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薪百万的我被裁员那天,撞倒了邻居自闭症儿子的画具。男孩指着颜料说:“红的,疼。
”我嘲讽:“傻子懂什么疼?”单亲妈妈李姐冲出来护住孩子:“他懂!他比谁都懂!
”为糊口,我成了小光的临时看护。他总在纸上画扭曲的星星,
却在我发烧时笨拙地贴退热贴。李姐深夜敲门:“小光不见了!”天台顶,
孩子正把面包掰碎喂麻雀:“它们饿,和我一样。”那一刻,
我摔碎曾引以为傲的销售总监钢笔。三个月后,“星光面包坊”开业,第一炉面包烤糊了。
小光却认真嚼着焦黑的面包说:“香。”---“陈默,这是遣散费,不是奖金。
”王总监的声音隔着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
他推过来一个薄薄的信封,动作随意得如同推开一张无用的草稿纸。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吹得我后颈发凉。我盯着那个信封,喉咙里堵着什么硬物,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在昨天,这张桌子上还堆着庆功宴的香槟塔照片和刚刚签下的大单合同。现在,
只剩下这个薄得可怜的、象征着终结的信封。桌角那个印着“年度销售总监”的水晶奖座,
棱角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为什么?”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王总监往后靠进真皮椅背,十指交叉搭在微凸的肚子上。“市场寒冬,陈默。你是老将,
懂规矩。成本控制,优化结构……你带的团队,整体效率不达标了。”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没有温度,“公司需要更年轻、更有冲劲的血液。”效率不达标?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上个月,上上个月,哪次业绩通报会上,我的名字不是排在第一?
那些通宵达旦拼出来的数字,
那些硬生生从竞争对手嘴里撕下来的订单……现在全成了效率不达标的注脚?
一股混杂着荒谬和冰冷的怒意猛地顶上来。
“我的团队……”“你的团队会由刘副总暂时接管。”王总监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
像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书,“收拾下私人物品吧。补偿金按N+3算,够意思了。
”N+3?我心里飞快地计算着那个数字。
房贷、车贷、给父母定期的生活费……冰冷的数字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那点补偿金,在巨大的债务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嘎”声。王总监似乎被我的动作惊了一下,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好。”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吓人,像结了冰的湖面。
伸手拿起那个轻飘飘的信封,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感觉不到丝毫分量。
我没再看王总监一眼,转身走向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停顿了半秒,
然后用力拉开。外面格子间里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瞬间扎了过来。
窃窃私语如同潮湿的苔藓,在空调的冷风里迅速蔓延。我挺直背脊,走向属于我的那个角落。
桌上还摊着未写完的项目计划书,旁边是女儿朵朵咧着嘴大笑的相框。沉默地拉开抽屉,
拿出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纸箱。键盘、鼠标、几本专业书、相框……动作机械而迅速,
把那些曾经构成我全部生活重心的东西,一件件丢进去。水晶奖座在箱底沉闷地响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砸在空旷的心口上。抱起纸箱,纸箱边缘硌着我的肋骨。
我目不斜视地穿过长长的办公区。那些目光追随着我,有同情,有探究,
更多是事不关己的漠然。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合上,
金属镜面映出一张苍白、疲惫、写满失败的脸。电梯无声地下坠。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掏出来,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尊敬的客户,
您尾号xxxx的房贷本月应还款18,500.00元,
请于本月15日前存入还款账户……”数字清晰地跳动着,每一个零都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一楼。门开了,
外面是灯火辉煌的大厅。我抱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箱,一步步走了出去,
把自己彻底抛进都市傍晚汹涌的人潮里。---酒吧浑浊的灯光像融化的廉价油脂,
黏糊糊地糊在每一寸空气里。劣质威士忌的辛辣一路灼烧着喉咙,滚进空荡荡的胃袋,
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周围是模糊扭曲的人影,
肆无忌惮的笑声和碰杯声尖锐地刮擦着耳膜。我瘫在角落的高脚凳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试图汲取一点支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银行APP里那串刺眼的存款数字,
房贷提醒短信冰冷的字句,还有求职APP上满屏的“已读不回”,
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放大。“再来一杯。”我把空杯重重地顿在吧台上,声音嘶哑。
酒保瞥了我一眼,没说话,默默地又倒了一杯推过来。又不知过了多久,
眩晕感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意识。我摸索着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拍在吧台上,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出酒吧厚重的门帘。
外面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肺里,呛得我一阵剧烈咳嗽。
出租车的尾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拖曳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我靠在冰凉的金属电梯厢壁上,
数字缓慢地跳动:1…2…3…电梯门“叮”一声滑开,我踉跄着迈出去。
走廊里惨白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刺得眼睛生疼。我眯着眼,摸索着钥匙,
脚步虚浮地朝自己家门蹭去。突然,左脚尖绊到了一个突兀地立在走廊中央的硬物。
“哐当——哗啦!”一声脆响炸开在寂静的楼道里。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
狼狈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一阵钻心的疼。同时,
有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溅到了我脸上、手上,
还有那件早已不复笔挺、却依旧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袖子上。低头一看,一地狼藉。
一个翻倒的塑料工具箱,盖子摔开了,里面滚出七八个被挤得变形的颜料软管,
红的、黄的、蓝的……粘稠的颜料正从管口汩汩涌出,在地砖上肆意流淌,
像被打翻的、丑陋的调色盘。几张散落的画纸被浸染得面目全非,
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和色块糊成一团。一个空矿泉水瓶滴溜溜地滚到墙角。我撑着地,
手心也沾满了滑腻的颜料,挣扎着想站起来,
怒火和被酒精点燃的烦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妈的,谁这么不长眼把垃圾扔在路中间?
!“谁……”我抬起头,怒骂的话刚冲出一个字,就卡在了喉咙里。几步开外,
靠近邻居李姐家门的地方,站着一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的,大概八九岁的样子。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袖子有点短了,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此刻,
他像一尊凝固的小雕像,微微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片肆意蔓延的红色颜料。
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根拉到极限的弦,肩膀小幅度地、神经质地颤抖着。他的手指,
细长而苍白,紧紧攥着衣角,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那样子,
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吓懵了的小动物。
“你……”我的怒气被这诡异的寂静和男孩的反应噎了一下,
但酒精和无处发泄的挫败感很快又占了上风。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昂贵的西装袖口上,
那抹猩红的颜料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格外刺眼。我指着那滩刺目的红,
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烦躁与轻蔑:“小鬼,你妈没教过你东西不能乱放吗?
看看!看看这弄的!这他妈……”我的话没说完。那个一直低头盯着红颜料的小男孩,
忽然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净的黑色,
却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永远擦不掉的雾气,空洞地望向我——不,是穿透了我,
落在我身后虚无的某个点上。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指,指尖微微发颤,
精准地指向地上那滩仍在缓慢扩张的、刺目的猩红。“……红的。”他的嘴唇动了动,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带着一种奇异的、不似孩童的平板和滞涩。他顿了顿,
那只指向颜料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抬起,轻轻点在自己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大眼睛深处,
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波动。“……疼。” 他吐出了第二个字。红的。疼。
这两个毫无逻辑关联、莫名其妙蹦出来的词,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我混乱的脑子里。
酒精混合着无处发泄的屈辱和怒火,瞬间炸开。“哈!”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
毫不掩饰其中的讥讽和恶意,甚至带着一种踩踏更弱者的快意,
仿佛要把自己承受的所有不公都倾泻出去,“红的?疼?你个小傻子懂什么叫疼?嗯?
你懂个屁!”话音未落,“吱呀”一声,旁边那扇紧闭的门被猛地拉开,力道之大,
带起一阵风。“小光!”一个女人急切又带着惊恐的声音炸响。是李姐。
她身上还系着沾着油污的围裙,头发有些凌乱地挽着,脸上写满了焦急。她几乎是扑出来的,
像一只护崽的母豹,迅捷无比地张开手臂,一把将那个叫小光的男孩紧紧搂进怀里,
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他前面,隔绝开我充满恶意的视线。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地剜在我脸上,那里面燃烧的愤怒和毫不退缩的保护欲,
烫得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他懂!”李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母兽般的低吼,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走廊里,“陈默!他比谁都懂!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颜料、翻倒的工具箱,最后落在我袖口那片刺目的红,
以及我脸上尚未褪尽的戾气上。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心,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悲哀。“他才不是傻子!”她抱着小光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男孩的脸埋在她怀里,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头发。李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更沉的力量,
“他只是……跟别人不一样!他画的星星,比谁都亮!”说完,她不再看我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多余。只是微微侧过身,一只手紧紧护着小光的后脑勺,
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捡地上散落的画笔和勉强还能用的颜料管。她的动作有些笨拙,
因为要护着怀里的孩子。最后,她费力地拿起那个翻倒的、沾满颜料的工具箱,转身,
用身体顶开自家的门。“砰!”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那对母子,
也隔绝了李姐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宣告。冰冷的门板几乎撞到我的鼻尖,
带着一股颜料和灰尘混合的、并不好闻的气味。声控灯因为刚才的动静亮起,
此刻终于耗尽了耐心,倏地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走廊,也吞噬了我。
只有地上那一滩未干的红色颜料,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幽幽地反射着一点暗沉的光,
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瘀伤。我僵立在黑暗中,袖口上那抹黏腻的猩红仿佛活了过来,
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皮肤生疼。李姐那句“他比谁都懂”像冰冷的回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盖过了宿醉的头痛和胸腔里翻腾的怒火。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喘息声,
显得格外狼狈和空洞。---阳光像个刻薄的监工,把出租屋狭小的空间晒得燥热难当。
我瘫在唯一那张旧沙发上,后脑勺硌着硬邦邦的扶手,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求职软件冰冷的界面,一排排灰色的“已读不回”刺得眼睛生疼。
昨天投出去的最后一份简历,像一颗小石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连个涟漪都懒得泛起。
“叮咚——”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又急促,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我一个激灵,
心脏条件反射地猛跳了两下。谁?房东?催债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糟糕的念头。
我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蹭到门边,凑近猫眼。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李姐。
她今天没系那条油污的围裙,换了件洗得发白的干净衬衫,头发也仔细地梳过了,
但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那抹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比昨天更清晰了几分。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眼神复杂地望过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拧开了门锁。“李姐?”门开了一条缝。李姐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飞快地抬眼朝我身后扫了一下,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要把所有的勇气都吸进去。“陈默,
”她的声音有点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演练了无数遍的台词,
“我知道昨天……是场误会。小光他,他不是故意的。”误会?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搭在门把上的手,昨天蹭上的那点红色颜料虽然洗掉了,
但被小光指过的心口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滞涩感。“李姐,
我……”我刚想开口,却被她更快地打断。“长话短说,”她语速更快了,眼神避开我,
直直地盯着门框上的某一点,“我……我找到个活儿。就在城东批发市场,给人看摊子。
时间……时间特别长,从早到晚,没法儿带着小光。”她顿了顿,又吸了一口气,
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更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也闲着。
能不能……帮我看顾小光几天?就几天!等我稳定下来,找到能托付的地方就行!
我……我按小时给钱!”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急又快,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眼睛终于抬起来看向我,那里面交织着走投无路的急迫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钱?
这个字眼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我麻木的神经上激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房租、水电、催命的房贷短信……冰冷的现实瞬间压过了心头的复杂情绪和那点残留的别扭。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多少钱一小时?”话一出口,
我自己都觉得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股赤裸裸的市侩味。李姐似乎松了口气,
但眼神里那抹悲哀更深了。她报了个数字。不高,甚至可以说很低,
但对于此刻兜里几乎空空如也的我来说,那点钱至少能买几包泡面,
暂时堵上房东催命般的唠叨。“……行吧。”我听到自己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几天。
”“谢谢!真的谢谢你陈默!”李姐迭声道谢,脸上挤出一点如释重负的、极其勉强的笑容,
那笑容非但没让她看起来轻松,反而显得更加疲惫不堪。
她飞快地从旧布包里掏出一把用毛线拴着的钥匙,塞到我手里,钥匙上还带着她掌心的温热。
“家里有吃的,小光知道规矩。他……他不太说话,画画的时候别打扰他就行。麻烦你了,
真的!”她一边语无伦次地交代着,一边频频回头,焦急地看向电梯的方向,显然时间紧迫。
“知道了。”我捏着那把带着体温的钥匙,感觉它硌在掌心。李姐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电梯。电梯门开合,
她的身影消失在里面,楼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手里这把沉甸甸的钥匙。
---李姐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家具和某种药味的气息。光线有些昏暗,
窗帘拉着大半。客厅很小,但出乎意料地整洁。唯一显得凌乱的是角落那张矮矮的小方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