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七月时,夫君带回一个同样身怀六甲的女子。他说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求我容她进府,
保她平安生产。我抚着肚子沉默,最终点了头。寿宴那日,她故意在我面前跌倒,
捂着肚子哭喊。夫君当众斥我恶毒,扬言要休妻。我平静抽出袖中断簪:“不必麻烦。
”簪尖划破他脸颊,也斩断最后情分。“今日,是我休你。”1““砰!”瓷碗碎在脚边,
脆响像冰碴子扎进耳朵。褐色汤汁溅上裙角,蜿蜒如蛇,
甜腻的酸梅香涌上来——那是我熬了半日,唯一能压下孕吐的东西。扶着八个月的孕肚,
腰坠得发沉。可雕花木窗外的景象,更让我喉头发紧。柳依依倚着石凳,
手搭在同样隆起的腹部,脸色苍白得楚楚可怜。陆珩端着青玉碗,正一勺勺喂她喝汤,
声音低得发柔:“小心烫。”那温存,我从未听过。柳依依含住勺子,眼波盈盈望他,
全是依赖。陆珩指尖拂过她颊边发丝,轻得像碰稀世珍宝。胃里翻江倒海。我攥紧窗棂,
木头的冰凉也压不住那股恶心——不是为汤,是为这对璧人,为柳依依腹中那个“意外”,
和我孩子月份差不离的。那碗汤,原是陆珩说的“安胎秘方”,
如今进了另一个怀他骨肉的女人肚里。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冻得骨头发僵腹中孩子猛地一脚,
我扶着腰转身,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心上,逃也似的离开那扇窗。2陆珩是傍晚踏进房门的。
他撩开内室的珠帘,带着一身初夏傍晚的暖风。烛光跳跃,映着他俊朗的眉眼,
也映着他眼底一丝藏不住的疲惫与……心虚。“阿沅,”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我没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架上那幅快完成的百子图,
石榴红的丝线鲜艳得刺眼。“那碗汤,”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安胎效果如何?”陆珩的脚步顿在原地。空气骤然凝滞,
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我胸口。
终于,他走上前,试图握住我的手。我猛地抽回,指尖划过绣架上尖锐的银针,
细微的刺痛传来。“阿沅,你看见了。”他叹了口气,不是疑问,是陈述。“嗯。
”我依旧盯着那抹刺目的石榴红。“依依她……”陆珩的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她救过我的命。在回京述职的路上,遇到山匪,
是她爹……替我挡了一刀。”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她爹临死前,把她托付给我。
”他抬起眼,目光里交织着痛苦与不容置疑的决心:“她如今身怀六甲,在这京城无亲无故,
举目无艰。阿沅,你是当家主母,最是宽厚仁慈……求你,容她进府。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让她平安生产。我陆珩发誓,绝不会让她越过你去,她只是……只是报恩。”“报恩?
”我终于抬眼看他,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用你的骨肉来报恩?
”陆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能反驳出来。他默认了。
3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我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高耸的腹部,掌心下传来孩子有力的胎动。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无声地问我:娘亲,我们怎么办?视线掠过他紧蹙的眉头,
掠过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为另一个女人悬起的“责任”。七年夫妻,举案齐眉,
琴瑟和鸣……都成了此刻最尖锐的讽刺。酸楚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为了腹中这个即将出世、注定要在如此不堪境地里睁开眼的孩子……我闭上眼,
将翻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荒芜的死寂。4“……好。
”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耗尽了所有力气。陆珩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随即又被浓重的愧疚覆盖。“阿沅!我就知道你……”他急切地上前一步。“出去。
”我打断他,声音疲惫得像下一刻就要碎掉,“我累了。”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喜色一点点褪尽,最终化为一片尴尬的灰白。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默默退了出去。珠帘晃动,发出细碎冰冷的碰撞声,如同我心底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余音。
柳依依住进了西边的“听雨轩”,离我的正院“栖梧苑”不远不近。陆珩几乎每日必去,
有时带着名贵的补品,有时只是陪着她在院中散步。府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同情,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我不出门。每日只是坐在窗下,
对着那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一针一线,绣得极慢。腹中的孩子很安静,
似乎也感知到了母亲无边无际的压抑和死寂。转眼,陆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到了。
陆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前厅笑语喧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我作为正室主母,
再不愿,也得强撑着出来待客。厚重的诰命服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才勉强盖住眼底的青黑和憔悴。我端坐在老夫人下首,
唇角挂着僵硬得近乎麻木的笑意,听着满堂宾客虚浮的恭维。“陆夫人真是好福气,
瞧这气度雍容!”“老夫人寿比南山,陆大人前途无量,夫人又即将临盆,双喜临门啊!
”双喜?我心中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阵香风拂过,柳依依袅袅娜娜地过来了。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襦裙,衬得腰身愈发纤细,隆起的腹部却异常显眼。她脸上薄施脂粉,
眼角眉梢带着新承恩泽的娇媚,手里端着一盏甜羹,径直走到我面前。5“姐姐,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像浸了蜜糖,“您脸色瞧着不太好,定是操劳寿宴累着了。
妹妹特意让厨房炖了盏燕窝羹,姐姐快用些吧?”她说着,双手将甜羹奉上,身子微微前倾,
靠得极近。那甜腻的香气直冲鼻端,混着寿宴上酒肉的浊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下意识地蹙眉,身体本能地向后避开那过于浓烈的味道和她的靠近。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陡然撕裂了满堂的喧嚣!
柳依依手中的甜羹“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瓷盏碎裂,粘稠的羹汤溅得到处都是。
而她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倒去!她倒下的方向,
正对着坚硬冰冷的青石台阶!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满堂宾客的笑语凝固在脸上,化为惊愕。
丝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抹急速坠落的水红色身影上。“依依!
”一声肝胆俱裂的嘶吼从侧前方炸响。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
带着狂暴的风声猛地扑了过去!是陆珩。他终究慢了一步。
柳依依的身体重重地侧摔在台阶边缘,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她蜷缩起来,
双手死死捂住肚子,一张小脸瞬间痛得扭曲变形,泪水汹涌而出。“我的孩子!
珩郎……我的孩子好痛!”她凄厉地哭喊着,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控诉,目光却穿过人群,
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我身上,“姐姐……姐姐你为何推我?
我只是……只是想给你送盏羹汤啊!”死寂。偌大的厅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带着震惊、探究、鄙夷、幸灾乐祸……齐刷刷地,如同沉重的枷锁,
骤然压在我身上。陆珩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痛得浑身抽搐的柳依依,猛地抬起头。
他看向我。那双曾经盛满温存笑意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失望,
还有……冰冷的憎恶!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沈沅!”他咬牙切齿,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响彻在死寂的大厅里,
“我竟不知你如此恶毒!连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都不肯放过!当着满堂宾客,
你竟敢下此毒手!”他抱着柳依依站起身,柳依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陆珩的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回我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残忍,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日,当着母亲,当着诸位亲朋的面,我陆珩在此立誓!
”“此等毒妇,不配为我陆家妇!休书即刻便写!定要你为我的孩儿偿命!”“偿命”二字,
如同惊雷,在我早已麻木的心湖里轰然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灭顶的杀意,剧烈地躁动起来,顶得我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尖锐的疼痛从下腹蔓延开。周围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嗡嗡作响。“天哪……真推了?
”“看她平日温婉,竟如此……”“那柳氏肚子里的,
可是陆大人的心尖子……”陆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这个……”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前晃动的人影、刺耳的指责、陆珩那双淬毒的眼睛……都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水雾。够了。
真的够了。为腹中孩子筑起的最后一道堤坝,在这滔天的污蔑和赤裸裸的杀意面前,
轰然倒塌。6我挺直了几乎被疼痛和屈辱压垮的脊背。一只手,
下意识地护住那剧烈翻腾的腹中骨肉。另一只手,缓缓探入宽大的袖笼。
指尖触到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支簪子。白玉雕琢的并蒂莲,曾是他予我的定情信物,
象征夫妻同心,白首不离。昨夜灯下,我凝视良久,最终,指尖用力,“咔”一声轻响,
脆生生的白玉莲花,断成了两截。冰冷的断口,此刻正硌着我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