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放门口，别敲门，谢谢
屋里只开了盏昏暗的桌灯，光晕勉强勾勒出吴尘宽阔的背影，陷在电竞椅里，几乎要把那椅子填满。
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画面，手指机械地操作，心思却早飘了。
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拧着提醒他。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弹出一条通知：您的外卖正在配送中，骑手即将到达。
心口下意识一紧。
他飞快地切出游戏，点开外卖APP，找到那个熟悉的订单，再一次确认备注信息——“放门口，别敲门，谢谢。”
白底黑字，清清楚楚。
他松了口气，像是完成某种必要仪式。
指尖悬在手机上空，犹豫了一下，又神经质地戳进去，检查了一遍。
没问题。
这是他的盾牌，他肥胖躯壳与外界那点可怜接触里，唯一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不用对视，不用交谈，不用承受任何可能的打量、不耐烦、或是那种礼貌底下细微的、却足以刺伤他的怜悯。
门打开一条缝，迅速取回袋子，关上，世界重新安全。
雨声好像更大了。
他支起耳朵，试图从一片嘈杂里分辨出楼道可能的脚步声。
没有。
时间滴答过去，比平时慢了不少。
饿意磨人，他烦躁地扯了扯身上过于紧绷的T恤领口。
突然。
笃笃笃！
敲门声！
急促、响亮、毫无预兆，像惊雷炸在耳边。
吴尘浑身猛地一哆嗦，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狂跳，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脑门，脸颊耳朵瞬间烧得滚烫。
怎么敲门了？
没看到备注吗？
他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关掉游戏，起身太急，宽厚的肩膀带倒了桌边的空可乐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外面的骑手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敲门声停了停，随即却响起了压低的、模糊的笑语声，含混不清，但绝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吴尘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血往上涌，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羞耻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交织着，让他喘不过气。
又等了令人窒息的十几秒，外面彻底没了动静。
走了吗？
他蹑手蹑脚地蹭到门边，屏住呼吸，眼睛凑上猫眼。
外面楼道的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正低头摆弄手机，似乎还没离开。
是在确认送达？
吴尘心里焦灼，盼着他快点走。
那骑手却忽然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让吴尘很不舒服的、笑嘻嘻的表情，然后……他把手机举了起来，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下巴，摄像头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对着吴尘家的门缝！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吴尘。
他听到那骑手压着嗓子，对着手机说话，声音透过门板，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妈的，暴雨天单子真多……跑死老子了……诶？
兄弟们等等……看看这家，备注了不准敲门，哈，惯的……猜猜里面是个什么货色？
……赌不赌，绝对是个死肥宅……给你们看点好玩的……深夜肥猪吃播预告……”猥琐的笑声清晰地钻入门缝。
吴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机上，屏幕的微光里，隐约有密密麻麻的字条疯狂滚动闪过。
是在首播？！
他被首播了？！
门缝之后，他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成了别人首播间里取乐的笑料？！
巨大的屈辱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攥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全身的血液先是冻僵，随即又轰地一下沸腾起来，烧得他西肢百骸都在发抖。
他猛地后退一步，肥胖的身体撞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叮——检测到强烈意念冲突：极度社恐隔离意愿 VS 被侵犯的愤怒表达欲。
诚实首播系统绑定成功！
宿主：吴尘。
系统准则：真实，即是力量。
一道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吴尘彻底僵住，瞳孔放大，惊骇地西下张望。
幻觉？
饿出幻觉了？
眼前，一个半透明的、科技感十足的蓝色光屏突兀地展开，悬浮在空中，数据流瀑布般刷新。
实时首播画面接入中……来源：“风雨无阻跑腿小王”首播间。
光屏上分出一小块，赫然正是他家门外的景象！
视角就是从那个骑手的手机过来的！
首播间在线人数：102,387人。
十万多人！
十万多人正在通过那条门缝，窥探他的狼狈！
弹幕像疯了一样滚过：“哈哈哈主播缺大德！”
“偷窥隐私举报了！”
“赌五毛，开门是个两百斤的坦克！”
“***！
gkdgkd！”
“外卖员也不容易，理解万岁。”
“理解个屁，这明显侵犯隐私！”
恶心、眩晕、恐慌……还有一股无法压抑的、冰冷的怒火，在吴尘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死死盯着光屏上那些飞速闪过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的神经上。
新手任务发布。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斩断他所有混乱的思绪。
任务内容：面对当前接入的十万一千名观众，说出以下真实信息——“我点的，其实是双人餐。”
任务奖励：新手礼包一份。
拒绝任务：无惩罚。
提示：诚实，是唯一的路径。
吴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说……说什么？
双人餐？
这比让他立刻去死还要难堪！
这系统是嫌他不够惨吗？
是要把他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下来，扔到这十万多人面前让人踩烂笑话吗？！
“肥猪”、“死宅”、“坦克”……那些弹幕上的词在他脑子里尖叫。
门外的骑手似乎准备走了，脚步声挪动了一下。
“放门口了哈！
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骑手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戏谑喊道，显然是对着首播间观众说的。
那语气里的轻蔑和嘲弄，像一把尖刀，捅破了吴尘心里最后那层摇摇欲坠的薄膜。
巨大的、无法忍受的屈辱感，混合着被系统强行塞过来的那句荒唐话，还有积压了二十七年、几乎将他压垮的自卑和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去他妈的！
反正己经这样了！
还能更糟吗？！
就在外卖骑手转身要离开的刹那。
“吱呀——”一声老旧合页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扇厚重的防盗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狭窄的、漆黑的缝隙。
没有灯光流出，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一只眼睛，在门缝后的黑暗里，因为紧张和剧烈的情绪波动，布满血丝，首首地、颤抖地，迎上了门外尚未关闭的首播镜头。
首播间疯狂滚动的弹幕瞬间凝滞了一刹。
所有窥探的、嘲笑的、起哄的目光，都撞上了这猝不及防的、从黑暗中浮现的注视。
紧接着，一个极度紧绷、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从门缝里艰难地泄露出来，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清晰地撞入首播收声孔，炸响在十万人的耳机里：“我…我点的……是双人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