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舟——如今该叫林舟了——被安置在府中最僻静的“听竹院”。
院子雅致,却像个精致的囚笼,西周总有人影晃动,明着是护卫,暗着是看管。
萧景言将他交到侍女手中,只留下一句“安分守己”,便再没露面。
头几日,林舟缩在房间角落,抱着膝盖看窗外的雪,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宫变那日的血腥。
老忠的遗言、萧景言染血的衣袍、谢临泽阴鸷的脸……像走马灯似的转,转得他头疼。
他知道镇国公府救他,绝非偶然。
萧靖手握重兵,是朝堂上唯一能与新帝谢临泽抗衡的力量,留着他这个“废太子”,不过是多一枚制衡的棋子。
“林公子,该用晚膳了。”
侍女青禾端着食盒进来,语气小心翼翼。
林舟没动。
他自小锦衣玉食,如今看着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不合胃口?”
一个冷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舟抬头,看见萧景言站在那里,刚卸下盔甲,墨发微湿,带着一身寒气。
他比在宫里初见时更显高大,肩宽腰窄,站姿如松,明明才十七岁,却己有了慑人的气势。
青禾连忙行礼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景言走到桌边,看了眼几乎未动的饭菜,眉头微蹙:“想饿死?”
林舟别过脸,声音闷闷的:“不想吃。”
“由不得你。”
萧景言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青菜,递到林舟嘴边,“张嘴。”
林舟愣住,下意识想躲,却被萧景言捏住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少年的眼神冷冽,仿佛在说:不吃,就硬喂。
林舟咬着唇,最终还是妥协了,小口吞下那口菜。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
萧景言见他肯吃,脸色稍缓,又夹了块鱼肉,细心挑去刺,才递过去。
一来二去,竟真像喂孩子似的,逼着林舟吃了小半碗饭。
“以后按时吃饭。”
萧景言放下碗筷,拿出一卷书,“镇国公府不养闲人,从明日起,我教你读书习武。”
林舟抬头:“我学这些做什么?”
“保命。”
萧景言的回答首白又残酷,“谢临泽不会甘心,总有一天会查到你。
不想死,就得自己有本事。”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以为躲进国公府就能安稳,原来只是换了个战场。
萧景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在我这里,没人能伤你。
但你自己,也得长出尖牙。”
他将那卷书放在桌上,是《孙子兵法》,“今晚先看前两章,明日我考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林舟叫住。
“萧将军,”林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还能回去吗?”
萧景言脚步一顿,转过身。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他看着林舟,眼神复杂,有怜悯,有决绝,最终只化作一句:“等你有能力握住自己的命时,再说。”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归寂静。
林舟拿起那卷《孙子兵法》,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忽然想起小时候,太傅教他读这本书时,曾笑着说:“太子殿下聪慧,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如今,明君梦碎,他只是国公府里一只寄人篱下的鸟。
夜里,林舟做了噩梦,梦见谢临泽提着剑向他走来,老忠的血染红了宫殿的台阶。
他惊叫着坐起,冷汗浸湿了衣衫。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舟警惕地看向窗外,却见萧景言站在廊下,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听到他的动静,萧景言抬头,目光隔着窗纸望过来,沉沉的,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林舟忽然就不那么怕了。
他知道,萧景言在守着他。
或许是为了镇国公府的算计,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但至少此刻,这道身影,是他在这片烬余之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重新躺下,抱着那卷《孙子兵法》,闻着书页上淡淡的墨香,渐渐睡去。
夜色渐深,听竹院的灯熄了,廊下的身影却依旧未动。
萧景言望着少年房间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父亲说,谢临舟是枚好棋,留着,能牵制谢临泽。
可他看着那个缩在被子里,连做梦都紧蹙眉头的少年,心里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不是怜悯,不是责任,更像是……想要将这只受惊的小兽,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任何人再伤他分毫。
这种情绪,陌生又强烈,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雪还在下,掩盖了许多秘密,也悄悄埋下了许多牵绊。
听竹院里的少年尚不知,他的存在,早己在萧景言的心里,落下了第一颗棋。
而这盘名为“靖澜”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