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万杀阵
守门弟子怀里抱着剑，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作为修真者，他们本不会被凡人琐事影响，奈何万苍门派的教育方式是放养，于是乎，大多弟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在别人修炼的时候睡觉，别人修炼的时候吃饭，白白养了一身懒病。
所幸内门弟子大多天赋异禀，掌门和长老便对他们外门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呼呼——”大风呼啸，瞌睡的守门弟子头一点一点的，差点栽下去的时候猛地清醒，他下意识观察西周，莫名觉得寒风刺骨。
他拍了拍同样瞌睡的同伴：“小张，你有没有觉得今夜不对劲，咱们修仙界何时也像凡间那般刮起大风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风，竟然能让金丹期的我感受到寒冷。”
小张连连打哈欠，随口敷衍：“搞不好是哪个呼风唤雨的大能心情不好，连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也遭殃，别管那么多了。”
守门弟子还欲说话，倏地，眼前的小张毫无征兆的吐血，首挺挺向后倒去。
月光映照下，小张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死了一样。
他被喷了一脸血，呆呆站在原地，无半点动静。
死了？
怎会突然死了？
半晌，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未开口求救，一股非天地间的灵力进入他的体内，那股灵力极其强大，蕴含无尽的杀意，无半点杂质，在他体内横冲首撞。
他来不及反应，在特殊灵力的作用下经脉寸寸被冲断，丹田处渐渐干涸，由毫无征兆的平缓变为最终的平庸。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对他们这群心气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痛的打击。
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被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堵了回去，风声大，他却清晰听到如银铃脆响般的女声：“就是你动了我女儿？”
他瞪大双眼，无法反驳她的话，眼前的女子也没有想过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稍微用了点力，木根瞬间捅破他的喉咙，穿透他的后脑袋。
血液和脑花西溅，险些玷污她的衣摆。
“抱歉了，动我女儿者杀无赦。”
女子松手，光明正大地走进万苍，路上遇见许许多多奔走的弟子，她眼也不眨地杀死，衣裳未染半分鲜血。
血染青台，杀人之夜。
女子抬头，认真欣赏了在万苍最后的月色，垂在两侧的双手十指相扣，后双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相触，艳丽、血红的法阵骤然凝聚。
血红的法阵中央有个大大的“杀”字，无数复杂的纹路环绕，像是龙爪又像是凤尾，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垂眸低吟：“九天玄煞，血染苍穹。”
“万剑归宗，名曰，万杀！”
法阵大成，血红色的圆环笼罩整个万苍，大大的“杀”映入每个人的眼中，他们能清晰感知到法阵中蕴含的杀意。
那并非虚无缥缈的杀意，而是真正杀人而产生的杀戮之气。
法阵布下，女子毫不留情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万苍一眼。
她护下了为洛清月说话的青衣男子，至于其他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她向来不是什么好人，若有人伤她在意之人，她会用千倍万倍让对方偿还。
“好久没有用过万杀阵了，也算是……便宜你们了。”
万杀阵顾名思义，呆在此阵中的人必将承受万次击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杀够万次，永世不得超生。
半空中，女子身姿卓越，双手背在身后，白衣似雪，肤若脂玉，宛若雪山之巅的冰天雪莲，清冷而神圣。
她并没有穿素日里的紫衣，在她的观念里为人送行，穿白衣最好。
万苍里没有值得她去送行的人，不过念在同为女性的份上，她特地穿了白衣为她们送行。
终究都是天道手下的傀儡，她不会特意去怪她们，也不会原谅她们，因为她们的确伤了她的女儿。
女子叹了口气，薄云轻移，月光下女子容颜清丽，可不正是洛芷依。
她抬手一挥，面前出现银白色裂缝，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扭曲，她半只脚踏入，似有所感般回头。
惨叫声连绵不断，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万苍的人几乎都死在了这场单方面的绞杀中。
她轻蔑一笑，转头进入裂缝中。
再无半点踪迹。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母亲从五百年前而来，是她救下了我们，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又回万苍为我报仇？”
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与洛芷依有六七分相似，她身上的伤完好如初，脸上的血污也被她掐了个清身诀清洗干净，露出一张美艳的脸。
她的容颜不似洛清月那般清丽脱俗，而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叫人看了便心生好感，也并不觉得她高不可攀。
江衍安脸颊微红，半张脸埋在腿间，左手握着树枝捅了捅面前的火堆，火堆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偷偷看少女一眼，正了正色说：“的确如此，想来洛尊者也快回来了，我记得你从未和我提起过你母亲，想来你没有见过……不如你多想想如何和母亲相处？”
洛清月面露苦恼，的确不知如何应对，联想到他以性命为自己担保，她心尖颤了颤，故而对他说起了自己的心事：“我记忆里没有母亲的身影，父亲告诉我说母亲为天下苍生而死，用自己的身体撑起了六界的天，她去拯救苍生之前刚生下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抱我……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我们是有着最亲密关系的陌生人。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眼眶微红：“我其实恨过她，也没有把她当做英雄。”
世人都说她的母亲是英雄，她也从父亲那里知道零星片语，只是从未感受过母女温情的她不觉得洛芷依是英雄。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能做英雄，为什么偏偏是她的母亲呢？
她不大气，心眼也小，向来不把保护天下苍生视为己任，因此她不觉得洛芷依是英雄，她只想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至于恨她……她小时被人说过有娘生没娘养，她那时候就在想，如果她母亲还在就好了，可她母亲心里怀着天下苍生，她和父亲也只是天下苍生的一员，比不上她心里的责任。
江衍安出身高贵，自幼父母疼爱，他不大能懂洛清月的心情，努力尝试安慰她：“每个人所求的道不同，有人求苍生，有人求死神，也有人求无情，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母亲在世人眼里大抵是个英雄，你可以不接受，没有人有资格强迫你接受，哪怕你母亲在世，她也不会怪你。”
洛清月抬头望月，心中怅然：“希望吧……”她以前听父亲说母亲不喜欢做大英雄，但当灾难真正来临时，她选择抛弃所有成为了世人口中的大英雄。
她放弃修为，放弃神器，也放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洛清月低下头，掩盖自己眼中的狼狈。
其实她撒了谎，她不恨洛芷依，只是有些怨她。
怨她无法陪伴自己长大，怨她不曾爱过自己。
“叮铃——”银铃脆响，二人回头望去，只见白衣少女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微风吹起长发，唇角落了一缕。
她眼中含着笑：“清月，初次见面，我是你五百年前的母亲。”
洛清月当场愣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永生永世无法忘记。
她小时候见过母亲的画像，后来发生了意外，她记忆里的母亲变得模糊，时常会忘记母亲的名字，忘记自己到底是谁的女儿，又来自何方。
她翻阅过各种古籍，没有一种病状能解释她的情况。
她那时候想，终究是缘分浅薄。
她们有缘分成为母女，却没能有缘分陪伴对方，哪怕只是一天。
而如今，她试图忘记又心心念念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她感受到了那份来自血脉相连的亲切。
她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努力扬起一抹笑：“初次见面，我是你五百年后的女儿，洛清月。”
两人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除了身体里相同的血脉，她们甚至与对方毫无感情。
场面僵持，想象中的母女相拥并没有到来。
江衍安看了看洛芷依，又看了看洛清月，一时间就不知如何开口。
他毫无立场，毫无资格打断她们的僵持局面。
身为喜欢洛清月的人，他清楚洛清月此刻的心情是激动的，可她别扭的心否认了自己的激动，否认了自己对母亲的爱，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下意识把爱当成了怨，把激动当成了心痛。
而兜兜转转，都不过是小女孩爱母亲的心。
风轻轻吹过，洛芷依腰间的银铃脆响，唤回了她的心神。
她抿唇一笑，说出与女儿正式见面的第二句话：“清月，很抱歉，隔了十几年才与你正式见面，刚开始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为什么选择苍生而不选择你，见到你之后我明白了。”
她顿了顿，在少女略带期待的目光下继续说：“因为这个世界有你在。”
如果这个世界消失，你也会被其他世界所不容。
她想，未来的自己一定是考虑到还是婴儿的洛清月无法承受被其他世界排斥的力量，所以才会牺牲自己，换来这个能够让女儿活下去的世界。
洛清月愣了愣，意识到她说的话后，眼眶微微发酸：“为了我？”
“为了你，如果我不爱你的话，我不会生下你。”
洛芷依一向不喜欢小孩，虽然动过找道侣的心思，但不代表会要小孩。
她认为小孩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生物，比她杀的魔族妖族还要麻烦。
洛清月眨了眨眼，胸口隐隐泛痛：“那为何……”洛芷依打断她：“你手腕处的蝴蝶胎记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如果我没有到场，审判台劈下，它会保你，并且带你前往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见到洛清月的第一眼，她便注意到了她体内属于自己的力量，一开始她以为是来自血脉的力量，后来联想到小说，她意识到那可能是自己的力量。
是未来的自己封印在女儿体内，会保护她的力量。
眼前的少女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她隔着纱衣轻轻按了按，里面的力量奇迹般的溢出来，竟是鲜血的颜色。
红色的灵力渐渐飘向洛芷依，与她体内的力量产生了共鸣，强大的红色光芒在她的心口处绽放，竟造成了无数火红色的花绽放的奇特景象。
红色的花一霎那绽放，又如昙花一现般消散。
洛芷依站在月光下，月光仿佛为她披上一层银纱。
她歪头笑，宛若世间繁华：“所以，请勿再质疑，未来的我非常非常的爱你。”
远超自己的生命。
“母亲！”
心病解除，洛清月难以克制自己的感情，毫不犹豫扑进她的怀里中，大滴大滴的泪水砸落，仿佛砸进了洛芷依的心里。
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渴望母爱、父爱，渴望母亲的怀抱。
现在，她小小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洛芷依悄然红了眼，双手紧紧拥住她，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在陌生的世界，有一个与自己有相同血脉的人，是上天留给她最大的温柔吧。
江衍安静静注视着她们母女相拥，真心实意替洛清月感到高兴。
真好。
能见到她那么开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