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简直是泡在雨里的。
薄得像纱的雾气，罩着青瓦白墙，把石板路都浸得湿漉漉的。连那些平常的小巷子，也显得朦朦胧胧，一眼望不到头。
在这片湿漉漉的水汽里，江家那青砖黛瓦的老宅子，已经站了上百年了。
大门上挂着块“诗礼传家”的金字匾额，无声地显摆着祖上的风光和清贵。
可谁又能想到呢？
这座看起来稳如泰山的书香门第，里头却像被水汽泡透了的旧木头，在官场那些暗流涌动里，早就悄悄烂了芯子。
那“世代书香”的名头，不过是风雨里勉强撑着的一件体面衣裳罢了。
可就在这老宅子的最深处，却藏着一颗刚发光的小珍珠——江婉清。
她打小闻的就是陈年宣纸的清苦味儿和松烟墨的醇厚香。不过这会儿，她还是个贪吃爱玩、闻到甜香就走不动道的小丫头片子。
天刚蒙蒙亮，泛着点蟹壳青，父亲江明远那沉稳的脚步声就在回廊里响起来了。
小婉清早就穿好了素净的小棉裙，努力装得乖乖巧巧站在那儿，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啊，总忍不住往窗外瞟。
父亲一身清雅长衫，看着斯文儒雅，眉头却总像锁着点解不开的愁。
他摊开那本宝贝得不得了的《兰亭集序》拓本，握着婉清又小又软的手，带着她的笔在名贵的澄心堂纸上走：“手腕要平，力气要透进去，心里得先有那个字的样子。”
可父亲手一松，她那小手使劲儿想抓住那滑溜溜的笔杆子，那笔偏偏像个淘气包，总从她指缝里溜走，甩下几滴不听话的墨点子。
小丫头急得直皱眉，小鼻子都皱起来了。
父亲也不恼，又耐心地握住她小手示范。笔走龙蛇间，“永和九年”几个字，仿佛真带着古人的潇洒和酒香飘出来。
窗外，金桂开得正盛，那甜丝丝的暖香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跟书房里清冷的墨味儿混在一块儿。
“嗯…这个味儿可不好闻，” 小婉清心里偷偷嘀咕，“还不如东街王婆刚出锅的栗子糕香呢！更比不上阿娘偷偷塞给我的糖葫芦甜！还有还有……” 她想着想着，手腕上的劲儿就散了。
等到太阳快落山，给青瓦镶上金边的时候，书房就换了主人。
母亲柳氏，声音像玉石相碰一样好听，把她搂在怀里，借着烛光翻开那本泛黄的《漱玉词》。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母亲的声音又柔又清亮，念出了李清照少女时的娇憨。
可念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带着股说不出的激动，眼睛里闪着不一样的光。
“娘，” 小婉清把小脑袋往母亲怀里拱了拱，“我肚子咕咕叫啦……想吃四喜丸子，桂花糕，还想喝冰冰的绿豆汤！”
母亲又好气又好笑地抱起她：“小馋猫，就惦记着吃？阿娘最近可琢磨出一种新红豆糕，可香了，想不想尝尝？”
“要要要！好吃的都是我的！” 她扯着母亲的袖子，小脸扬得高高的，一副得意样儿。
“好，都给我们的小馋猫。” 母亲宠溺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