水的尾巴,来了。
阳光跟不要钱似的泼下来,砸在鸢尾镇的石板路上,亮得晃眼。空气里全是花粉味儿,
混着油画颜料、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街上乌泱泱的。游客。扛着画架的画家。
摆摊卖些破铜烂铁…哦不,是“手工艺品”的小贩。吵吵嚷嚷。生机勃勃。
跟我那间弥漫着松节油和…某种奇异生命力的画室,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我的《星尘之女》。
对。我给那幅画起了名字。星尘之女。艾琳。画布上,
她的轮廓和光影已经丰满得像要从里面走出来。只剩下最后。也是最要命的地方。那双眼睛。
那个该死的禁区。每次我的画笔无意识滑向那片预留的空白,
艾琳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就会像冰锥一样刺过来。无声地提醒着我那个操蛋的约定。
“不要画眼睛。现在…还不行。”行。我忍。可这憋屈劲儿,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
不上不下。我对她的好奇。妈的,这词儿太轻了。是着魔。像飞蛾扑火。
她越是神秘得像团雾。我就越想一头扎进去,看个清楚。她坐在窗边那把椅子上当模特时。
完美。安静。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绝伦的人偶。眼神放空。
仿佛意识飘到了另一个维度。可一旦我放下画笔。哪怕只是去撒泡尿的功夫。回来时。
总能捕捉到她一丝不对劲。她可能站在我那个堆满杂物的旧书架前。指尖。极其缓慢地。
拂过那些蒙尘的旧画册封面。像是在感受上面的纹理。感受灰尘的厚度。眼神专注得吓人。
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索欲?像是在寻找什么失落的密码。或者。
她会溜达到我那个巨大的、堆满了废弃颜料和调色盘的脏兮兮工作台前。目光。像探针。
在一坨坨干涸发硬、色彩污浊的颜料块上扫过。红的。蓝的。绿的。黄的。那眼神。
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渴望。有迷惘。有痛苦。还有一丝…被压抑的狂热?
像瘾君子看到了最纯的货。最诡异的是。只要她在画室里。
那些被我养得半死不活、放在角落吃灰的绿萝、吊兰。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叶子油绿油绿。
绿得发亮!绿得很不正常!前两天我明明看到那盆吊兰最下面的叶子黄了一大片。
昨晚还那样。今天早上艾琳一进来。那片黄叶子!没了!整株植物精神抖擞!
枝头甚至冒出了新的、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芽!还有那些颜料。我发誓!
一支被我用秃了毛、挤得干干净净、扔在笔筒里等死的熟赭色画笔。笔尖硬得能当锥子使。
昨天艾琳做模特时,目光好像在上面停留了那么一两秒?就一两秒!
今天早上我鬼使神差地又拿起它。笔尖的毛。竟然变软了!虽然还是秃。但摸上去,
竟然有点湿润的弹性?像刚舔过水一样!还有那块我用了八百年的旧调色盘。
上面凝固的钴蓝颜料块边缘。在某个瞬间。
我好像看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像幻觉一样的…蓝光?一闪而过。
快得让我以为是熬夜熬花了眼。这到底怎么回事?流言。像阴沟里的老鼠。
开始在镇上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窸窸窣窣地冒头了。“溪云画室?林溪那小子?
”“听说捡了个天仙似的模特!”“啧,那眼神…我那天在巷口远远瞥了一眼,邪乎!
不像活人!”“对对对!你也觉得?老杰克家院子角那花…前阵子暴雨不是打烂了吗?
第二天!嘿!全支棱起来了!精神得跟刚浇了仙水似的!”“邪门!太邪门了!”这些话。
像长了腿。顺着风。飘进老杰克的画材店。也飘进了我的耳朵。老杰克看我的眼神,
越来越复杂。担忧。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像看一个抱着炸弹睡觉的疯子。
今天下午。短暂的休息。我嗓子干得冒烟。倒了杯水。没给自己。鬼使神差地。
递给了窗边安静得像幅画的艾琳。“给。”她抬起眼。那双流转着星芒的眼眸,
平静无波地看向我。没有接。我硬是把杯子塞进她手里。冰凉的玻璃杯壁。
她苍白的指尖触碰到。几颗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腹滑落。留下湿痕。
我状似随意地指了指旁边工作台上那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调色盘。
上面堆着各种干涸或半干的颜料。“艾琳。”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闲聊。“你看这些颜色。
”“红的,蓝的,黄的…”“你最喜欢哪一种?”我盯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