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数据化公路
车窗外是无尽的荒凉,狂风卷起砂砾敲打着车窗,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后视镜里,除了飞扬的尘土,暂时空无一物。
但她知道,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人”,绝不会放弃。
她的右手,从食指到半个手掌,己经变成了不断闪烁、边界模糊的马赛克。
皮肤下不再是血肉,而是某种冰冷、流动的数据流。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麻刺感。
L3级能力——“数据下载”——像一把双刃剑。
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某些特定环境中的“历史回响”,但代价是剧烈的、如同大脑被凿穿的头痛,以及视野边缘时常出现的、短暂的数据流残影。
一次剧烈的头痛袭来,她不得不将车停在路边一处废弃的烽燧旁。
喘息着,她将数据化的手掌按在饱经风霜的夯土墙上。
嗡…不再是三星堆那种冰冷的代码蜂鸣,而是一种苍凉、悠远、带着金戈铁马气息的电磁脉冲涌入脑海。
她“看”到:•烽烟滚滚,汉军的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名重伤的校尉倚靠在烽燧下,用断裂的环首刀在土墙上刻下扭曲的符号,眼中充满不甘与…某种对“天罚”的恐惧。
•他刻下的符号,并非文字,而是一种极其简陋的、类似开关电路的图案,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甲骨文字符——“逆”、“天”、“机”。
•天空突然暗红,一道非自然的、扭曲的“雷霆”劈下,校尉和烽燧顶部瞬间化为焦黑的陶俑状物质…“嘶…” 陈璃抽回手,头痛稍缓,但心头的寒意更甚。
古代人类,早就察觉到了“系统”的存在,甚至试图用原始的方式去理解、去对抗那所谓的“天机”?
那个校尉刻下的简陋电路图,是某种…反抗的尝试?
就在这时,车载收音机突然爆出刺耳的杂音,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强行切入所有频道,覆盖了原本的音乐节目:“通告:车牌号蜀A XXXXXX,黑色长城越野车。
驾驶员陈璃,系高危认知污染源及重大案件嫌疑人。
立即靠边停车,接受IVF隔离审查。
重复,立即靠边停车…”凯斯的声音!
他侵入了广播系统!
陈璃猛踩油门,越野车如受惊的野兽般窜出。
几乎同时,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骤然全部变红!
横向道路上,几辆重型卡车被强行加速,咆哮着向她的必经之路冲来!
“***!”
陈璃咬牙,将方向盘打死,车轮在砂石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险之又险地擦着卡车的集装箱冲过路口。
后视镜里,那几辆卡车因强行变向失控,撞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
凯斯为了清除她,根本不在乎其他“变量”的湮灭!
(第10节:锈与血的进化)陈璃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荒僻的县道和戈壁滩行驶。
饥饿和疲惫折磨着她,数据化的右手如同一个冰冷的外挂器官,带来持续的不适感。
在一个破败的、几乎被遗忘的西北小镇边缘,她看到了一处挂着“地方历史民俗馆”牌子的土坯房。
鬼使神差地,她停了车,一种强烈的“回响”感从那里传来。
馆内空无一人,积满灰尘。
展柜里陈列着一些粗糙的陶罐、生锈的铁农具,以及几块刻着模糊岩画的石头。
吸引陈璃的,是角落一块不起眼的、暗红色的石头,上面刻着一个简陋的太阳图案,周围环绕着螺旋纹路。
当她用数据化的手掌触碰石头时,没有剧烈的头痛,只有一股温暖而悲伤的涓流。
她看到一个远古的部族在祭祀这块石头,祈求太阳的恩泽。
石头内部,似乎有微弱的、类似生物电的脉冲在规律跳动…这是新石器时代先民对自然能量的原始崇拜?
还是…某种更古老的、未被系统完全格式化的“能量节点”残留?
“砰!”
一声巨响!
民俗馆的木门被整个撞飞!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不再是三星堆博物馆里那团流动的青铜粘液,它的形态己经高度固化——身高近两米,全身覆盖着粗糙、厚重、呈暗青灰色的陶质铠甲,甲片上隐约可见饕餮纹路。
头部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光滑的陶土球体,只在中央位置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由青铜色光点构成的漩涡之眼。
它手中握着一柄同样材质、沉重无比的青铜巨斧。
进化后的兵马俑猎杀者!
它吞噬了三星堆的青铜碎片,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和更明确的形态!
它那漩涡之眼瞬间锁定了陈璃,尤其是她那只数据化的手!
没有咆哮,没有犹豫。
猎杀者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冲来,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劈下!
陈璃就地翻滚,狼狈躲开。
斧刃深深嵌入她刚才站立的地面,碎石飞溅。
她抓起旁边一个生锈的铁犁头砸过去,“铛”的一声脆响,铁犁头在猎杀者胸甲上撞得变形弹开,只留下一道白印。
猎杀者毫不停顿,巨斧横扫!
陈璃被逼到墙角,无处可躲!
绝望中,她将数据化的右手猛地按在猎杀者横扫而来的斧柄上!
滋啦——!!!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的能量冲击!
数据化的手掌与猎杀者陶土斧柄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刺眼的蓝白色电火花!
陈璃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无数混乱的、狂暴的数据碎片涌入脑海——冰冷的清除指令、被格式化文明的怨念、杀戮的***…同时,她也“看到”了猎杀者核心深处的一个烙印:一个由复杂几何线条构成的、不断旋转的黑色齿轮标记。
猎杀者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砂轮摩擦金属的嘶吼!
它那漩涡之眼疯狂闪烁,庞大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僵首和颤抖!
覆盖斧柄的陶土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内部流转的青铜色光芒变得紊乱!
陈璃趁机从它腋下滚出,拼尽全力冲向门口。
她没有回头,跳上车疯狂逃离。
后视镜里,猎杀者似乎并未追击,它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出现裂痕的斧柄,漩涡之眼中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思考”什么。
(第11节:崩塌的秩序)陈璃的逃亡之路,也是世界秩序崩塌的缩影。
车载收音机里,IVF的“权威通告”越来越频繁,语气也越发强硬:•“…所有L2级以上既视感患者必须主动向指定隔离点报到,违者将采取强制措施…”•“…历史幽灵教派被定性为极端邪教组织,其宣扬的‘末日启示’系严重认知污染,予以取缔…”•“…多地发生针对疑似‘数据化个体’的暴力事件,IVF呼吁民众保持冷静,交由专业机构处理…”然而,另一个频道,一个经过加密、信号时断时续的波段,却播放着截然不同的声音:•“…IVF才是刽子手!
他们在隔离点进行人体实验!
那些进去的人再也没出来!
…”•“…阿房宫的火是警告!
是系统重置的前兆!
加入我们,寻找先祖的智慧才能生存!
…”•“…看!
看天空!
那颗星星!
它变了!
它在熄灭!
末日来了!
…” (背景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混乱的枪声)沿途经过的城镇,气氛诡异而压抑。
商店大多关门,街上行人稀少且行色匆匆,眼神中充满警惕和恐惧。
偶尔能看到涂鸦:“认知净化!”
、“数据化=污染源!”
、“历史幽灵保佑!”。
在一个加油站,陈璃亲眼看到几个手臂出现马赛克的人被一群戴着IVF袖标(真假难辨)的人粗暴拖走,塞进一辆封闭的厢式货车。
其中一个年轻女孩绝望地看着陈璃的车,无声地喊着“救命”。
陈璃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数据化的右手在微微发烫。
她能做什么?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凯斯如同跗骨之蛆,猎杀者随时可能进化追来,整个世界都在滑向疯狂。
敦煌,那个叫哑僧的人,真的是希望吗?
(第12节:沙海孤窟)穿越河西走廊,敦煌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但迎接陈璃的不是绿洲的葱郁,而是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狂风卷起万丈黄沙,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不足十米。
莫高窟景区早己封闭。
按照“鼹鼠”纸条背面的坐标,陈璃在狂沙中艰难地辨认方向,将车开向莫高窟群最北端、游客罕至的荒凉谷地。
沙暴如同无数黄沙组成的巨手,拍打着车身,几乎要将这小小的金属盒子掀翻。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座极其偏僻、几乎被风沙掩埋了大半入口的洞窟出现在前方。
洞窟前,一个枯瘦的身影静静地盘坐在一块巨石下,任凭风沙抽打,岿然不动。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僧袍,光头,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双眼紧闭,如同入定,又像一尊历经千年风霜的泥塑。
哑僧。
陈璃跌跌撞撞地跳下车,狂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踉跄着跑到老僧面前,沙粒打得脸生疼。
“大师!
救救我!
有人追杀我!
还有怪物!”
她嘶喊着,声音在风沙中显得微弱无比。
哑僧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沧桑,却又深邃得如同蕴含了亿万年的星河。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陈璃惊恐的脸,最后落在了她那只数据化的、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右手上。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他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在身前被风吹得相对平滑的沙地上,缓慢而坚定地画了起来。
沙粒随着他的指尖移动。
一个符号逐渐成型:一个由嵌套的圆环和尖锐的几何折线构成的复杂图案,中心是一个小小的、旋转的漩涡标记。
陈璃如遭雷击!
这个符号…和她刚才在猎杀者核心深处“看”到的那个黑色齿轮标记的核心部分,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哑僧画出的这个,线条更古老,更圆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感,而非猎杀者核心烙印那种纯粹的冰冷与毁灭。
“这…这是什么?”
陈璃的声音在颤抖,她下意识地伸出数据化的右手,想要去触碰沙地上的符号。
就在这时!
两道雪亮的、如同地狱之眼的光束,穿透了狂舞的黄沙,死死地钉在了陈璃和哑僧身上!
一辆线条冷硬、覆盖着沙尘的黑色越野车,如同从沙暴中诞生的钢铁巨兽,稳稳地停在了几十米外的沙坡上。
车门无声地滑开。
凯斯走了下来。
深灰色的西装依旧笔挺,纤尘不染,与周围狂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漫天的风沙似乎都在畏惧他,在他周身半米内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精准地锁定了陈璃,如同锁定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故障代码。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戴上了一个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金属手套,指尖有微弱的电弧跳跃。
“目标CV-07确认。
执行最终清除协议。”
冰冷的合成音穿透风沙,清晰地传入陈璃耳中。
而在另一个方向,沙暴深处,一个沉重、规律、如同战鼓擂动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的沙砾为之震颤!
那个进化后的兵马俑猎杀者,终究还是循着某种感应追来了!
它那无面的陶土头颅上,漩涡之眼在沙暴中亮起血红色的光芒!
前有冰冷的机械清道夫,后有凶暴的数据猎杀者。
陈璃和哑僧,被困在这荒凉洞窟前的方寸之地。
哑僧对逼近的致命威胁视若无睹。
他依旧平静地看着陈璃,然后,缓缓抬起手指,指向她身后那幽深黑暗的洞窟入口。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声音,但陈璃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字,带着亘古的沧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进去。”
(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