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末。南方的暴雨来得毫无道理,上一秒还是蒸笼般的闷热,
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凶狠地抽打着水泥地,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被浇透的浓重腥气。大学城刚铺好的沥青路瞬间成了浑浊的河流,
裹挟着落叶和垃圾,漫过行人的脚踝。
林深拖着那个巨大、廉价、轮子还卡着半片枯叶的行李箱,狼狈地在水流里跋涉。
劣质塑料雨衣根本顶不住这样的倾泻,雨水像狡猾的虫子,从领口、袖口钻进去,
黏糊糊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额前的碎发被打成一绺一绺,不断滴着水,模糊了视线。
他费力地抹了一把脸,视线刚清晰一点,脚下猛地一滑——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去。“哗啦!
”不是他摔倒的声音,是他撞飞了旁边台阶上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东西。纸张,
五颜六色的宣传单页,瞬间被浑浊的雨水冲散、浸透。它们像一群惊慌失措的白色蝴蝶,
刚获得自由就被泥水打落,狼狈地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对不起!对不起!
”林深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顾不上自己摔疼的膝盖和溅了一身泥点的狼狈,
手忙脚乱地扑向那些正在被雨水吞噬的纸张。他胡乱地抓,指尖触到的全是冰凉和湿滑。
那些纸吸饱了水,沉重又脆弱,稍一用力就可能撕破。
他抓起几张印着“学生会纳新”字样的彩页,纸上的墨迹已经晕染开,一片模糊。
他胡乱地在同样湿透的廉价牛仔裤上蹭了蹭手上的泥水,试图抢救,
却只是让纸张更加皱巴不堪。头顶的雨声似乎小了一瞬。林深下意识地抬头。
视线撞进一片沉静的湖。一个女孩蹲在他旁边,
正安静地、有条不紊地从泥水里捞起那些湿透的纸张。她没穿雨衣,
只戴了一顶简单的棒球帽,宽大的帽檐下,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白皙的颈侧。
雨水顺着她的帽檐滑落,一滴,又一滴,正好砸在她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上,
凝成晶莹的一点,悬在那里,欲坠不坠。她似乎毫不在意这瓢泼大雨和满地的狼藉,
专注地抢救着那些废纸。林深的手僵在半空,忘了动作。喉咙发紧,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周围喧闹的雨声、新生的喧哗、远处模糊的校园广播……一切杂音都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
只剩下那双睫毛上悬着雨滴的眼睛,
还有她身上那种奇异的、与这场混乱暴雨格格不入的宁静。她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脸。
帽檐下的眼睛清澈,没有责备,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雨水在她脸颊上划出细细的水痕。
“没关系,”她的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又柔和,“我叫苏晚。迎新点的。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临时搭着雨棚、同样混乱不堪的接待点。林深张了张嘴,
喉咙里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他慌乱地低下头,继续去捡那些泡烂的纸,动作却更加笨拙。
指尖碰到一张湿透的硬纸片,是某个社团的宣传卡,上面印着“天文爱好者协会”。
他下意识地把它攥在手心,冰凉的纸浆触感异常清晰。“学、学姐……”他终于挤出两个字,
声音干涩得厉害。苏晚已经整理好一叠湿淋淋、沉甸甸的纸张,站起身,
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梢滴落。“迎新点在那边,快去吧,别淋坏了。”她又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像穿透厚重雨云的一道微光,短暂却明亮。然后她抱着那堆湿透的“垃圾”,
转身走向雨棚,背影很快融入人群和雨帘。林深站在原地,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湿透变形的“天文爱好者协会”卡片,另一只手还按在膝盖上,
那里沾满了泥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鼻尖不断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咚,咚,咚,盖过了漫天喧嚣的雨声。一种陌生的、滚烫的东西,
从撞见她睫毛上那滴雨开始,就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生、蔓延。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
走向迎新点。报到,签字,领取宿舍钥匙和新生手册……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模糊而遥远。那个名字——“苏晚”——却在耳边反复回响,异常清晰。晚上,
宿舍里弥漫着新家具的甲醛味和六个陌生男生混合的汗味。
林深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吱嘎作响的硬板床上,借着台灯的光,翻开了刚买的硬壳笔记本。
扉页空白。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空中,停顿了几秒,
年鉴:第一页**日期:2019.9.7地点:新生报到点暴雨中对象:苏晚大二?
学生会?事件:撞翻资料。她捡。雨在睫毛上。说“没关系”。笑。感觉:像被雷劈了。
懵。心跳快得吓人。她不怕雨。墨迹在崭新的纸页上慢慢干涸。林深合上本子,
指腹轻轻摩挲着硬质的封面,窗外,雨还在下。日子像被按下快进键。
大一的新鲜感在社团面试的紧张、公共课教室的拥挤和食堂永远排不完的长队中飞快流逝。
林深加入了天文社,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那张在暴雨中攥得变形的宣传卡。
他偶尔会在社里的大型观测活动上,隔着攒动的人头,远远看到苏晚的身影。
她是活动组织者之一,拿着对讲机,声音清晰冷静地调度着场地和设备。
林深从没鼓起勇气上前搭讪。那本“心动年鉴”安静地躺在他抽屉的最底层,第一页之后,
再无续写。转眼便是大二开学。夏日的余威尚在,梧桐叶绿得发亮。
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白晃晃的阳光。林深抱着几本厚厚的《宏观经济学》,
在书架间狭窄的过道里艰难穿行,寻找一个能塞下他的位置。周末的下午,这里一座难求。
他有些烦躁地侧身避让一个边走边看书的学生,手臂夹着的书突然一滑——“啪嗒!
”一支通体漆黑、笔帽顶端嵌着一点暗金的钢笔,从书页的缝隙中掉了出来,落在地砖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向过道的另一端。“哎!”林深低呼一声,急忙弯腰去捡。几乎是同时,
一只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小巧而迅疾地踩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踏在那支滚动的钢笔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林深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视线顺着那只脚向上移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简单的白色T恤,纤细的手腕,最后,
是一张带着明显惊吓和歉意的脸。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很大,
此刻因为慌乱而瞪得更圆,像受惊的小鹿。“啊!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触电般飞快地缩回脚,脸颊瞬间涨红。她抢先一步蹲下身,捡起了那支钢笔。
笔身沾了点灰,笔帽顶端那点暗金也蹭上了一道细微的白痕。“没关系。”林深站起身,
拍了拍书上的灰,声音还算平静,
但看着女孩手中自己心爱的笔那是考上大学时父亲咬牙送的“奢侈品”,
心脏还是抽了一下。女孩拿着笔,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那点白痕,
又鼓起腮帮子轻轻吹了吹,才双手递还给他,眼睛亮晶晶地,
盛满了真诚的歉意:“真的对不起!没踩坏吧?我叫周小雨,历史系的。
你……你的笔真好看。”她的局促和认真奇异地抚平了林深心头那点不快。“林深,经管。
”他接过笔,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指尖,“没事,应该没坏。”他拧开笔帽,
在随手拿着的借书卡背面划了两下,流畅的墨线证明它安然无恙。“太好了!
”周小雨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历史系那边好像有个空位,你要不要一起?算我赔罪!”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
分割出明亮的光带。女孩的笑容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气息,毫无预兆地撞进林深眼里。
图书馆里沙沙的翻书声、空调低沉的嗡鸣,似乎都成了背景音。他点了点头:“好。
”那天下午,他们挤在靠窗的位置,共享着同一张桌子。林深对着拗口的经济学模型皱眉,
周小雨则摊开一本厚厚的《万历十五年》,看得津津有味。偶尔,
她会小声问他某个英文单词的意思,或者指着书上某个段落,压低声音发表一句俏皮的评论。
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丝上,空气里有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离开图书馆时,
天色已近黄昏。走在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校园小径上,周小雨蹦跳着踩地上的落叶,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林深,你周末有空吗?东郊新发现的那个明代民窑遗址,
下周开始保护性回填了,这周末最后开放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侧过头问他,
眼睛里带着期待的光。林深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柔和金边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好。”他听见自己说。抽屉深处,“心动年鉴”被翻开了新的一页。
020.10.16地点:图书馆二楼西区过道对象:周小雨历史系事件:踩到我的笔。
一起看书。约看遗址。感觉:阳光很好。她笑的时候有虎牙。安静,又有点活泼。
心跳…好像也有点快。这一次,笔迹似乎轻快了一些。大二的日子,因为有了周小雨的出现,
染上了别样的色彩。他们一起泡图书馆,
那个尘土飞扬、只余地基轮廓的遗址周小雨对着几块残破的青砖也能滔滔不绝讲上半天,
一起挤在食堂抢新出的糖醋排骨。林深喜欢听她讲那些尘封的历史故事,
喜欢看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更喜欢她无意间流露出的、对生活微小事物的热情。然而,
地图上的距离终究是冰冷的现实。大三刚开学不久,
周小雨拿到了一个极其珍贵的交换生名额,去北方的名校,为期一年。离别的站台,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绿皮火车沉闷的汽笛声像是呜咽。
周小雨穿着他们第一次去看遗址时的那件白色T恤,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强撑着笑容。
“一年很快的,林深。”她声音有些哑,“我们写信,打电话,视频!每天都联系!
”林深用力点头,喉咙哽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
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火车缓缓启动。周小雨的脸贴在车窗上,用力朝他挥手。
林深追着火车跑了几步,直到站台尽头。那抹白色最终消失在铁轨的尽头,
只留下空旷的回响和胸口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最初的几个月,信和电话确实频繁。
邮戳跨越千山万水,电话线传递着彼此的日常和思念。然而,
距离终究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侵蚀。
林深被大三繁重的专业课和迫在眉睫的实习压得喘不过气,
周小雨则一头扎进了陌生的学术环境和紧张的课程里。时差成了最大的敌人。
林深结束疲惫的一天,想听听她的声音时,
她那边已是深夜;她遇到有趣的见闻兴奋地想分享,他这边却在上课或开会。
通话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信纸上倾诉的思念,
渐渐被“最近太忙”、“下次再说”所替代。话题从分享彼此的世界,
慢慢滑向单调的“你吃了吗”、“今天累不累”。一种无形的疲惫感,
隔着冰冷的电话线和屏幕,在两人之间蔓延。一次深夜视频。
林深刚结束一个小组项目的鏖战,眼底布满血丝。屏幕那头的周小雨,
背景是堆满书籍的凌乱书桌,她看起来同样憔悴。“……今天又去看了那个新开的特展,
策展思路真棒,可惜你不在。”周小雨的声音带着兴奋后的沙哑。林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随口应道:“嗯,挺好的。” 他脑子里还盘旋着没解出来的财务模型。短暂的沉默。
周小雨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你是不是很累?”“有点。”林深实话实说,
“刚弄完那个该死的市场分析报告。”“哦。”周小雨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桌边缘,
“那……早点休息吧。”“好,你也别熬太晚。”林深确实疲惫到了极点。
挂断视频的提示音响起,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单调的嗡鸣。林深盯着瞬间变黑的屏幕,
映出自己模糊而疲惫的脸。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无声无息地断裂了。几天后,
周小雨在邮件里平静地提出了分手。她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我们好像都活成了对方电子屏幕里一个模糊的影子。爱还在,但力气耗尽了。她说,林深,
我们都别硬撑了。林深对着那封邮件坐了一整夜。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得发慌,
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拉开抽屉,拿出那本硬壳笔记本。
翻到属于周小雨的那一页,盯着上面“阳光很好”、“有虎牙”的字样看了很久。然后,
他拿起笔,在那一页的末尾,重重地写下两个字:**终结:2021.11.3。
北站送别。终是渐行渐远。心空。**笔尖几乎划破了纸页。大三的尾巴,
空气里开始弥漫毕业季特有的焦灼和离愁。一场校级“经济新生态”辩论赛,
把这种氛围推向了顶点。决赛场地设在最大的报告厅,人头攒动,灯光炽亮。
林深坐在正方二辩的位置上,手心微微出汗。反方一辩站起来的瞬间,
报告厅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带着欣赏意味的议论声。她叫唐薇。
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形挺拔。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清晰的下颌。她的妆容很淡,
却恰到好处地突出了那双眼睛——锐利、明亮,像淬了寒光的匕首,
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气场。她是金融系的风云人物,绩点顶尖,
实习履历金光闪闪,目标直指顶级投行。“感谢正方同学的观点,”唐薇开口,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压过了场内的杂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
“但您方对‘共享经济下沉市场潜力’的论证,建立在过度理想化的数据模型之上,
完全忽略了县域经济结构固化、消费习惯保守以及基础设施滞后的三重现实壁垒!
”她的语速极快,逻辑链环环相扣,每一个论点都像精准的手术刀,
直指林深他们之前精心构建的论述框架中最薄弱的环节。她引用的数据详实、出处权威,
对政策文件的解读更是鞭辟入里。林深试图反驳,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更凌厉的攻势打断。
“……您方引用的所谓‘成功案例’,不过是资本加持下的短暂繁荣泡沫,其可持续性存疑,
更遑论大面积推广复制?”唐薇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电,直射向林深,“正方二辩同学,
您如何解释在缺乏有效监管和成熟信用体系的下沉市场,
如何规避劣币驱逐良币的系统性风险?请正面回答,不要回避核心矛盾!”林深张了张嘴。
脑子里准备好的论据在她强大的逻辑和气势面前,瞬间显得苍白无力。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思维仿佛陷入了泥沼。
他看着她那双在强光灯下熠熠生辉、充满攻击性和智慧光芒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报告厅里异常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无声的压力。他败下阵来,哑口无言。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对唐薇精彩表现的赞叹。林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像是被无形的耳光抽过。他垂下眼,避开唐薇那依旧锐利的审视目光。比赛结束,
反方毫无悬念地获胜。人群簇拥着唐薇,祝贺声此起彼伏。林深默默地收拾东西,
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倍感难堪的地方。“林深?”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深身体一僵,
回过头。唐薇站在几步开外,人群的喧嚣似乎自动为她让开了一点空间。
她脸上那辩论场上的锋利感稍稍收敛,但眼神依旧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她递过来一张名片,设计简洁,只有名字、电话和一个醒目的投行LOGO。“刚才场上,
得罪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歉意,“你反应其实不慢,逻辑基础有,
就是临场经验和数据敏感度差了点。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们公司的寒假实习生计划。
”她的目光扫过林深有些皱的西装外套,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仪表和抗压能力达标。
”没有多余的话,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被簇拥的中心。
林深捏着那张质地精良、边缘锋利得几乎能割手的名片,指尖冰凉。
名片上“唐薇”两个字和那个金光闪闪的LOGO,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报告厅明亮的灯光下,她冷静评估的眼神,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施舍意味的“邀请”,
论场上被她驳斥得体无完肤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羞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吸引的悸动。
她像一座险峻的雪山,明知攀登可能粉身碎骨,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当晚,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为了实习方便,他大四在校外租了个单间,林深没有开灯。黑暗中,
他坐在床边,摸出那本硬壳笔记本。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他翻到新的一页。
笔尖在纸上悬停良久,最终落下,
:第三页**日期:2022.5.20地点:校报告厅辩论决赛对象:唐薇金融系。
投行目标。事件:被她驳到哑口无言。递名片。评价“基础有,经验差,仪表需达标”。
感觉:被碾压。耻辱。但…她很强,很亮,像刀锋。心跳?有,但很冷。这一页的墨迹,
格外深重。毕业季兵荒马乱地过去。唐薇递出的那张名片,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也像一个充满诱惑的潘多拉魔盒。林深最终没有拨打那个电话。
他清楚自己和那个金光闪闪的世界之间隔着天堑。他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最后只收到一家位于城市远郊工业园区的制造工厂的offer——储备干部。
理想与现实碰撞出的,是呛人的尘埃味。工厂巨大,灰色的厂房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
匍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机油、金属粉尘和焊接产生的淡淡焦糊味混合的气息。
巨大的冲压机发出有节奏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咚!咚!咚!每一次重击都仿佛砸在地面上,
也砸在人的神经上。传送带永不停歇地滚动,运送着冰冷的金属部件。储备干部的头衔好听,
实则就是一块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的砖。林深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
戴着隔音耳塞和安全帽,在震耳欲聋的车间里,跟着师傅学操作笨重的数控机床,
或者拿着图纸在满是油污的地沟里排查故障。白班还好,最难熬的是大夜班。凌晨三点,
是人最困倦、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巨大的厂房里,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