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谢珩凯旋那日,魂魄却飘进他未婚妻苏婉宜体内。他厌恶这桩御赐婚约,
大婚夜掐着我脖颈冷笑:“休妄想取代她。”我看着他为“死去的我”雕牌位、酗酒吐血,
却只能顶着苏婉宜的脸流泪。直到刺客刀锋没入他胸膛,我嘶喊着前世小子扑过去挡刀。
“阿萦…?”他染血的手抚上我脸,瞳孔剧震。濒死时天道在耳边轰鸣:“异魂泄密,当诛!
”再睁眼竟回到苏婉宜闺房,婢女欢叫:“小姐醒了!”窗外锣鼓喧天——谢珩正骑马过街,
去迎娶“苏婉宜”。而他马鞍旁,挂着我生前最爱的酸梅匣子。
---魂魄像是被塞进一具狭小的、浸满茉莉香气的皮囊里,猛地沉坠下去。
意识从混沌的深渊里挣扎浮出,最先感受到的,是后颈处一阵闷痛,
和鼻腔里充斥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苏家小姐苏婉宜最爱的茉莉头油。
眼皮沉重如铁,我费力掀开一丝缝隙。视线所及,是茜素红纱帐的朦胧顶子,流苏低垂。
身下是触感冰凉滑腻的云锦被面,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
这不是我住了十六年的、临着谢家院墙、推开窗就能看见谢珩练枪的小阁楼。“小姐!
小姐您可算醒了!” 一张陌生的、带着惊喜泪痕的圆脸扑到床前,
是苏婉宜的贴身婢女春杏,“您都昏迷三天了!可吓死奴婢了!国公爷和夫人都急坏了!
”小姐?国公爷?嗡——记忆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识海!漫天箭雨,
血肉撕裂的剧痛…城楼之下,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铁骑洪流,
为首那银甲染血、正疯狂策马向城门突进的身影,是谢珩!他回来了!他打赢了!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朝他挥手,想喊他的名字,可冰冷的铁矢已穿透胸膛…最后看到的,
是他猩红欲裂、写满惊怖绝望的眼眸…我死了。
死在他浴血凯旋、离我仅剩百步之遥的那一日。而现在…我成了苏婉宜?
成了他谢珩御笔钦赐、却被他厌弃至深的未婚妻?荒谬!剜心刺骨的荒谬!“滚开!
” 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两个字,带着不属于这具身体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我猛地挥开春杏要搀扶的手,动作牵扯到颈后的伤处,痛得眼前发黑,
却抵不过心头翻涌的血腥气。“小姐…” 春杏吓得跪倒在地,不知所措。“都出去。
” 我闭上眼,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了千年的石头,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让我…静一静。”脚步声迟疑着退去,门扉轻轻合拢。死寂。只有心口那颗陌生的心脏,
在属于苏婉宜的胸腔里,沉重而迟缓地跳动,每一下都敲打着深入骨髓的钝痛。
谢珩…我死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在哪里?三日后,镇国公府迎亲的喧天锣鼓,
震碎了苏府最后一丝宁静。唢呐声尖锐地穿透雕花窗棂,喜庆得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一群陌生的喜娘婢女簇拥着。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生疼,
眼前是晃动的、遮天蔽日的红。她们在我脸上涂抹着厚重的脂粉,
将属于苏婉宜的精致眉眼描画得更加艳丽,
镜子里映出一张全然陌生、却又不得不熟悉的、属于“情敌”的脸。每一笔胭脂,
都像烙铁烫在心上。“新娘子可真美!” “苏小姐好福气,能嫁与谢小公爷这般人物!
” 虚伪的奉承声不绝于耳。福气?我扯了扯嘴角,尝到脂粉苦涩的味道。这福气,
给苏婉宜,她或许甘之如饴。给我?是凌迟。花轿摇摇晃晃,外面是鼎沸的人声。
我死死攥着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知走了多久,轿身猛地一顿。
外面传来司仪高亢的唱礼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镇国公府,到了。轿帘掀开,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伸了进来。那是谢珩的手。我曾无数次看着这双手握紧银枪,
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也曾笨拙地用这双手为我摘下过墙头最高的酸杏。此刻,
这只手近在咫尺,却隔着生死,隔着身份,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指尖冰凉,
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我将戴着沉重金镯、属于苏婉宜的手,颤抖着,
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猛地一僵。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钢铁般的触感。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用力一带,动作近乎粗暴地将我拽出了花轿。盖头遮挡了视线,
我只能看到他玄色喜服的下摆,和那双沾着些许尘土、步履沉重而迅疾的皂靴。他走得极快,
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仿佛身后拖着的不是新娘,而是一具沉重的枷锁。我被他拽得踉跄,
凤冠珠翠叮当作响,狼狈不堪地被他拖进了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次弯腰,
每一次靠近他身上那冷冽的松柏气息,都像是在心口上又剜了一刀。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封千里的抗拒。那是对苏婉宜的抗拒,
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这个占据了她躯壳的孤魂野鬼身上。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内红烛高烧,锦被堆绣,满目皆是刺目的红,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合卺酒香和浓郁的茉莉香苏婉宜的熏香。
我像个木偶般被按坐在铺满花生红枣的喜床上。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吱呀——”门被推开。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冷冽的松香瞬间涌入。盖头被一股大力猛地掀开!烛火摇曳,
映出谢珩的脸。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柏,
可那张曾令整个上京城闺秀倾倒的俊朗面容,此刻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深邃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下颌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
那双曾映着星辉、盛满少年意气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寒潭深渊,
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
一寸寸刮过“苏婉宜”这张精心装扮过的脸。没有半分新婚的喜悦,
只有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审视。“呵…” 一声冰冷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
下一秒,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我的脖颈!
窒息感瞬间袭来!我被迫仰起头,撞进他寒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苏婉宜,” 他凑近,灼热的、带着酒意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声音低沉嘶哑,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狠狠砸下,“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的手缓缓收紧,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脖颈处的剧痛和窒息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宣告:“这国公府夫人的位置,你既得了,
便安安分分地坐着。但——休要妄想取代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疯狂:“你不配!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死了!
死在我回来的路上!” 他的眼眶骤然赤红,像濒临崩溃的野兽,
掐着我脖颈的手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叫阿萦!
她只是我院墙外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可她…她…”后面的话,被汹涌的痛苦堵在了喉咙里,
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他猛地松开手,
像是被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烫到,踉跄着后退一步。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软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呛咳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脖颈处火辣辣的痛,
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
阿萦…他在喊我的名字…他在为我痛苦…为我疯狂…可我只能顶着苏婉宜的脸,
在他的恨意和厌恶中,无声地、绝望地流泪。谢珩看也没看地上狼狈的我,猛地转身,
带着一身浓重的戾气和酒气,踉跄着冲出了新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红烛噼啪作响,
烛泪如同血泪,蜿蜒滴落。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指尖死死抠着光滑的金砖缝隙,
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身体是苏婉宜的,可那剜心蚀骨的痛,却是我阿萦的。
他恨“苏婉宜”,恨这桩婚约。可他不知道,他恨的这具躯壳里,
装着他此刻正痛彻心扉悼念的魂灵。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顶着仇敌的皮囊,听着你为“死去的我”肝肠寸断,却连一句“我在这里”都无法宣之于口。
夜复一夜,谢珩从未踏足“我”的新房。镇国公府很大,雕梁画栋,仆从如云,
却空旷冰冷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属于“苏婉宜”的院落偏僻而精致,
谢珩用最名贵的器物、最周全的礼数,无声地将“她”囚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而我,
被困在这具躯壳中,像一个被遗忘的囚徒。唯一能靠近谢珩的方式,
是每日例行公事般的“请安”。隔着前厅厚重的珠帘,我能看到他端坐在主位上的侧影。
他瘦了很多,轮廓越发冷硬锋利。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眸。
他总是沉默地听着管事冗长的禀报,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扶手上敲击,
发出沉闷单调的声响。偶尔抬眸,目光扫过珠帘,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仿佛珠帘后只是一个不得不应付的摆设。那漠然比新婚夜的掐颈更让我窒息。
至少那恨意里还有激烈的情绪,证明他记得苏婉宜的存在。而这漠然,是彻底的忽视,
是心死如灰。他不再酗酒,不再失控,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
所有的锋芒和痛苦都被强行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只有一次,我借着送参汤的名义,
在书房外徘徊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他伏在宽大的书案上,似乎是睡着了。
高大的身躯蜷缩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案头没有堆积的公文,
只有…一块尚未完成的木牌。旁边散落着刻刀和细小的木屑。我的心脏骤然被攥紧!
目光死死锁在那块木牌上。粗糙的柏木,边缘已被打磨得光滑。
上面用极其刚劲却又透着无尽哀伤的笔触,深深地刻着一个字——**萦。**旁边,
似乎还想刻些什么,却只留下几个凌乱的、深深浅浅的刀痕,最终颓然地停住。
像是执笔之人被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喉咙,再也无法继续。阿萦…我的名字。他就这样,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用刻刀一笔一划,将我的名字刻进木头里,刻进他心口上。
用这种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祭奠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被我死死咽下。我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不敢再看,不敢再听,像逃离一场无声的凌迟。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不止于此。暮春的一个深夜,风雨大作。惊雷炸响,
撕裂了沉寂的国公府。我被雷声惊醒,心口莫名地悸动不安。鬼使神差地,我披衣起身,
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走向谢珩居住的主院。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
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看到的景象,让我瞬间如坠冰窟!谢珩没有睡。
他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窗扉洞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疯狂地灌入,
打湿了他单薄的寝衣,他却浑然不觉。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粗陶的酸梅罐子!
那罐子…那罐子我认得!是去年夏天,谢珩随军出征前,我偷偷翻过院墙,
将攒了许久的铜板买来、亲手腌渍好的一小罐酸梅塞给他。罐子很粗糙,
是我在街边小摊买的,上面还用烧红的铁签笨拙地烫了个歪歪扭扭的“萦”字。
“路上热…解暑…” 当时我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脸烫得能煎鸡蛋。他当时愣了一下,
看着那丑陋的罐子,又看看我,没说什么,只是随手塞进了行囊里。我以为他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