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国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儿子周昊考上了美国的常春藤名校。每当老同事聚会，
他总是不经意间提起："周昊那孩子啊，
最近又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论文..."而每当这时，邻居老李就会默默低头喝茶，
他的儿子李强只是本地一所普通大学的毕业生，现在在市建筑设计院做一名普通工程师。
...周末的早晨，李强照例带着全家来父母家吃饭。小小的两居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爸，您尝尝这个，小美特意为您学的红烧鱼。"李强的妻子将菜夹到老李碗里。"爷爷，
看我画的画！"五岁的小孙女举着一张涂鸦跑过来。老李笑得合不拢嘴，
摸摸孙女的头："画得真好！比你爸小时候强多了！"李强假装委屈："爸，您又损我！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王丽华的惊呼声："老周！
老周你怎么了？"李强第一个冲上楼，发现周建国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已经不省人事。
"可能是脑溢血！快叫救护车！"李强一边指挥，一边迅速检查周建国的呼吸和脉搏。
救护车呼啸而至，李强主动陪同去医院。在急诊室外，王丽华颤抖着拨通了越洋电话。
"周昊啊，你爸他...他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周昊的声音透着焦急："妈，您别急，我马上查查最近的航班。
但是...下周有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我准备了半年..."...三天后，
周建国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半边身体已经瘫痪，说话也含糊不清。
李强每天下班都来医院，帮着翻身、擦洗、喂饭。
王丽华看着这个不是儿子却胜似儿子的邻居孩子，常常红了眼眶。"李强，你工作那么忙，
还要天天来...""阿姨，您别这么说。周昊哥不在身边，我就是您和周叔叔的孩子。
"李强熟练地帮周建国按摩着麻木的手臂。...葬礼上，周昊终于赶了回来。
他一身名牌西装，站在父亲灵前，接受着来自各方对"周教授杰出儿子"的慰问。
而真正操办葬礼的，是连续熬夜多日的李强。"李强，这些天辛苦你了。
"周昊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一点心意..."李强摇摇头："昊哥，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看了看远处正在招呼亲友的父母和妻儿，"家人之间，不谈这个。
"______周建国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举行。周昊站在灵堂中央，
黑色西装上别着白花，机械地接受着前来吊唁的宾客慰问。
他的目光不时飘向门口——母亲王丽华正被李强搀扶着，
颤巍巍地迎接又一批前来悼念的老同事。"周教授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儿子这么有出息。
"数学系的刘教授握着周昊的手说，"听说你马上要评普林斯顿的终身教授了？
"周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余光却看见李强正蹲下身，为母亲调整被雨水打湿的裤脚。
那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昊哥，喝点水吧。"李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递上一杯温水，"你从下飞机就没休息过。"周昊接过水杯，
指尖触到李强手掌上的茧子——那是长期拿绘图笔和做家务留下的痕迹。他突然想起小时候，
李强总爱跟在他后面"昊哥昊哥"地叫，而他总是嫌这个邻居家孩子笨手笨脚，不愿带他玩。
"谢谢。"周昊声音干涩，"这些天...辛苦你了。"李强摇摇头："阿姨更需要你。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王丽华，"自从叔叔住院，她几乎没合过眼。"周昊望过去，
母亲独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父亲的遗像。她瘦了很多，
曾经乌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整个人像一片枯叶，随时可能被风吹走。葬礼结束后，
宾客散去，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花圈和供品。周昊挽着母亲准备离开，
却听见隔壁单元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爷爷，我的积木塔比爸爸的还高！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哎哟，我家宝贝真厉害！"是老李爽朗的笑声。
王丽华的脚步顿了顿，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周昊突然意识到，
那个他小时候经常去蹭饭的李家，如今三代同堂其乐融融；而自己家，
只剩下一个形单影只的老母亲。回到家中，周昊发现冰箱里塞满了各种保鲜盒，
上面贴着标签："王阿姨的降压药，早饭后一粒""周二的红烧排骨，热三分钟即可"。
"这些都是李强媳妇准备的，"王丽华轻声解释，"自从你爸住院，他们一家没少帮忙。
"周昊打开手机，邮箱里躺着系主任发来的邮件，催促他确认终身教授的聘任合同。
屏幕上方是十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实验室同事打来的——他负责的一个重要实验正处在关键阶段。"妈，
我..."周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王丽华却先开了口："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回去？
""后天早上。"周昊低下头，"但是妈，我可以多请几天假...""不用了。
"王丽华摆摆手，声音平静得可怕，"工作要紧。你爸要是知道耽误了你的正事，会不安的。
"那天晚上，周昊躺在自己小时候的床上，
听着隔壁李家传来的电视声、说笑声、小孩子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这些平凡的声音，
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打开手机相册，翻看父亲生前的照片。
最后一张是父亲在病床上，努力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照片角落，李强正在调整输液速度，
神情专注。第二天清晨，周昊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见李强站在门口，脸色凝重。
"昊哥，阿姨晕倒了！"救护车呼啸而至。医院里，
医生严肃地对周昊说："你母亲长期失眠、营养不良，加上悲伤过度，身体已经非常虚弱。
老年人最怕这种精神打击，很容易引发一系列健康问题。"周昊站在病房外，
透过玻璃窗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手机再次震动，是实验室的紧急来电。他按下拒接键，
突然做了个决定。一周后，当王丽华出院回家时，惊讶地发现儿子还在家里。"你怎么没走？
"她惊讶地问。周昊扶她坐下，
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我申请了清华大学客座教授的职位，已经获批了。"他顿了顿，
"妈，我打算回国发展。
"王丽华瞪大了眼睛："可是你的终身教授...""清华也有很好的实验室条件。
"周昊轻声说，"而且...我想多陪陪您。"王丽华的眼泪突然决堤，
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命稻草："可是...你爸一直以你为荣...你在美国那么好的前途..."周昊跪下来，
抱住母亲："妈，爸最骄傲的不是我的成就，而是我是他的儿子。现在，让我做个好儿子，
好吗？"那天晚上，周昊敲开了李家的门。开门的是老李，见到他明显愣了一下。"李叔，
我想请教您一件事。"周昊有些局促，"您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的养老院吗？
我想给我妈找个伴多的地方..."老李还没回答，里面传来李强的声音："爸，谁啊？
"接着他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抱着小女儿。"昊哥？"李强惊讶道，"进来说吧。
"坐在李家温馨的客厅里，周昊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李强的妻子先端来一杯热茶："昊哥，阿姨身体好些了吗？""好多了，谢谢。
"周昊接过茶杯，犹豫片刻，"其实...我决定回国工作了。
但我不太了解国内照顾老人的事情...""养老院？"李强皱眉，"阿姨不会喜欢的。
要不..."他看了眼妻子，得到鼓励的眼神后继续说，"要不这样，
我们小区有个老年活动中心，我妈每天都去。让阿姨也去，有个伴儿。
""这..."周昊迟疑道，"我妈性格内向...""放心！"李强笑道，
"我妈是活动中心的'交际花'，保证把阿姨照顾得妥妥的！"回家的路上，
周昊抬头看着星空。北京的夜空不如普林斯顿的清澈，但此刻却让他感到莫名的踏实。
手机震动，是系主任发来的邮件，询问他为何还没签合同。周昊停下脚步，
回复道："感谢您的器重，但我决定回国发展。有些东西，比终身教授的头衔更重要。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仿佛卸下了多年的重担。远处，李强家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
隐约传来三代人其乐融融的笑声。
周昊突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那句"骄傲...我儿子...优秀"背后，未说出口的遗憾。
有些珍贵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老天最大的赏赐。
______清华大学数学系的办公室里，周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发愣。
这是他回国三个月来收到的第七封拒稿信——那篇在普林斯顿几乎可以轻松发表的文章，
在国内期刊却屡屡碰壁。"周教授，您要的咖啡。"助理小张轻轻放下杯子，
"系主任说下午三点想见您，讨论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申请。
"周昊揉了揉太阳穴："谢谢，我知道了。"窗外的银杏叶已经开始泛黄，
北京的秋天来得比他想像中更早。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晚上李强家包饺子，
叫我们一起去。你几点回来？"周昊嘴角不自觉上扬。回国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母亲的状态。
在李强母亲的"强行"邀请下，王丽华现在每周三次去社区老年活动中心，
学书法、跳广场舞，甚至还加入了老年合唱团。昨天她兴奋地告诉周昊，
合唱团要参加区里的文艺汇演了。"我五点半能到家。"周昊回复道，
顺手把桌上那封哈佛大学邀请他去做访问学者的信塞进了抽屉。下午的会议并不顺利。
系主任委婉地表示，周昊的课题"理论性太强，缺乏应用价值"，建议他"调整方向，
多考虑国家战略需求"。"可是数学本来就是基础学科..."周昊试图解释。"小周啊，
"系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国内和国外不一样。我们更看重实际贡献和成果转化。
"走出办公楼，周昊深吸一口气。夕阳下的清华园美得令人心醉，但他心里却堵得慌。
在普林斯顿，他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研究；而在这里，
他要应付各种关系、填无数表格、参加与科研无关的会议...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李强。"昊哥，你下班了吗？我妈特意包了你爱吃的三鲜馅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