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薇第一次穿上那件香槟色礼服时,在出租屋的穿衣镜前站了足足十分钟。
裙摆扫过地板上的旧报纸,扬起的灰尘让她打了个喷嚏。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是顾言之送的,
塑料珠子在日光灯下泛着廉价的光,却硌得她锁骨生疼。“别紧张,”顾言之在电话里笑,
“就是我爸的几个老同事,随便聊聊。”沈嘉薇捏着胸针的指尖泛白。
她知道“随便聊聊”的分量——顾言之父亲是副市长,他口中的“老同事”,
不是局长就是老总。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的弧度练到发酸,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意。
酒会设在滨江的私人会所,水晶灯的光碎在大理石地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微跟在顾言之身后,七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像踩在随时会塌陷的冰面。
她看见穿定制西装的男人用银质打火机点烟,看见穿丝绒长裙的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笑,
而她的礼服裙摆,在这些光鲜里像片单薄的叶子。“那是王总,做地产的,
”顾言之的指尖划过她的腰侧,带着熟稔的亲昵,“我爸正跟他合作城东的拆迁项目。
”沈嘉薇刚要举杯,手腕突然被攥住。王总的手心冒着汗,
酒气混着劣质古龙水的味道扑过来:“这就是小顾女朋友?跟朵花似的。
”他的手指往她手背上滑,“陪王哥喝杯酒,以后在城东,没人敢给你气受。
”沈嘉薇的喉咙发紧,想抽手,却被攥得更紧。周围有人低笑,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
扎得她耳根发烫。她张了张嘴,骂人的话堵在喉咙里,
最终只化作一句细若蚊蚋的“放开”——从她爸的修车铺被强拆那天起,
从她妈抱着判决书在法院门口哭到晕厥那天起,她就学会了在强势面前低头。“王总,
”顾言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飘过来,他正转着手里的酒杯,“我这女朋友胆儿小,
上次被醉汉拦路,现在见了陌生男人就发抖。”他抬眼看向王总,嘴角噙着笑,
“您要是把她吓着了,我爸那边问起来,这拆迁合同怕是签不顺当。”王总的手瞬间松了。
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堆出谄媚的笑:“看我,跟孩子闹着玩呢。
”他抢过顾言之的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陆微看见他脖颈上的脂肪瘤跟着颤。
“谢……谢谢。”沈嘉薇低头,指尖还在发颤。“谢什么,”顾言之替她理了理鬓发,
指尖的温度落在耳廓,“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他指向远处的政府大楼,
“我爸办公室在顶楼,那盏灯亮着,城东的地就没人敢乱插手。
”沈嘉薇望着那栋亮灯的建筑,玻璃幕墙上的光像无数双眼睛。
她想起修车铺被推土机推倒时的轰鸣声,想起母亲哭肿的眼睛,
想起自己在人才市场被招聘经理打量的眼神。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一句话就能让王总收敛起獠牙,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别人的生计。那晚她躺在顾言之的公寓里,
没像往常一样蜷在他怀里。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的光。
她摸着手腕上的红痕,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来被人护着的滋味是这样的,
可这保护像层薄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顾言之说要带她见家长时,
沈嘉薇正在整理拆迁户的资料。文件夹里的房产证泛黄发脆,照片上的老房子墙皮剥落,
像位垂暮的老人。“下周末,”顾言之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妈说想见见你。
”沈嘉薇捏着文件夹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掐进纸页里。“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用三个月工资定做了一件湖蓝色旗袍。裁缝量尺寸时叹气:“姑娘太瘦了,
得垫点棉衬才撑得起这料子。”沈嘉薇笑了笑,没说自己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两个馒头。
顾家的别墅在半山腰,铁艺大门雕花繁复,像座城堡。沈嘉薇站在玄关换鞋,
帆布包的带子磨出了毛边,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格外刺眼。
客厅里的水晶灯比酒会上的更亮,照得她旗袍上的盘扣泛着冷光。顾父坐在主位,
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眼皮都没抬。顾母端着茶杯,
目光在她旗袍上扫来扫去:“这料子看着眼熟,是不是小商品市场买的?
”“是请师傅定做的。”沈嘉薇的声音很轻。“哦,”顾母放下茶杯,杯盖磕在杯身上,
“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以前开修车铺,后来……”沈嘉薇的声音卡住了。
“后来欠了钱,铺子被收了,是吧?”顾父突然开口,核桃碰撞的“咔哒”声停了,
“我听说,你妈还去信访局闹过?”沈嘉薇的脸瞬间白了。“那是强拆,不是欠账。
”她攥着旗袍的下摆,指甲几乎掐进布纹里。“强拆?”顾父冷笑一声,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这座城市,我想让谁拆,谁就得拆。你以为你考个破科员,
就能跟我们家言之站在一起?”他扫了眼顾言之,“我们言之谈过的女朋友,
最差也是教育局局长的女儿。”沈嘉薇看向顾言之,希望他能说句话。可他只是低着头,
手指绞着茶杯的耳,像没听见这场羞辱。旗袍的开叉处突然传来刺痛,她低头,
看见小腿被盘扣的线头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湖蓝色的绸缎上,像朵突兀的花。“打扰了。
”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转身时没看任何人。身后传来顾母的声音,
“你自己瞧瞧就她这样的身世,配的上你吗?我们敲打她两句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就这样的女人还想攀我们顾家的高枝。”顾言之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沉下声说道:“妈,
你别说了。”走出别墅,山风灌进领口,冷得像冰。沈嘉薇沿着山路往下走,
旗袍的盘扣硌得脖子生疼,小腿的血顺着脚踝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顾言之的电话追过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你爸说得对,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挂掉电话的瞬间,她猛地扯掉领口的珍珠胸针,胸针砸在石板上,
发出清脆的响——那点想攀附别人的念想,该碎了。回到出租屋,
她把湖蓝色旗袍挂在衣柜最深处。第二天上班,她在拆迁户资料的扉页写下:“总有一天,
我要让你们站着说话。”笔尖划破纸页,透出底下的狠劲。
那个在酒会上连反抗都不敢的沈嘉薇,在顾家别墅里忍气吞声的沈嘉薇,
好像随着那枚摔碎的胸针,一起死在了下山的路上。科长把一张购物卡塞进沈嘉薇抽屉时,
她正在核对拆迁补偿款的明细。数字密密麻麻,像无数只蚂蚁,爬得她眼晕。“小沈,
”科长笑得满脸褶子,“王总的一点心意,拿着买件新衣服。”购物卡的额度是五千,
够她交三个月房租。沈嘉薇捏着卡片,指尖冰凉。窗外,拆迁户的老房子正在被推倒,
烟尘滚滚,像场沙尘暴。她想起那位白发老人,握着她的手说:“姑娘,
那房子是我老伴儿盖的,梁上还刻着我们的名字呢。”老人的手在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像极了当年母亲攥着判决书的手。“科长,这不合规矩。”沈嘉薇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点硬气。“规矩?”科长嗤笑一声,“在这科室,我就是规矩。”他压低声音,
“王总想多算点面积,你在报告里稍微……”他比了个“改”的手势。
沈嘉薇把购物卡放进抽屉,看着科长满意地离开。当晚,她把购物卡装进信封,寄给了纪委。
信封上的地址写了三遍,确保不会出错。她又翻出手机,
把白天偷偷拍下的科长收红包的照片,存进加密相册。科长被调离那天,
阴沉着脸在走廊里拦住她。“你会后悔的。”他塞给她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带着墨点。
沈嘉薇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躲闪。“我只后悔没早点举报你。”她的声音不高,
却像根针,扎得科长脸色发青。可没过多久,沈嘉薇就发现自己错了。科长虽然走了,
但王总的项目没停。那位白发老人的房子最终还是被拆了,老人坐在废墟上哭,
像个迷路的孩子。沈嘉薇站在远处看着,心里像被剜掉一块。她第一次明白,
善良如果没有牙齿,就是软弱;想要保护别人,就得先握住能砸开枷锁的权力。
沈嘉薇升副科那天,办公室的同事笑着祝贺,眼神里却藏着嫉妒。“小沈真是年轻有为。
”有人说,语气酸溜溜的。沈嘉薇笑了笑,没说自己为了核对拆迁数据,
熬过多少通宵;没说自己被科长穿小鞋时,如何咬着牙把报告一次次递上去。
她的新办公室在三楼,窗户正对着区政府的大门。每天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她总想起顾父的话。“你以为你考个破科员,就能跟我们家言之站在一起?
”她现在终于明白,“站在一起”从来不是靠爱情,是靠实力——是能让顾父那样的人,
不得不抬头看她的实力。顾言之的父亲成了她的顶头上司时,
沈嘉薇正在整理旧城改造项目的预算。数字后面的零像一个个陷阱,深不见底。“沈副科,
”顾父的声音透过内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份预算重做,
把安置款挪一部分到配套设施里。”沈嘉薇看着被打回来的报告,
修改意见里的数字被改得面目全非,多出来的部分足以盖一所幼儿园。她拿起电话,
想解释安置款是拆迁户的救命钱,却被直接挂断。顾言之约她在咖啡馆见面,
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脸上,依旧俊朗。“薇薇,”他搅动着咖啡,
“我爸就是那脾气,你多担待。他说了,你要是听话,明年就让你当科长。”沈嘉薇看着他,
突然觉得很陌生。“顾言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那笔钱是挪用公款,
你知道吗?”“你管那么多干嘛,”顾言之皱起眉,“我爸自有安排。你乖乖听话,
以后……”“以后靠你们顾家施舍吗?”沈嘉薇打断他,站起身,“我想要的,
不是你的施舍,是能让拆迁户住上安稳房子的权力。”回到办公室,
沈嘉薇把项目资料摊在桌上,一夜没睡。她对比了近五年的预算报告,
发现每一笔被挪用的款项,最终都流向了一家空壳公司。而那家公司的法人,
是顾父的远房侄子。全区大会上,沈嘉薇念到预算部分时,故意“念错”了几个数字。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脸色铁青。顾父的手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抱歉各位,”沈嘉薇微微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正确的数字应该是……”她报出真实的数字,声音清晰得像敲在铁板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计算过的重量。会议结束后,顾父把她叫到办公室。“你故意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顾副区长,我只是按规定办事。”沈嘉薇挺直脊背,
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她知道,从这一刻起,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沈嘉薇了。顾父被双规的消息传来时,
沈嘉薇正在签署新的拆迁补偿协议。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过去送行。
同事跑进来,脸色煞白:“沈副科,顾副区长他……”“我知道了。”沈嘉薇放下笔,
看着协议上拆迁户的签名,笔画歪歪扭扭,却带着沉甸甸的信任。暴雨下得很大,
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沈嘉薇走出政府大楼,看见顾言之站在雨里,西装湿透,贴在身上,
像只落汤鸡。“是你做的,对不对?”他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是。
”沈嘉薇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愤怒和痛苦像火焰,烧得她心口发疼,
可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言之的声音在发抖,“他是我爸!
就算他有错,你就不能……”“不能什么?”沈嘉薇挣开他的手,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贴在脸上,冰凉刺骨,“不能看着他把拆迁户的救命钱装进自己口袋?
不能看着那些老人无家可归?顾言之,你醒醒吧,你所谓的亲情,
是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之上?”“那我们呢?”顾言之的眼睛红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吗?”沈嘉薇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想起那个在酒会上替她解围的少年,想起那个说“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青年,
可眼前的男人,只会为他贪污的父亲辩解。“顾言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
“我们早就结束了。从你在你家别墅里,看着我被你父亲羞辱却一言不发的时候,就结束了。
”她转身走进雨里,没再回头。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一段青涩的感情,一个曾经幻想过的未来。
但她更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打破命运的勇气,和掌握自己人生的权力。有些路,
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也不必回头。沈嘉薇当选区长那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她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想起第一次来区政府报到时,
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沈区长,”秘书递来一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