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灼灼第一次睁开眼时，窗外的海棠正开得泼泼洒洒，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
像极了她眼尾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守在床边的苏家老太太颤巍巍地伸出手，
枯瘦的指腹轻轻拂过她柔软的胎发，浑浊的眼睛里忽然就漫了水：“是个好姑娘，瞧这眉眼，
像极了她姥姥年轻时候。”旁边的苏父苏振庭刚把保温桶放下，闻言立刻凑过来，
小心翼翼地托着女儿的小脑袋，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轻：“妈，您看她笑了，
是不是知道奶奶在夸她？”“那是自然，我们灼灼可是苏家盼了三代的小公主。
”老太太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转头冲门外喊，“明川，快进来看看你妹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六岁的苏明川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校服领口还别着小红花。
他踮着脚往床上看，只见襁褓里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像只刚出壳的小鸟。
“她好小啊。”苏明川小声说，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来，生怕自己力气大了碰坏了妹妹。
“以后就是你妹妹了，得好好疼她知道吗？”苏振庭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喜悦。苏明川重重点头，从书包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
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给妹妹的，等她长大了吃。
”这一幕被躺在病床上的苏母林婉看到，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床上的女儿和懂事的儿子，
满身疲惫都化作了温柔。苏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却有着最熨帖的烟火气。
苏振庭在中学当老师，林婉是医院的护士，老两口退休前都是工人，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却把“宠孩子”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尤其是苏灼灼的出生，
更是让这个家彻底变成了“女儿奴”聚集地。
苏灼灼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那天苏明川放学回来，
刚把书包放下，就听见小床上的妹妹含糊地喊了声“哥……哥”。他愣了两秒，
突然转身冲进厨房，举着锅铲的苏振庭被儿子撞得差点把鸡蛋炒糊。“爸！妹妹叫我了！
她叫我哥哥了！”苏明川眼睛亮得像星星，拉着父亲就往卧室跑。
等苏振庭和闻声赶来的林婉、老太太都凑到床边时，苏灼灼正对着苏明川咯咯笑，
小胳膊小腿扑腾个不停。“再叫一声，灼灼再叫一声哥哥。”苏明川蹲在床边，
手里拿着拨浪鼓轻轻摇着。可苏灼灼像是故意逗他，任凭大家怎么哄，就是不肯再开口，
只是一个劲儿地笑。“这丫头，还会吊人胃口呢。”老太太笑得直拍腿，“随她妈，鬼机灵。
”林婉红了脸，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才多大就知道欺负哥哥了。
”苏明川却不觉得被欺负，反而觉得妹妹笑起来比幼儿园里所有的小红花都好看。从那天起，
他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家陪妹妹，把在学校里听到的趣事讲给她听，
哪怕她只能眨巴着大眼睛流口水。苏灼灼学走路的时候，全家都提着心。
苏明川自告奋勇当“护花使者”，弯着腰跟在妹妹身后，只要她一晃悠就赶紧伸手扶。
有次苏灼灼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苏明川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垫在她身下，
自己胳膊肘磕在地板上红了一大片，却顾不上疼，先把妹妹抱起来检查有没有摔着。
“哥……疼……”苏灼灼指着他的胳膊，小嘴一瘪就要哭。“不疼，哥哥是超人，不怕疼。
”苏明川赶紧揉了揉胳膊，挤出个笑脸哄她，“灼灼没摔着就好。
”晚上林婉给苏明川涂药水时，看着他胳膊肘上的淤青直掉眼泪。
苏明川却反过来安慰妈妈：“妈，真的不疼，保护妹妹是应该的。
”这话被站在门口的苏振庭听到，悄悄红了眼眶。他转身去了厨房，给儿子煮了碗红糖鸡蛋，
又往苏灼灼的小饼干罐里多放了两块草莓味的——那是女儿最喜欢的口味。
苏灼灼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苏明川比自己上学还紧张。
他提前半小时就把妹妹的小书包整理好，里面塞满了湿巾、纸巾、小玩具，
还有三颗大白兔奶糖。“在幼儿园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老师，回来跟我说也行。
”苏明川蹲下来帮妹妹理了理小裙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中午要好好吃饭，不许挑食，
午睡要盖好被子……”“知道啦哥哥，你都说八百遍了。”苏灼灼踮起脚，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哥哥再见。”看着妹妹背着小书包跑进幼儿园的背影，
苏明川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走。直到老师笑着招手让他放心，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学校赶，
结果那天迟到了五分钟，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苏明川，你可是班长，怎么能迟到呢？
”班主任皱着眉说。“老师，我妹妹今天第一天上学，我怕她不习惯。”苏明川低着头，
手指绞着衣角。班主任愣了愣，忽然笑了：“原来是担心妹妹啊，那这次就不罚你了，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苏明川刚想说谢谢，就听见窗外传来苏灼灼的哭声。他猛地站起来，
差点撞翻椅子，扒着窗户一看，只见妹妹正被一个小男孩推搡着，
手里的小熊玩偶掉在了地上。“你干什么！”苏明川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教室里的班主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班长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了隔壁幼儿园的院子。
等苏振庭接到老师电话赶到学校时，只见苏明川护着苏灼灼站在园长办公室，
对面是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和他怒气冲冲的家长。苏明川脸上还有道浅浅的抓痕，
却梗着脖子不肯认错。“明明是他先推我妹妹的！”苏明川瞪着眼睛，
把苏灼灼往身后藏了藏。苏灼灼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小手拉着他的衣角：“哥哥，
他抢我的小熊。”“你家孩子怎么回事？居然动手打人！”小男孩的妈妈叉着腰，
嗓门大得震耳朵。“对不起对不起，孩子还小不懂事。”苏振庭一边道歉，
一边查看儿子脸上的伤，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爸，是他先欺负妹妹的。
”苏明川委屈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好了，我知道了。
”苏振庭摸了摸儿子的头，转头对对方家长说，“孩子们打闹难免的，我家明川动手不对，
我替他道歉。不过您的孩子抢东西还推人，是不是也该教育教育？”对方家长被噎了一下，
看着苏振庭温和却坚定的眼神，气焰顿时消了一半。最后在园长的调解下，
两家孩子互相道了歉，这事才算过去。回家的路上，苏灼灼坐在自行车后座，
小手轻轻摸着哥哥脸上的伤：“哥哥，疼吗？”“不疼。”苏明川回头冲她笑，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哥哥，哥哥还帮你揍他。”“不许说揍人，要讲道理。
”苏振庭在前面接口，语气严肃，嘴角却扬着笑意。那天晚上，
苏灼灼非要把自己的草莓饼干分给哥哥一半，还学着妈妈的样子，
用棉签蘸了碘伏给苏明川擦脸。她的小手抖个不停，棉签戳得苏明川龇牙咧嘴，
可他看着妹妹认真的小模样，硬是没吭一声。苏灼灼上小学时，苏明川已经是初中生了。
他每天放学都绕路去小学门口等妹妹，风雨无阻。有次下大雨，他把伞全撑在妹妹头上，
自己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回家后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还惦记着：“灼灼的作业写完了吗？
”“早写完了，你快好好睡觉。”林婉摸了摸儿子滚烫的额头，心疼得不行。
苏灼灼端着杯热水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爬上床，
用小手贴在哥哥的额头上：“哥哥，你好烫啊，像小太阳一样。”苏明川笑出声，
咳嗽了两声：“等哥哥好了，带你去吃冰淇淋。”“不要冰淇淋，我要哥哥快点好。
”苏灼灼扁着嘴，眼圈红红的，“是我不好，要是我自己带伞就好了。”“傻丫头，
跟你没关系。”苏明川捏了捏她的脸蛋，“哥哥是男子汉，淋点雨算什么。
”老太太在门口听见祖孙俩的对话，抹了把眼泪，转身去厨房炖了姜汤，又煮了两个荷包蛋，
非要看着苏明川吃下去才放心。苏灼灼的成绩不算顶尖，却偏偏喜欢画画。
她的书包里永远装着画纸和彩笔，放学路上看见流浪猫要画，公园里的月季花要画，
就连哥哥趴在桌上写作业的背影，也被她画了满满一本子。有次学校举办画展，
苏灼灼画了幅《我的家》，画面上有坐在摇椅上织毛衣的奶奶，在厨房做饭的爸爸，
给妈妈捶背的哥哥，还有抱着猫咪的自己，暖黄色的调子像极了苏家客厅的灯光。
这幅画得了一等奖，挂在学校的展览厅里。苏明川那天特意请假去看，
站在画前看了足足半小时，然后跑去小卖部买了支棒棒糖，塞到妹妹手里：“画得真好，
比老师画的还好看。”“真的吗？”苏灼灼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是真的，我妹妹最厉害了。
”苏明川说得一脸骄傲，仿佛得奖的是他自己。苏振庭和林婉也特意抽时间去看了画展，
回来的路上，苏振庭说：“咱们灼灼有天赋，要不送她去学画画吧？
”“会不会太耽误学习啊？”林婉有些犹豫。“不耽误，孩子喜欢最重要。
”老太太在旁边帮腔，“我们灼灼想画，就让她画，奶奶出钱。”于是苏灼灼开始学画画，
每周六下午，苏明川都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去画室。画室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路不好走，
苏明川每次都下车推着走，生怕颠着妹妹。等她下课出来，
他总能变出点小惊喜——有时候是烤红薯，有时候是糖葫芦，冬天是暖手宝，夏天是冰汽水。
有次苏灼灼画到很晚，出来时天都黑了。巷子里的路灯坏了，苏明川把她护在里侧，
自己走在外面，脚步放得很慢，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其实是想掩饰心里的紧张。“哥哥，
你怕黑吗？”苏灼灼小声问。“不怕，我是哥哥，要保护你。”苏明川说得斩钉截铁，
其实手心都出汗了。快到巷口时，突然窜出只野猫，吓得苏灼灼尖叫一声，扑进哥哥怀里。
苏明川抱着妹妹，心跳得像打鼓，却还是拍着她的背说：“没事没事，是小猫，不咬人。
”回家后，苏灼灼把这件事告诉了爸妈，苏振庭第二天就买了个手电筒，让苏明川随身携带。
老太太更是找了块红布，缝成小口袋挂在苏灼灼脖子上，说是辟邪的。苏灼灼上初中那年，
苏明川考上了重点大学，去了另一座城市。临走前，他给妹妹写了张纸条，
贴在她的书桌前：“遇到事别慌，给哥哥打电话，哥哥永远是你的后盾。
”苏灼灼抱着哥哥哭了好久，眼睛肿得像桃子：“哥哥，你要经常回来。”“放假就回来，
给你带好吃的。”苏明川帮她擦着眼泪，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好好学习，不许欺负同学，
也不许被同学欺负，知道吗？”苏明川走后，苏家好像空了一块。苏灼灼每天放学回家，
第一件事就是去哥哥的房间看看，仿佛还能看到他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样子。
她开始学着自己上下学，自己整理书包，遇到难题时，就对着哥哥的照片念叨，
好像这样就能得到答案似的。有天晚上下暴雨，窗户被风吹得哐哐响，苏灼灼吓得睡不着，
抱着枕头跑到爸妈房间。林婉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我想哥哥了。”苏灼灼的声音带着哭腔。“等周末让你哥给你打电话。
”苏振庭叹了口气，起身去给女儿倒了杯热牛奶。周末苏明川的电话准时打来，
苏灼灼刚“喂”了一声就哭了。苏明川在电话那头急得不行，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妹妹怕打雷。
“灼灼不怕，打雷是老天爷在放鞭炮呢。”苏明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等哥哥回去给你买个大玩偶，比哥哥还高，抱着它就不怕了。”“真的吗？”“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挂了电话，苏明川立刻去商场，挑了个比他还高的泰迪熊，
花掉了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当天就寄回了家。收到玩偶的那天，
苏灼灼抱着比自己还大的泰迪熊，在客厅里转了好几个圈，
老太太笑着说：“这熊比咱们灼灼还高，以后就让它替明川保护你。”苏灼灼点点头，
晚上抱着泰迪熊睡觉，果然不那么怕打雷了。她不知道的是，为了买这个熊，
苏明川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都在食堂吃最便宜的套餐。苏灼灼上高中时，出落得亭亭玉立，
眉眼间像极了年轻时的林婉，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朱砂痣格外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