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床时带倒了墙角堆着的半成品锄头，铁器相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又偷懒？"父亲陆大山的吼声裹着火星从铺子里传来，"昨日订的三十把镰刀还差七把！"陆离抓过搭在椅背上的粗麻短褂，顺手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扎成马尾。
推开后屋木门时，初春的寒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望着铁匠铺里那个佝偻的背影，喉头突然有些发紧——父亲的右臂又开始不受控地颤抖了。
三年前那场雷劫留下的暗伤，终究是拖垮了这个曾经能徒手掰断玄铁的男人。
"发什么呆？"陆大山抡锤的节奏乱了一拍，火星溅在斑白的胡须上，"去把窖里的寒铁坯......"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陆离快步上前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布料下凸起的骨节。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颤，连忙扯出嬉笑："寒铁坯是吧？知道您要打那把斩马刀想疯了，但咱们这个月可连半钱灵石都没......""谁说我要用寒铁打农具？"陆大山突然压低声音，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吓人，"天机阁巡查使下月要来青石镇，若是能献上一把......"陆离的笑容僵在脸上。
灶膛里的火光映得父亲的面容明灭不定，那些在皱纹里跳动的阴影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他正要开口，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家小子！你娘又吐血了！"隔壁张婶的破锣嗓子穿透晨雾。
青石镇东头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在灰墙黛瓦间格外扎眼。
陆离冲进自家小院时，正撞见王掌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四匹踏云驹的银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车辕上"济世堂"的鎏金牌匾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郎君留步。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张油光满面的圆脸，"令堂的寒毒......"陆离一脚踹开院门："不劳费心。
"浓重的药味从厢房溢出。
他跨过门槛时差点被地上的铜盆绊倒，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母亲苏婉斜倚在床头，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腕间露出一截淡银色的奇异纹路。
"离儿......"她想要起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却让她蜷成了虾米。
染血的帕子从指缝滑落，上面的暗红斑块比昨日又多了一成。
陆离蹲下身收拾碎瓷片，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母亲腕间——那圈银纹比记忆里又扩散了半寸。
十三年来，这个隐藏在粗布衣袖下的秘密，就像悬在他们全家头顶的利剑。
"济世堂的人说......"苏婉气若游丝地抓住他的衣角，"他们有三转续命丹......""那是用赤练蛇毒淬过的假药！"陆离猛地站起，碎瓷片在掌心割出血痕，"上个月西街陈老汉就是吃了他们的......"院门突然被推开，王掌柜捧着玉匣迈着方步进来，八名护卫腰间佩剑叮当作响。
他笑呵呵地打开匣盖，顿时满室生香："这可是药王谷流出来的九转金丹，只要小郎君愿意在房契上按个手印......"陆离盯着匣中龙眼大小的金丸，喉咙发干。
他认得这个味道——三年前父亲重伤垂危时，那个游方道士给的丹药就是这个气息。
当时若非母亲割破手腕......"要我说，你们陆家守着铁匠铺也是浪费。
"王掌柜的胖手抚过玉匣边缘，"不如让济世堂来经营，每月分你们三成利，如何？"院墙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玄铁甲胄摩擦声刺破晨雾。
陆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天机阁巡查使的制式战靴！苏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腕间银纹如同活物般扭动。
陆离一个箭步冲到床前，用身体挡住母亲的异状，耳边传来王掌柜阴恻恻的低语："酉时前若不来济世堂，我就把这院子卖给巡查使大人当别院。
"暮色四合时，陆离蹲在房梁上数瓦片。
济世堂后院飘来阵阵药香，他却闻到其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两个时辰前，他亲眼看着王掌柜将三车贴着符纸的木箱送进地窖——那些箱角渗出的暗红液体，正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到他脚下。
"第七个。
"他默数着往来仆役，突然瞳孔收缩。
最后那辆马车里下来的灰袍人，袖口分明绣着北斗吞月纹！天机阁的狗怎么会和药铺勾结？......必须在下月初七前凑够九十九个纯阴命格的......"陆离正要凑近细听，后颈汗毛突然倒竖。
几乎是本能地，他翻身滚向左侧，一道剑光擦着耳畔掠过，斩断三寸青丝。
"小贼倒是机灵。
"黑衣蒙面人挽了个剑花，剑锋映出他苍白的脸，"可惜不该碰王老爷的东西。
"陆离的手摸向腰间铁钎，却在看清对方剑穗的瞬间僵住——那串用婴孩指骨穿成的坠子，正是三年前屠灭临江村的血衣楼杀手标志！第二章 月蚀惊变血衣剑客的剑锋在月光下泛起妖异的紫芒，陆离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年前那场灭门惨案的血腥画面突然在脑海中炸开——同样的剑穗在断肢残骸间摇晃，婴孩指骨碰撞出地狱般的声响。
"叮！"铁钎堪堪架住劈来的剑刃，虎口瞬间崩裂。
陆离借着反震力倒翻下屋顶，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身后传来瓦片碎裂声，三道黑影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
"这小子滑得像泥鳅。
"最先出手的剑客扯下面罩，露出半张布满咒纹的脸，"老三封住巷口，老五布锁灵阵！"陆离摸到腰间硬物时心头一颤——那是母亲今早偷偷塞给他的月牙玉佩。
指尖触及玉面刹那，某种冰凉的气息突然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他来不及细想，抓起玉佩狠狠砸向地面。
"咔嚓"脆响声中，方圆三丈突然陷入绝对黑暗。
追兵惊呼此起彼伏，陆离却清晰看到空气中漂浮的银色光点，仿佛有人在他眼前揭开了世界的面纱。
"月隐符？"咒纹脸的声音带着惊恐，"这小杂种怎么会......"陆离顾不得深究异变，循着光点指引冲进地窖通风口。
腐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当他摸到潮湿的石壁时，指甲缝里突然钻入几缕黏稠的液体——是血，尚未凝固的人血！黑暗渐渐消退，眼前的景象让陆离胃部剧烈抽搐。
三十八个贴着黄符的陶瓮整齐排列，每个瓮口都探出颗少女头颅。
她们双目被朱砂封住，天灵盖处插着三寸银针，青紫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原来青石镇失踪的女子都......""很壮观不是吗？"王掌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用九九八十一个纯阴之体的生魂做药引，配上你们陆家的血，足够炼成真正的九转金丹了。
"陆离猛然转身，看到胖子手中捧着个琉璃盏，盏中悬浮的金丹正疯狂吸收着血雾。
他终于明白那股熟悉的血腥味从何而来——三年前道士给的"救命丹"，分明带着同样的气息！"你们把我爹......""嘘——"王掌柜肥厚的手指抵在唇间，"陆大山可没浪费，他的心头血让这炉丹药提前了半个月呢。
"血雾突然沸腾起来，陆离腕间的月牙形胎记开始发烫。
当他看到王掌柜从袖中掏出的物件时，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是父亲从不离身的玄铁锤，锤柄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混账！"陆离嘶吼着扑上去，却被凭空出现的锁链捆住四肢。
咒纹脸剑客的狞笑在耳畔炸响："主上说得没错，月族余孽果然会自投罗网。
"地窖穹顶突然裂开，血月之光倾泻而下。
陆离腕间胎记爆发出刺目银芒，束缚他的锁链寸寸断裂。
在意识消散前，他恍惚看见母亲站在血泊中，银发无风自动，指尖缠绕着星辰般的光链。
"快走！"苏婉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去永夜渊找......"子时的梆子声惊醒陆离时，他正趴在镇外乱葬岗的腐土里。
怀中的月牙玉佩滚烫如火，腕间胎记已经蔓延成完整的月轮图案。
远处青石镇上空血云翻涌，隐约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
当陆离跌跌撞撞冲回家时，看到的只有满地瓦砾。
焦黑的房梁下压着半截染血的粗布衣袖，袖口绣着他最熟悉的青竹纹——那是他今早出门时，母亲非要给他缝补的衣裳。
"轰！"天际突然炸开血色雷霆，陆离仰头望见毕生难忘的景象：九架青铜战车撕裂云层，车辕上缠着碗口粗的玄铁链，末端拖曳着山岳大小的黑曜石碑。
碑面布满暗红符咒，正是天机阁的诛邪灭魔碑！"月族余孽苏婉，私逃永夜渊，触犯天律第三条！"雷鸣般的宣告震得大地颤抖，"今奉阁主令，诛九族，灭神魂，永世不得超生！"陆离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他看见母亲悬在半空的身影，银发如瀑，周身缠绕着星河般璀璨的光带。
那些光带正化作利箭射向战车，却在触及黑曜石碑时轰然崩碎。
"不要——！"苏婉突然转头望来，染血的唇角勾起温柔笑意。
她指尖轻点，陆离怀中的月牙玉佩腾空而起，化作流光没入他胸口。
撕心裂肺的剧痛中，陆离听到母亲最后的声音在识海回荡："记住，你的名字是望舒，永夜渊最后的......"黑曜石碑轰然砸落，方圆十里地动山摇。
当烟尘散去时，陆离原本漆黑的瞳孔已化作银月，掌心悬浮着半面破碎的古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无数星辰湮灭又重生的画面。
第三章 混沌初开七道剑光刺破黎明时，陆离正跪在青石镇外的断崖边。
他指尖深深抠进岩缝，暗红的血珠顺着花岗岩纹路蜿蜒成符——这是母亲教他的第一道月族密文，能在绝境中标记生路。
"东南三十里，噬灵渊。
"溯光镜碎片在掌心发烫，映出扭曲的星图，"等等，这血......"陆离突然僵住。
镜面倒影里，他左耳后不知何时生出一簇银鳞，细看竟是无数微缩的月轮符咒。
昨夜被剑光擦伤的脖颈处，暗红血渍正在褪成淡金。
"在那里！"暴喝声从云端传来，九架青铜战车碾碎晨雾。
陆离翻身滚下断崖的瞬间，原先立足的岩石被雷火劈成齑粉。
他借着下坠之势扯开衣襟，胸口月牙形印记正吞吐着幽蓝光芒。
"天杀的混沌灵根......"咒骂声被狂风撕碎。
陆离感觉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成两半——左半身经脉里奔涌着冰寒月华，右半身却燃烧着赤金火焰。
当他重重摔进枯叶堆时，方圆十丈的草木突然疯长，又在顷刻间化为飞灰。
"咳咳......"陆离吐出嘴里的腐叶，瞳孔骤缩。
三丈外的古槐树上钉着七枚青铜钉，钉尾缠绕的符纸正在自燃。
这是天机阁的"七星锁魂阵"，昨夜母亲就是被这种阵法......"找到你了，小老鼠。
"戏谑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陆离抬头望见个赤足少女悬坐在树梢，藕荷色罗裙下露出缠满银铃的脚踝。
她晃着手中玉葫芦，琥珀色液体在朝阳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能撑过血脉反噬，倒是比那些药人强些。
"少女屈指轻弹，银***响中飞出九只碧眼毒蜂，"乖乖让姐姐取点心头血，给你留个全尸如何？"陆离摸向腰间铁钎，却发现四肢正被无形丝线缠绕。
毒蜂振翅声越来越近，他忽然瞥见少女腰间晃动的青铜腰牌——药王谷三瓣莲纹中央，赫然刻着"百草"二字。
"你们用活人试药！"陆离盯着她葫芦上的血渍，"济世堂那些女子......""嘘——"少女指尖抵住红唇，毒蜂复眼突然爆出红光，"知道的太多，连当药人的资格都没了哦。
"千钧一发之际，陆离胸口的月牙印记突然暴涨。
混沌灵力不受控地喷涌而出，竟在半空凝成黑白交织的旋涡。
九只毒蜂被卷入其中，瞬间化作粉尘。
"阴阳倒转？"少女霍然起身，银铃发出刺耳尖啸，"你居然能引发法则暴动！"陆离趁机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溯光镜碎片上。
镜面骤然映出少女眉心——那里赫然嵌着枚漆黑的钉子！"锁魂钉？你是天机阁的......"话未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数十条藤蔓破土而出，将少女连同古槐绞成碎片。
烟尘中走出个蓑衣老翁，手中药锄还滴着碧绿汁液。
"药王谷的小丫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老翁抬脚碾碎青铜腰牌，浑浊的眼珠转向陆离，"小子，你身上有苏婉的味道。
"陆离正要后退，却发现双脚陷入泥沼。
老翁枯槁的手掌按在他天灵盖上，混沌灵力竟如退潮般缩回丹田。
当那股阴寒气息侵入经脉时，陆离突然看到幻象——血池翻涌的密室中，八十一个陶瓮环绕丹炉。
炉内金丹表面浮现出母亲的脸，正在无声地尖叫。
"原来如此。
"老翁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苏婉竟把月族圣血封在亲子体内，难怪能躲过天机阁......"破空声骤然响起。
老翁的狞笑凝固在脸上，药锄当啷落地。
陆离看着那支贯穿老者咽喉的冰晶箭矢，箭尾还凝结着细碎的霜花。
"还能动吗？"清冷女声从林间传来。
陆离转头望见个白裘女子踏雪而来，眉心朱砂痣红得刺目。
她身后悬浮的冰弓正在消散，化作漫天晶莹的雪尘。
"你是......万剑宗的人？"陆离盯着她袖口的剑纹。
女子却突然掐诀，九道冰墙拔地而起。
几乎同时，原先老翁站立处爆开腥绿毒雾，将冰墙腐蚀得千疮百孔。
"药王谷的替身傀儡。
"女子甩袖震散毒雾，"追兵半柱香内就到，想活命就跟我走。
"陆离刚要开口，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混沌灵力再次失控，金银双色纹路从脖颈蔓延至脸颊。
女子见状瞳孔微缩，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眉心："道心种魔？不对，这是......"她话未说完，天际突然传来沉闷雷鸣。
陆离在剧痛中隐约听到女子倒吸冷气的声音："九霄雷劫？这不可能......"当第一道紫雷劈落时，陆离终于看清女子眼中的惊骇。
他体内两股力量彻底爆发，方圆百丈瞬间化作混沌领域——草木逆生长，溪水倒灌苍穹，连劈下的雷光都被扭曲成诡异的螺旋。
"原来是你。
"女子在风暴中喃喃，冰晶铠甲覆上身躯，年前预言中的逆命之人......"第四章 雷殛九霄十二重冰晶结界在雷光中轰然崩碎，叶青璇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凝成冰珠。
她踉跄着抓住陆离的手腕，发现少年皮肤下流转着金银双色辉光，竟将触碰到他的霜雪尽数消融。
"道魔同体......"她抹去唇边血渍，冰魄剑魂在身后凝聚成实体，"三百年前天机阁主卜算的灾星，居然是个铁匠小子。
"第九道雷劫正在云层中酝酿，紫电勾勒出麒麟巨首。
陆离周身的混沌领域开始坍缩，破碎的时空裂隙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那是被天劫吸引来的域外天魔。
"听着！"叶青璇突然扣住陆离咽喉，指尖刺入他颈侧银鳞，"想活命就逆转灵脉！"剧痛让陆离短暂清醒。
他看见女子眉心朱砂痣渗出金血，在两人之间绘成玄奥符阵。
当雷光劈落的瞬间，叶青璇竟引剑刺穿自己左胸，冰魄剑魂爆发出刺目寒芒。
"以我剑心为引，借天道雷劫铸你混沌金丹！"万丈雷瀑轰然坠落，陆离体内暴走的灵力突然凝滞。
他看见自己丹田处浮现出黑白双鱼，鱼眼位置正是母亲留下的月牙玉佩与溯光镜碎片。
天魔幻化的手臂触碰到雷光，顷刻间灰飞烟灭。
"噗——"叶青璇的冰晶铠甲寸寸碎裂，露出心口处跳动的冰晶心脏。
陆离惊觉那并非实物，而是由无数剑意凝聚的道胎。
"万剑宗......剑心通明......"她惨笑着咳出冰渣，"没想到用来救个魔种......"雷光渐熄时，陆离掌心的溯光镜突然映出血色画面：青石镇废墟下渗出漆黑黏液，吞噬着残存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