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裹挟着沉重的黑暗,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也挤压殆尽。咸涩的液体疯狂涌入鼻腔、口腔,带着死亡腐朽的气息。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念头闪过,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恨意。“林家… 好一个林家!”
林薇薇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冰冷刺骨的湖水,没有沉甸甸拖她下坠的力量。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茜素红缠枝莲纹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少女闺房的甜腻熏香。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证明自己还活着。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不是水底,是床上。
她回来了?回到了…… 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林薇薇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梳着双丫髻,眼睛红肿 —— 是她的贴身丫鬟,秋荷。
前世,秋荷为了护着她,被继母刘氏寻了个错处,活活打死了。
“秋… 荷?” 林薇薇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是奴婢,是奴婢!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 秋荷喜极而泣,连忙端过旁边温着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唇边。
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林薇薇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紫檀木的梳妆台,嵌着菱花镜,上面还放着她及笄时父亲送的碧玉簪;黄花梨的立柜,绣着蝶恋花的屏风…… 这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她十四岁那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冰冷而残酷。前世,她也是在这个年纪,落水后大病一场,醒来后性情变得怯懦畏缩,给了继母刘氏和庶妹林梦瑶可乘之机。她们一步步设计,夺走属于她的一切,最终在她十八岁那年,为了家族利益,将她嫁给一个年逾五十、性情暴虐的老郡王做填房。不到一年,她便 “病逝” 在后院,死状凄惨,无人问津。
那溺水的绝望,那被至亲算计的背叛,那屈辱而短暂的一生…… 所有的不甘和恨意在胸腔里翻腾、燃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更加清醒。
重活一世,她林薇薇,绝不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 怎么落水的?” 林薇薇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秋荷从未听过的沉静。
秋荷愣了一下,似乎被小姐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慑住,随即愤愤不平道:“小姐您忘了?昨儿下午,您和二小姐、表小姐她们在湖边赏荷,不知怎的,您就滑了一跤跌进水里了!当时旁边明明有好几个婆子,却都手忙脚乱的,捞了好半天才把您救上来!二小姐当时都吓哭了,可奴婢瞧着… 瞧着…” 秋荷声音低了下去,有些犹豫。
“说下去。” 林薇薇眼神锐利。
“奴婢瞧着,离您最近的那个刘婆子,是… 是夫人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她当时好像… 好像绊了一下,才撞到您身边的!” 秋荷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她一直觉得小姐落水有蹊跷,但以前的小姐性子软糯,又信任继母和庶妹,她不敢说。
刘婆子?继母刘氏的人?林薇薇心中冷笑。果然!前世她浑浑噩噩,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处处透着人为的痕迹。那湖边青苔湿滑?怕是有人提前做了手脚。婆子们手忙脚乱?是故意拖延时间想让她淹死吧!林梦瑶吓哭?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戏码!
好,很好。刘氏,林梦瑶,这一笔笔血债,我林薇薇记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喧哗声,夹杂着女人焦灼的哭喊和仆役慌乱的脚步。
“快!快请大夫啊!我的儿啊!你别吓娘啊!”
“夫人,夫人您别急,已经去请赵大夫了!”
“急死我了!这可怎么办啊!要是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这声音…… 是继母刘氏!而那个 “轩儿”,正是刘氏所生、林家唯一的嫡子,林轩,她名义上的弟弟,今年才七岁。
林薇薇眸光一闪。前世,林轩就是在她落水后不久,突然染上急症,上吐下泻,最后高热惊厥而死。刘氏痛失爱子,将责任推到她这个 “不祥” 的嫡长女身上,加深了父亲对她的不喜。林轩的死,是刘氏打击她的重要一步,也是林家走向衰败的转折点之一。
难道,就是现在?
“外面怎么回事?” 林薇薇沉声问。
秋荷脸上也露出惊疑:“听动静,像是小少爷出事了!刚才就听说小少爷午饭后突然不舒服,没想到这么厉害?”
林薇薇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作牵扯到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秋荷连忙扶住:“小姐!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夫说您要静养!小少爷那边有夫人和老爷在呢。”
“静养?” 林薇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静养,怕是连这府里的最后一点立足之地都没了。” 她推开秋荷的手,声音斩钉截铁:“更衣!我要过去看看。”
她必须去!林轩不能死!他若死了,刘氏必定借题发挥,将 “克弟” 的罪名死死扣在她头上,父亲林正德本就偏宠刘氏母子,届时她处境将更加艰难。而且,林轩毕竟是林家唯一的男丁,是祖父和父亲的心头肉,他若真没了,对林家也是沉重打击。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很清楚,前世林轩的症状来得急、去得也快,但赵大夫刘氏的心腹开的药不仅没效,反而加重了病情。这病…… 未必是寻常急症!
凭着前世积累的丰富医术知识,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秋荷见小姐态度坚决,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冽和不容置疑,不敢再劝,连忙手脚麻利地帮她穿上素色的外衫,简单挽了个发髻。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感,推开房门,朝着林轩居住的 “松涛院” 快步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仆役看到她,都面露惊讶,纷纷避让行礼,眼神却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松涛院内已是一片混乱。
正屋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小小的林轩躺在宽大的床上,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痛苦地抽搐着,口角还残留着白沫。地上有打翻的铜盆和呕吐物的污渍。父亲林正德,一个面容儒雅却此刻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在床边踱步。
继母刘氏扑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轩儿!我的轩儿!你睁开眼看看娘啊!老天爷,你要收就收走我的命,别折磨我的孩子啊!” 她哭嚎着,鬓发散乱,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持重。
庶妹林梦瑶也在一旁拿着帕子抹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看到林薇薇出现时,明显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怨毒。
“大夫呢?赵大夫怎么还没到!” 林正德烦躁地低吼,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慌。林轩是他唯一的儿子,是林家未来的希望!
“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 门口的丫鬟低声通报。
屋内哭声一滞。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刚进门的林薇薇身上。
林正德看到她,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薇薇?你身子没好,跑来这里做什么?添乱吗?还不快回去躺着!” 他此刻满心都是儿子的安危,对这个大病初愈、在他看来有些 “晦气” 的长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刘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林薇薇,那眼神深处却藏着冰冷的算计。她抽泣着:“薇姐儿,你… 你怎么来了?你弟弟他… 他怕是不好了…” 她故意将话说得万分沉重,仿佛林轩下一刻就要断气,想激起林正德对林薇薇更大的不满,最好能坐实她 “克弟” 的罪名。
林梦瑶也立刻柔声道:“大姐姐,你脸色还这么差,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爹和母亲在呢。” 话语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提醒众人林薇薇的 “病弱” 和 “不祥”。
林薇薇对父亲冰冷的呵斥和继母女一唱一和的表演置若罔闻。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床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她快步走到床边,无视刘氏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伸手就要去探林轩的额头和脉搏。
“你干什么!” 刘氏猛地尖叫起来,像护崽的母兽般一把抓住林薇薇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她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凶狠。“林薇薇!你弟弟都这样了,你还想对他做什么?离他远点!”
林正德也厉声道:“胡闹!薇薇,你懂什么?还不退下!”
林薇薇手腕吃痛,却寸步不让。她抬起头,目光如寒星,直直刺向刘氏,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刘氏的哭嚎:“母亲,您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弟弟。您口口声声说弟弟不好了,却拦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诊视,是真怕我做什么,还是…… 怕别人看出什么?”
刘氏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恼羞成怒:“你!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他亲娘,我能害他不成?我是怕你这刚落了水,身子带着病气,过了给轩儿!”
“病气?” 林薇薇冷笑一声,猛地甩开张氏的手,动作快得让刘氏猝不及防。她不再理会刘氏,目光转向焦急又狐疑的林正德,语速飞快:“父亲!弟弟抽搐、呕吐、口角流涎,看面色唇色,并非普通风寒惊厥!赵大夫迟迟不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弟弟受苦,甚至… 等死吗?”
“等死” 二字,如同重锤砸在林正德心上。他看着床上痛苦抽搐的儿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眼神锐利逼人的长女,心中天人交战。
“你… 你懂医术?” 林正德狐疑地问,语气却松动了几分。
“略懂一二!” 林薇薇毫不犹豫地应下,眼神坦荡坚定。她再次伸手,这次动作更快,在刘氏再次阻拦之前,三根手指已经稳稳地搭在了林轩细小的手腕上。脉搏急促、滑数,带着一种异常的躁动感。
同时,她迅速翻开林轩的眼皮查看瞳孔,又凑近闻了闻他口角残留物的气味。一股极淡的、被呕吐物酸腐气掩盖的、类似苦杏仁的异样气味钻入鼻腔。
电光火石间,一个诊断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斩钉截铁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父亲!弟弟不是急症!他是中了毒!一种叫‘钩吻’的剧毒!再耽搁下去,神仙难救!”
“什么?中毒?!” 林正德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刘氏更是尖叫起来:“胡说八道!林薇薇!你疯了!你竟敢诅咒你弟弟中毒!老爷,您别听她……”
“闭嘴!” 林正德猛地一声暴喝,打断了刘氏的哭嚎。他看着林薇薇那双沉着冷静、没有丝毫慌乱的眼睛,再看看床上命悬一线的儿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死死盯着林薇薇:“你说中毒?可有凭据?你…… 能救?”
林薇薇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指着林轩的指甲缝,那里有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青紫色痕迹。
“钩吻之毒,初期症状酷似急惊风,但伴有瞳孔散大林轩瞳孔在放大!,呕吐物带特殊气味那苦杏仁味!,指尖甲床发绀!此毒发作迅猛,半个时辰内不解,必死无疑!父亲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去查弟弟今日入口之物,必有残留!”
她语速极快,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正德紧绷的神经上。尤其那句 “半个时辰内不解,必死无疑”,彻底击溃了他的侥幸。
“好!” 林正德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破釜沉舟的狠厉,“林薇薇!我信你这一次!需要什么,立刻说!救不回轩儿,我唯你是问!” 他转向吓傻的仆役,咆哮道:“都聋了吗?听大小姐吩咐!快!”
刘氏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被林梦瑶死死扶住才没瘫倒,看着林薇薇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 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薇薇心中一定。赌对了!她立刻转头,对同样被这变故惊呆的秋荷快速下令,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静:
“秋荷!速去!取我妆匣最底层那个紫檀木小盒来!快!”
“来人!准备大量温开水!干净的铜盆、棉布!”
“取蜂蜜!大量蜂蜜!快!”
时间紧迫,她必须争分夺秒!前世记忆里,对付这种钩吻中毒的紧急处理之法,清晰地烙印在脑海。她的目光扫过刘氏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心中冷笑:刘氏,你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重生后的第一场硬仗,就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松涛院里,以这样惊心动魄的方式,骤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