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生日那天,城市的霓虹刚刚亮起,林薇正独自坐在高级写字楼顶层旋转餐厅的窗边。
面前那块点缀着金箔的黑森林蛋糕精致得像艺术品,
杯中的红酒在灯光下泛着矜贵的宝石红色泽。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
流淌着金钱与欲望的河流。手机屏幕亮起,母亲的号码跳了出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
她接起电话,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应付同事祝贺的笑意。“妈?”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声音,
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来…你妈…你妈她…医生说…不行了…怕是不好了……”那声音被巨大的、失控的抽泣淹没,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只剩下绝望的悲鸣。林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指尖的冰凉瞬间蔓延至全身。那杯昂贵的红酒,被她失手碰倒在雪白的桌布上,
猩红的液体迅速洇开,像一大滩刺目的血。生日蛋糕上金色的“32”数字,
在蔓延的酒渍里扭曲变形,如同一个冰冷的讽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餐厅,
怎么穿过那些惊愕的目光,怎么在电梯急速下降的眩晕中拨通助理的电话,
语无伦次地交代工作。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出租车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窗外,
连绵的黑暗被偶尔掠过的车灯撕开又迅速缝合。林薇蜷缩在后座冰冷的皮革座椅上,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她一遍遍刷着购票软件,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没有,没有更早的航班了,最近一班也要明早七点。时间像冰冷的沙粒,
从指缝间无情地漏走,每一秒都带着母亲生命流逝的声响。她猛地闭上眼,
把头重重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寒意刺骨,
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车窗模糊地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眼角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凌晨五点,
林薇拖着几乎被掏空的身体,踉跄着冲进家乡小城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
甚至在她推门而入的瞬间,那双眼睛还带着点被抓包的狡黠,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随即又紧紧闭上,眉头夸张地拧起来,嘴里发出低低的、痛苦的***。
父亲佝偻着背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搓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女儿。林薇像被钉在了原地,
浑身的血液先是凝固,继而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她看着母亲那拙劣的表演,
看着父亲那无处安放的愧疚,
一种巨大的、被愚弄的愤怒和连日奔波的疲惫混杂着深不见底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妈——”她的声音尖锐得划破了病房的寂静,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骗我?!
”病床上的母亲猛地睁开眼,
那点狡黠和虚弱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绪取代。她挣扎着半坐起来,
手指直直地戳向林薇,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骗你?我不骗你,你能回来吗?!林薇,
你看看你!三十二了!三十二了!”那数字被她咬得极重,像沉重的石头砸下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打酱油了!街坊邻居都怎么看我们老林家?
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父亲慌忙去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挥开。她死死瞪着林薇,
浑浊的眼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
激动而嘶哑变形:“你再不结婚…不给我生个外孙抱抱……我告诉你林薇…我死都闭不上眼!
我死了都闭不上眼啊!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爷爷?啊?!” 她拍打着胸口,
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合着愤怒、委屈和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慌。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母亲绝望的控诉,沉甸甸地压在林薇胸口,
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母亲涕泪横流的脸,看着父亲低垂的头颅,
看着这间逼仄压抑的病房,连日来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一股冰冷的决绝涌了上来,
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好。”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结。”母亲和父亲同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找个合适的,
见个面。”林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眼神空洞地看着病房惨白的墙壁,“行就行,
不行拉倒。你们安排吧。越快越好。”她转过身,
不再看父母脸上那混合着惊愕和一丝计谋得逞的复杂表情,径直走出了病房。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碎裂的冰面上。
两天后,林薇坐在市中心一家格调清冷的咖啡馆里。窗外是阴沉的天空,细密的雨丝斜织着,
将行人的身影模糊成匆匆掠过的灰色剪影。她特意选了这个角落的位置,光线晦暗,
像她此刻的心情。桌对面坐着的男人,
就是母亲口中“知根知底”、“条件好得不得了”、“刚离了婚没孩子一身轻”的相亲对象,
陈默。他本人和照片上差别不大,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件质感很好的深灰色羊绒衫,
身形挺拔,五官轮廓分明,有种被时光打磨过的沉静感。只是那沉静里,
似乎裹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像深秋蒙尘的湖水。他安静地坐着,
眼神落在窗外迷蒙的雨幕上,似乎对这场相亲也提不起多大兴致。
服务生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林薇看着杯中细腻的奶泡,
再看看对面那张过于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脸,心头那股被强压下去的烦躁和叛逆,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翻腾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坐在这里?
凭什么她的人生要被一句“死都不瞑目”绑架?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就在陈默转回视线,
修长的手指即将碰到杯耳的瞬间,林薇放在桌下的手猛地一抬!“哗啦——!
”动作幅度大得惊人。滚烫的、带着浓郁咖啡香气的深棕色液体,精准地泼向了陈默的胸口。
那件看似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羊绒衫瞬间被浸透了一大片,狼狈的污渍迅速蔓延开来,
粘稠的液体还在沿着衣料的纹理向下滴淌,在他深灰色的长裤上留下更深的印记。
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咖啡香,混合着一丝尴尬的灼热。邻座传来低低的惊呼。
陈默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抬眼看她。林薇迎着他的目光,下巴微微抬起,
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她扯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冰冷的笑容,红唇开合,
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看清楚了吗?陈先生。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尖锐的穿透力,“脾气暴躁,没耐心。讨厌小孩,
这辈子都不打算生。家务?别指望我,我连自己的袜子都懒得洗。还有,我的工资,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对方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只给自己花,买包,买衣服,
一分钱都不会贡献给所谓的‘家庭’。现在,你还要继续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等待着预想中的拂袖而去,或者至少是一句难堪的斥责。
这样最好,她就可以回去交差,说对方看不上她这个“泼妇”。然而,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陈默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眼神很奇怪,没有愤怒,没有惊愕,
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难堪,
反而像是在仔细地、饶有兴味地打量一件突然闯入他视野的新奇事物,
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抽了几张纸巾。动作不疾不徐,
甚至称得上优雅。他没有去擦那昂贵的、显然已经毁掉的羊绒衫,
而是拿起林薇放在桌边、刚刚因为泼咖啡动作太大而溅上几滴咖啡渍的手机。
他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极其仔细地、轻柔地擦拭着她手机光滑的屏幕,
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专注而耐心。林薇完全愣住了,
像被施了定身咒,准备好的所有尖锐台词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
擦干净手机,他随手将纸巾丢在桌上那片狼藉里。这才抬起眼,重新看向林薇。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像深夜平静湖面上一闪而过的微光。“巧了。”他开口,
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林薇耳中,字字分明,
“我刚做了结扎手术。永久性的。”林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咖啡馆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全世界只剩下他这句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话。
她脸上的冰冷和挑衅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茫然和失控感。
精心准备的剧本,被对方用一句台词,轻飘飘地撕得粉碎。母亲出院后,
精神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林薇和陈默那场堪称灾难的初次见面,
在母亲口中竟被润色成了“相谈甚欢”、“很有共同语言”。
林薇麻木地听着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规划着“下次见面”、“早点定下来”,
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她敷衍地应着,心里打定主意,等母亲身体再好些,就彻底摊牌。然而,
命运似乎格外喜欢戏弄她。仅仅隔了不到两周,母亲在例行检查中,
被一张轻飘飘的CT报告单彻底打入了地狱——肺癌晚期。癌细胞如同疯狂的藤蔓,
早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蔓延开,盘踞了整个肺部。林薇接到父亲带着哭腔的电话时,
正在会议室里主导一场至关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屏幕上,
海外高管严肃的面孔还在阐述着复杂的财务模型,
父亲那崩溃绝望的声音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所有的专业壁垒。
“……晚期了…医生说…扩散了…没多少时间了……”父亲的声音破碎不堪。
林薇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又被巨大的力量挤压着冲向四肢百骸。她感觉不到椅子的支撑,
整个人像是悬浮在冰冷刺骨的深海里。会议还在继续,
屏幕上的数字和图表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她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干涩的灼痛。“林总监?
您对Q3的现金流预测有什么看法?”海外高管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林薇猛地回过神。
她看着屏幕上众人等待的目光,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
尽管那平稳之下是难以掩饰的颤抖:“抱歉,我这边临时有极其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
会议资料我会仔细审阅,晚些时候邮件回复大家。”不等对方回应,
她几乎是切断了视频连接。下一秒,她冲出会议室,
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出急促而凌乱的回响。她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身体才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她吞没。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用疼痛阻止那即将决堤的崩溃,
泪水却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皮肤。母亲被推进手术室那天,天气异常闷热。
灰白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手术室门上方那盏刺眼的“手术中”红灯亮起,像一只冰冷的独眼,
无情地注视着门外的一切。林薇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父亲去办理繁杂的手续了。
走廊里空旷得可怕,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的电话***和脚步声,更衬得此地的死寂。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心脏往下坠。
母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医生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病情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