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发病那日,萧驰亲手摘下我视若性命的暖玉。“她身子弱,畏寒,
这玉正好给她贴身戴着。”可是他不知道,那年他重伤濒死,我剜心头血入药救他,
落下寒疾。我终于看清那曾用命换来的誓言,早已冻成北疆最冷的霜。
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头了。1.“晚晚,你先把玉给依依,过几日我再给你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的声音低沉道,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块暖玉是娘亲临终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她说这玉能辟邪护身,更能温养心脉。
当年萧驰在鬼门关挣扎,胸腹被敌军长矛洞穿,高热不退,军医束手。是我剜了心头血为引,
混入祖传的秘药,硬生生将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从那之后,我便落下了该死的寒疾,
冬日里如同置身冰窖,离不得热源。而这暖玉便是我的命根子。此刻,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
如此轻描淡写地索要。柳依依适时地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娇滴滴地推却。“听话。
”萧驰温柔地安抚,转过头又催促我赶紧拿出来。我缓缓抬手,扯断系绳。萧驰快速接过,
小心翼翼地给柳依依戴上。“还有一事。依依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你那小院安静暖和,让她暂住些时日。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
你待会儿直接回这伤兵营后院即可,正好方便你照看伤员。
”他的语气像是在吩咐下属般坚硬,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抱着柳依依出了营帐。
伤兵营后院的棚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几根粗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顶棚,缝隙里灌进来的风呜咽作响,如同鬼哭。
这就是萧驰口中“收拾一下就能住”的地方。几个伤势较轻的士兵看到我,
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林姑娘?您怎么搬这儿来了?
”谁不知道医女林晚是将军心尖上的人。我那个独立的小院,虽不大,
却是这苦寒之地最温暖干净的所在。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
却发现脸被冻得有些僵硬:“方便照看大家。”“林姑娘,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兵犹豫着开口道,“这里太冷了,您身子骨太弱,
要不跟将军说说……”“不必。将军军务繁忙,这点小事,不必烦扰他。”老兵张了张嘴,
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第二日,我正在照顾一个高烧不退的士兵,萧驰便进了营帐。
“以后依依的药你亲自煎。她脾胃弱,外面那些人笨手笨脚,火候掌握不好,
药效会大打折扣。你煎好了,亲自送去小院。”我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我盯着药罐里翻滚的黑色汁液,心不在焉地应着。就在这一分神的刹那,
一股灼痛猛地从指尖传来!“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滚烫的药汁溅了出来,
皮肤瞬间红了一片,***辣地疼。萧驰竟让人来催促,让我快些把药送过去。
我忍着痛将药熬好。小院里暖烘烘的,比我住着的时候还要舒适些。柳依依见我进屋,
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得意,随即又换上那副柔柔弱弱的表情:“有劳林姑娘了,
还劳烦你亲自送来。”“药好了,柳姑娘趁热喝。”我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声音平淡无波。萧驰坐在一旁,目光扫过我红肿的手指:“你被烫伤了?”“我没事,
拿冷水冲一冲就好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关切。萧驰正想要拉我的手,
柳依依就适时地被汤药烫到了。2.“你怎么样?”他紧张地询问道。“没事,
是我太心急了,你帮我吹吹就好了。”柳依依娇嗔地把汤碗递给他。萧驰顺手接过。
我的目光却落在她腰间那个绣着古朴平安纹的锦囊。那是我熬了整整三个通宵,
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里面填塞了安神的药草,在萧驰又一次出征前夕,我红着脸塞给他,
低声说:“愿它佑你平安。”柳依依见我盯着锦囊,喜滋滋地说道:“这是萧将军送给我的,
说能保佑平安。”萧驰正想开口,我头也不回便走了。身后传来柳依依的声音:“萧将军,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没事,你不用管。”我缩进冰冷的棚屋,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混沌中浮沉,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皮。
棚屋的门被推开一条缝,灌进一股更猛烈的寒气。一个负责送饭的老兵端着个破碗,
探头进来,吓了一跳:“林姑娘,您这脸色!”他话还没说完,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猛地掀开门帘闯了进来。“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外面几个伤兵疼得直叫唤,喊了半天没人管,你是医女,
躺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眼神里没有半分关切,“整日病恹恹的,
连自己的寒疾都治不好,如此无能,还怎么照看将士?简直耽误军务!”冰冷的斥责,
如同昨夜的风雪兜头浇下。我看着这个曾在我剜心取血后,抱着我一遍遍说“晚晚,
我萧驰此生绝不负你”的男人。此刻他的眼神里,只有对一个累赘的厌弃。“将军,
”一个亲兵急促的声音在棚屋外响起,带着十万火急的焦灼,“柳姑娘方才又咳得厉害,
说是心口闷得喘不过气,请您快过去看看。”萧驰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只留下一句被风吹散的尾音:“我马上到。”棚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林姑娘,
”李叔端着那碗早已冰冷的稀粥,声音带着哽咽,“您先吃点吧。”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叔见我不说话,便把碗放在床头,退出去了。我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却牵扯着冰冷的四肢和剧痛的肺腑,带来一阵眩晕。我靠在冰冷刺骨的土墙上,闭上眼。
九年的光阴,一幕幕在眼前呼啸而过。十五岁那年,身为罪臣之女的我,被发配到边关为奴。
萧驰不顾众人的劝阻,将浑身鞭痕、奄奄一息的我从人牙子手里救下,安置在他帐中。
他说:“别怕,以后我护着你。”那个少年的眼神清澈坚定,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第一次带兵突袭敌营时,中了埋伏,身中数箭,高烧不退,命悬一线。军医摇头。
是我剜了心头血,混入娘亲留下的救命秘药,守了他三天三夜。他活了下来,
我却从此畏寒如鼠。他醒来时,抱着虚弱不堪的我,泪流满面,一遍遍发誓:“晚晚,
我的命是你给的,我萧驰此生,绝不负你!”三年后,他一身浴血铠甲,意气风发。
整个军营都在沸腾。他穿过人群,大步走向我,带着战场硝烟的气息,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炽热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晚晚,等我回来,很快我就风风光光娶你!
”后来呢?后来,他带回了柳依依,那个据说救下他性命的孤女。3.从此,
他的目光、他的脚步都围着她打转。那场婚约再无人提起。有一次,军中一位老将酒后打趣,
问将军何时请我们喝喜酒。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林姑娘职责在身,如今伤患众多,
无暇顾及此事。”可是九年的情意,九年的付出,九年的隐忍,
终究抵不过一朵精心栽培的柔弱菟丝花。如今,他的恩情我已经还清了。
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再次醒来时,我的额头多了一块湿布,床头放着一碗汤药。
我挣扎着起身,李叔听见屋里的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扶我坐好。“林姑娘,
赶紧把这药喝了,我刚熬好不久。”“萧将军来过吗?”我虚弱地问道。李叔低下了头,
支支吾吾没有开口。“我知道了。多谢你的照看,我已经好些了,再休息两日便可痊愈,
你不必担心。”不久后,听说柳依依过敏了。据说是因为我送去的药。消息传过来时,
我正蜷在棚屋角落,守着火盆里那点可怜的热气,搓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萧驰的亲兵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带着外面的寒气:“林姑娘,将军让你立刻过去,
说是柳姑娘用了你煎的药,浑身起了红疹,喘不上气。”“你让他去找老军医,就说我病了,
看不了。”那小兵见我虚弱的样子,便退下去了。谁知没一会儿,萧驰竟让人将我拖了过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柳依依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还有萧驰低沉焦灼的安抚:“别怕,依依,我在。”掀帘进去,暖意扑面而来,
几乎让我打了个寒战。柳依依半靠在榻上,锦被盖到胸口,
***的脖颈和手臂上果然布满了一片片刺目的红疹,她脸颊泛红,呼吸急促,
泪眼婆娑地望着萧驰。萧驰半跪在榻边,握着她的手。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头,
眼神直直钉在我身上。“林晚,看看你做的好事,昨日依依就是用了你的药,
就成了这副模样。”“药方是老军医确认过的,药材是药童按方抓的,煎药的火候,
我自认无误。”我的声音干涩。“无误?”萧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霍然起身朝我逼近一步,“那依依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整个军营,除了你,
还有谁想要害依依?”他的指控***裸地砸过来。“我没有。”我迎着他的目光,
清晰地吐出三个字。萧驰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粗暴地将我拖到柳依依的榻前,“看看她,林晚,
你看看她因为你受的苦。她身子本就弱,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柳依依适时地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蜷缩着身体,眼泪流得更凶。“我要你现在,
就在这里,给依依认错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说你错了。”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他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我看着他暴怒的脸,九年前那个浑身鞭痕、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小女孩,
那个剜心取血时疼得浑身颤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少女,
那个无数次在寒夜里为他点亮归途灯火的影子,此刻早已悄无声息地碎成裂片。
我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他铁钳般的大手中抽离出来,对着那张写满虚假痛苦的脸弯下腰。
“柳姑娘,药是我经手所煎,让你受惊,是我的疏忽。林晚给你赔不是。
”萧驰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干脆,眼中的怒火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烦躁取代。
4.他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而不是这样平静地低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挥挥手:“行了,既然认错,以后煎药更当万分小心。
依依若再出半点差错,我唯你是问。”柳依依的抽泣声也小了下去,她看着我,眼神得意。
柳依依的“病”反反复复,像秋日里缠绵的阴雨,总不见晴。
她的身子成了这北疆军营里最娇贵的瓷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病势加重”。
萧驰的心,也跟着她的“病情”起起落落,焦灼万分。两日后,我身子痊愈,正准备离开,
却又被带去了柳依依的屋子。老军医刚给柳依依诊完脉,他的方子里有一味火阳草,
性如烈火,与天生体寒之人,乃是相冲相克之毒。若误服,轻则脏腑灼伤,咳血不止,
重则恐有性命之忧。所以,萧驰让我来试药。“晚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又刻意放软了些许,“这方子药性虽烈,但却是依依眼下唯一的希望。
你就先替她试一次药吧。”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那份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燃起的疯狂希冀,
只觉得荒谬绝伦。“将军,”老军医忍不住出声,“万万不可,林姑娘她……”“闭嘴,
”萧驰猛地回头,一声厉喝打断了老军医,“她懂药理,分寸她自己会把握,依依等不起了。
”他转回头,目光再次锁住我:“晚晚,就当是还当年我救你的情分,一次就好。”原来,
九年的倾心付出,九年的剜心之痛,在他眼里,竟抵不过这一次为柳依依试药的“情分”。
也好。还清了,就干净了。“好。”萧驰紧绷的神情瞬间松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