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真正的天河倒悬,狠狠砸在车窗上。警笛尖锐的嘶鸣撕裂沉沉的雨幕,
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嚎叫,紧紧咬在江临的车尾。每一次刺耳的鸣响都像冰冷的针,
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驾驶座上的他,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用力到发白,
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突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挣破皮肤。妻子的名字,苏晚,
在他脑子里疯狂地旋转、冲撞,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每一次心跳,
都像有重锤狠狠砸在胸腔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晚晚…”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固执地亮着,冷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屏幕上,
是队长老陈发来的现场照片。像素不高,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但那个躺在浴缸里的人形轮廓,
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猛地别开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车子一个急刹,
轮胎摩擦着湿透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溅起浑浊的水花。法医中心的宿舍楼到了。
江临甚至来不及熄火,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
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他踉跄着冲进楼门洞,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
一步三级台阶地向上狂奔。家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几缕惨白的光线,
还有现场勘查人员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那些声音嗡嗡作响,像一群令人烦躁的苍蝇。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和另一种……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混合在一起,
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江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扶着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叶生疼。几秒钟后,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向地狱的门。客厅里一片狼藉,
勘查灯刺目的白光将一切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
穿着蓝色勘查服、戴着口罩手套的技术员像沉默的影子在晃动。他们的目光,
那些充满同情、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像无数细密的针。“江法医…” 一个熟悉的技术员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江临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通往主卫的那扇门上。门敞开着,
里面透出更加强烈、更加冰冷的光。那里,是气味的源头,是他所有恐惧的终点。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穿过那些无声注视的目光,他踏入了卫生间。白得刺眼的勘查灯将小小的空间照得如同炼狱。
空气冰冷粘稠,消毒水的味道里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窒息。
巨大的白色浴缸占据了视野的中心。苏晚静静地躺在里面。水面漂浮着几缕她深栗色的长发,
像水草般缠绕着。她的脸微微侧向门口的方向,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
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紧紧闭着,长睫毛湿漉漉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水是浑浊的淡红色,
浸泡着她纤细的身体。江临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带着自虐般的精准,
落在了她搭在浴缸边缘的左手手腕上。那里,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而在那伤口上方,极近的距离,皮肤被极其专业、极其冷酷地切开,
然后用同样精准、冰冷的缝合线,
缝上了一个清晰无比、不容错辨的标记——一个标准的“Y”形缝合。那是他江临的标记。
是他作为法医,在解剖台上面对无数冰冷躯体时,为了快速辨认、方便后续缝合,
习惯性地在尸体手腕内侧留下的、独一无二的职业签名!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江临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猛地捂住嘴,
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胃里翻腾的东西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弯下腰,
对着冰冷的地砖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般的痛苦。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湿冷的衬衫后背。“江法医!” 身后传来老陈低沉而急促的声音,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江临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
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老陈,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谁…谁干的?!”老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凝重,
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带着一种江临从未见过的沉重和审视。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力捏了捏江临的手臂,声音压得更低:“现场初步判断…是密室。”“密室?
” 江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嗯。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完好无损,
没有暴力闯入的痕迹。” 老陈的目光扫过紧闭的窗户和门锁,“发现时门是锁死的,
是你们邻居听到异常的长时间水声,又联系不上苏晚,才报了警,消防破门进来的。
”江临的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个刺眼的“Y”形缝合线上,他猛地甩开老陈的手,
指着妻子的手腕,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起来:“密室?!那这个呢!这个缝合!
老陈,你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缝?!谁能缝得这么…这么‘漂亮’?!
”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职业的冷静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彻底粉碎,只剩下野兽般的痛苦和狂暴的质疑。
勘查灯惨白的光线下,江临脸上交织的绝望、愤怒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让整个卫生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技术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目光在江临和那个冰冷的“Y”形标记之间游移,
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老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措辞。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沉得像块石头:“江子,
冷静点!现在不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现场所有痕迹都指向内部作案。
这个缝合…太扎眼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江临惨白的脸,“我需要你回忆,
非常仔细地回忆,你最后一次见到苏晚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还有…你昨晚在哪里?
”“昨晚?” 江临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疯狂撞击。
苏晚温柔的笑脸和浴缸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在他眼前疯狂交替闪烁。“昨晚…昨晚我在中心!
三号解剖室!那个连环车祸的尸检,搞到凌晨两点多!老刘、小王,他们都可以作证!
” 他急切地说着,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仿佛慢一秒,某种可怕的罪名就会坐实。
“凌晨两点多结束的?” 老陈追问,眼神锐利如鹰隼。“对!结束后我就直接回宿舍了!
宿舍门卫老李可以证明!我累得跟死狗一样,倒头就睡!
” 江临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嘶哑。老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
有安抚,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好。但程序就是程序。江子,你是法医,
你比我更清楚。从现在起,这个案子,你回避。立刻!”“回避?
” 江临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你怀疑我?!
老陈!那是我老婆!是苏晚!”“正因为是你老婆!是苏晚!” 老陈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江临失控的嘶吼,“现场有你的职业标记!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指向!回避是纪律,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案子负责!
你想亲手碰她的尸体吗?你能保证绝对客观吗?嗯?!”最后那一声“嗯”,
像重锤砸在江临胸口。他张着嘴,所有的愤怒、辩解、痛苦都被堵了回去,
只剩下胸腔里窒息般的闷痛。他看着老陈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
又看了看浴缸里无声无息的苏晚,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靠着墙壁,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最终颓然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深深插进湿透的头发里,
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解剖室,
空气里弥漫着永恒不变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惨白的无影灯下,
冰冷的解剖台泛着金属特有的、毫无感情的光泽。苏晚的身体被白色的尸袋包裹着,
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令人心碎的谜团。江临被强制隔离在隔壁的观察室。
厚厚的隔音玻璃将他与那个冰冷的世界隔绝开来,却隔绝不了那锥心刺骨的画面。
他只能像个囚徒,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同事——资深法医李振国,
戴上口罩和手套,动作一丝不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拉开了尸袋的拉链。
苏晚的脸露了出来,在解剖室特有的强光下,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青灰色。
江临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几个惨白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振国手中的柳叶刀,看着那冰冷的锋刃,
精准地、毫无感情地划开妻子曾经温暖柔软的皮肤。组织被分离,
内脏被取出、称重、检查……每一个动作都像慢镜头,残忍地在江临眼前播放。
他看到李振国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苏晚手腕上那道致命的切割伤。伤口边缘整齐,
创面光滑,创壁陡直。李振国眉头紧锁,低声和旁边的助手说着什么。江临听不见,
能看懂口型——“单刃”、“锋利”、“极专业的手法”、“角度非常刁钻”……每一个词,
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临的心脏。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惯用的那把德国进口、特制加长刃口解剖刀才能留下的独特痕迹!那把刀,
此刻就安静地躺在他自己的法医工具箱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观察室的门被推开,技术科的小王拿着一份初步报告走了进来,
脸色异常凝重。他把报告递给负责看守江临的警员,警员快速扫了一眼,
眼神复杂地看向江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报告递了过来。
“江法医…初步毒化报告出来了…您…您看看吧。
”江临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冰冷的化学名词和检测数据,
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结论性的文字上:死者胃内容物及血液样本中,
检出高浓度未知化合物X-7。
研发、目前处于临床前保密阶段的新型靶向抗癌药物“CRX-7”核心活性成分高度吻合。
浓度远超实验动物致死剂量阈值。轰!江临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报告纸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飘悠悠地掉在地上。X-7!CRX-7!那是他投入了全部心血,熬了无数个通宵,
在法医中心附属实验室秘密进行的项目!是承载着他和苏晚所有希望,
用以对抗她体内那该死的、复发的、凶险的晚期卵巢癌的唯一曙光!为了保密,
除了他和苏晚,只有他的直接上司、法医中心主任赵志明知道项目的存在!
药物样本和实验数据,一直锁在实验室最高级别的密码冰柜里!怎么会出现在苏晚的胃里?!
还以如此致命的剂量?!“不…不可能…” 江临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
全靠扶着冰冷的墙壁才没有倒下。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世界彻底背叛的冰冷感将他吞噬。
他研发的药,为了救她的命,却成了杀死她的毒?而杀她的凶器,还偏偏是他最趁手的刀?
现场还留下他独有的签名?“江法医,” 小王的语气充满了同情和难以置信的困惑,
“赵主任那边…已经派人去查实验室了。另外…小区监控…也调出来了。” 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段暂停的监控视频画面。
江临僵硬地接过平板,指尖冰凉。他点下了播放键。画面是小区地下车库入口的夜间监控。
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昨晚,23:47分。
一辆熟悉的黑色SUV驶入镜头——正是江临的车!车子缓缓停在入口闸机前。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脸。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张脸…那张脸分明就是他自己!“江临”穿着他常穿的那件深灰色夹克,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对着闸机摄像头抬了抬下巴,动作自然无比。闸机抬起,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的黑暗之中。时间,23:47分。而昨晚,23:47分,他江临本人,
正戴着护目镜和双层手套,全身心沉浸在三号解剖室那具因车祸而扭曲的遗体里,
满手都是冰冷的血污和滑腻的组织液!解剖室的监控、门禁记录、在场的同事老刘和小王,
都是他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视频还在继续。凌晨1点刚过,
那辆黑色SUV再次出现在出口监控中,迅速驶离小区。屏幕的光映着江临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表情凝固了,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一股彻骨的寒意,
比解剖室的冷气更甚,从脊椎骨一路爬升,瞬间冻僵了他全身的血液。他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在寂静的观察室里回荡。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开着他的车,在他妻子死亡的关键时间,进入了他们的小区,然后从容离开。完美的嫁祸。
天衣无缝的闭环。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地指向他——江临。是谁?
是谁能模仿他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是谁能轻易拿到他那把特制的解剖刀?又是谁,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他实验室里高度保密、本应用于救命的X-7?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不到愤怒,感觉不到悲伤,
只剩下一种被无形巨网死死缠住、拖向深渊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江法医?
” 小王担忧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深处,骤然迸射出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不能倒下!
苏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个精心编织的陷阱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阴谋!
“我要见赵主任!”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硬度,“现在!立刻!
”法医中心主任赵志明的办公室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
摊着现场勘查报告、初步尸检报告、毒化报告和那张定格着“假江临”的监控截图。
赵志明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疙瘩。他五十多岁,
头发花白,平日里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困惑。“小江,
”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但…证据链太完整了。
室、你的缝合标记、吻合你手法的致命伤、你研发的药物出现在她体内…还有这该死的监控!
” 他用手指狠狠戳了戳平板屏幕上那张清晰的脸,“铁证如山!局里压力非常大,
专案组已经初步认定…认定你有重大作案嫌疑。上面已经在讨论正式立案批捕了!
”“赵主任!” 江临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前倾,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志明,“不是我!那监控里的人不是我!昨晚我在解剖室,
所有人都能证明!这是陷害!是有人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于死地!”“陷害?
” 赵志明疲惫地抬起眼皮,“动机呢?谁能模仿你模仿得连朝夕相处的门卫都认不出来?
谁能拿到你实验室里最高保密级别的药物样品?
谁能知道你那把特制解剖刀的使用习惯和角度?
甚至…连你那个‘Y’形缝合的习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每问一句,语气就更重一分,
“小江,我知道你和苏晚感情好,但这案子…太邪门了!邪门得让人不得不信!”“邪门?
” 江临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他猛地指向那份毒化报告,“赵主任,X-7!
CRX-7项目!除了你、我、苏晚,还有谁知道它的存在?还有谁能接触到核心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