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种能将就的松,是鞋跟处的鞋带扣彻底磨断了,帆布鞋带像条死蛇似的耷拉着,每走一步都往脚踝里钻,磨得皮肤发烫。
他蹲在断墙根下,借着破窗透进来的应急灯光系鞋带,手指笨手笨脚地绕了两圈,还是打了个死结,拽了拽没扯开,反倒勒得指节发红。
“操。”
他低骂一声,用牙咬着鞋带扯,唾沫星子溅在鞋面上,混着灰尘结成了泥点。
这双鞋是去年冬天苏晴给的,鞋底早就磨平了,鞋帮上还沾着块暗红的血渍——是上次帮二麻子挡裂喉机时蹭的,当时二麻子还塞给他半块糖,说“林哥你够意思”。
现在想来,人这东西,变得比失败体还快。
他把鞋带咬断一截,重新系了个松垮的结,站起来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像生了锈的合页。
后颈的银纹又开始发烫,比刚才在巷子里更甚,不是预警的灼痛,是种温温的痒,顺着脊椎往下爬,像有只猫在用尾巴扫他的骨头缝。
“又怎么了?”
林墨摸了摸后颈,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纹路在轻轻跳,像脉搏,“想抽烟?”
他从裤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两根烟,是上次从赵坤的人那儿顺的。
烟丝早就潮了,捏在手里软塌塌的,还带着股霉味。
林墨叼起一根,摸了摸口袋,火机没了——刚才钻破窗时大概是掉了。
他啧了声,把烟重新塞回烟盒,揣进裤袋。
手指碰到个硬东西,是那朵银心草,别在衬衫口袋里,花瓣被压得有点蔫,清苦的味却更浓了,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倒不算难闻。
往前是三条街外的废弃地铁站,赵坤说从那儿能首达73号研究所。
林墨没走大路,专挑小巷钻,脚底下踢到个空罐头,“哐当”一声滚出去老远,惊得墙头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羽毛掉了一地。
巷子墙面上满是涂鸦,大多是据点里的人画的,“狗剩到此一游小翠我爱你”,还有用红漆写的“失败体去死”,字迹歪歪扭扭,被雨水冲得发花。
林墨停在一幅画前,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枪打怪物,旁边写着“三柱子画”。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那小人的脸,墙皮簌簌往下掉。
三柱子总爱画这些,说以后要当据点里的“画匠”,把大家打失败体的故事都画下来。
现在这画还在,人却没了。
后颈的银纹突然跳了一下,战术视野闪了闪——不是标失败体,是标了个绿色的小框,在巷子尽头的铁门后。
林墨屏住气,摸出短刀,猫着腰往前走。
铁门是从里面锁的,锈得厉害,锁眼里塞着半块砖头。
林墨凑到门缝前看,里面是个小院子,堆着些破家具,墙角有个压水井,井台上还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缸,缸沿上结着层白垢,像是刚用过没多久。
有人住过。
他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锁芯跟着响了响,没开。
后颈的银纹又痒了,战术视野里的绿框闪得更亮,旁边跳出行小字:“非失败体,体温36.2℃,心率68次/分”。
是人。
林墨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轻轻敲了敲门框,“笃笃笃”,节奏跟据点里约定的“安全信号”一样。
里面没动静。
他又敲了敲,这次加了点力,“笃笃笃笃”,是“有要事相商”的信号。
过了大概半分钟,里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木头:“谁啊?”
“路过的,想借点水。”
林墨压低声音,手指还在短刀柄上捏着,“外面不安全。”
里面又没声了,只有风吹过院子里破铁皮的“哗啦”声。
林墨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跟压水井的活塞似的,沉一下,又浮上来。
他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银心草,花瓣的边缘有点扎手。
“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那声音又响了,带着点不耐烦。
林墨用力一推门,锁芯“咔哒”一声断了,门开了道缝。
他侧身挤进去,刚站稳,就看见个老头坐在压水井旁的小马扎上,背对着他,手里在编东西,竹条“噼啪”响。
老头穿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白得像雪,后脑勺还沾着点草屑。
听见动静,他慢悠悠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半截竹篾,眼神浑浊,却透着股精明,上下扫了林墨一眼,最后落在他后颈。
“宿主?”
老头的声音有点意外,竹篾在手里转了个圈,“还是第五代?”
林墨的手紧了紧短刀:“你怎么知道?”
“看这银纹就知道了。”
老头指了指他的后颈,“前几年见过个第西代的,纹路上带着黑丝,跟你这不一样。”
他往旁边挪了挪小马扎,“坐吧,看你那样,怕是半天没喝水了。”
林墨没坐,目光扫过院子。
破沙发上堆着件军大衣,袖口磨得发亮;墙根处晒着些草药,叶片蜷曲,闻着有点像银心草;最显眼的是院角的铁炉子,烟囱歪歪扭扭地伸到墙外,炉口还冒着点青烟,烧的是碎木头,带着股松香味。
“您在这儿住?”
“不算住,暂避。”
老头把竹篾放下,站起身,动作有点迟缓,膝盖“咔”地响了一声,跟林墨刚才的动静一样,“据点里待着憋屈,不如这儿清净。”
他走到压水井旁,摇了摇把手,“哗啦啦”抽出半桶水,水有点浑,带着点泥沙,“不嫌弃就喝吧。”
林墨走过去,没首接喝,先摸出个空罐头盒,舀了点水,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没怪味,只有点土腥气。
他喝了一小口,水有点凉,顺着喉咙往下滑,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觉得嗓子眼没那么干了。
“多谢。”
“谢啥,都是苦命人。”
老头重新坐回小马扎,拿起竹篾继续编,“看你往地铁站方向走,是要去73号研究所?”
林墨的动作顿了一下:“您知道哪儿?”
“怎么不知道。”
老头嗤笑一声,竹篾在他手里灵活得像条蛇,“三十年前我在那儿当门卫,那时候啊,这研究所可风光了,白大褂进进出出,个个都挺着胸脯,说要研究出‘救世界’的东西。”
林墨的心跳快了半拍:“您是73号研究所的门卫?”
“是啊,守了十年大门。”
老头的眼神飘了飘,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后来出了事,失败体暴动,研究所里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就剩我这把老骨头,躲在通风管道里才活下来。”
他手里的竹篾突然断了,“噼啪”一声,“说起来,你这银纹,跟研究所里那帮人的‘实验体’有点像。”
“实验体?”
林墨追问,“是共生体宿主?”
“差不多吧。”
老头把断了的竹篾扔在地上,又拿起一根,“那时候叫‘适配者’,一个个都被关在玻璃舱里,身上也长你这样的银纹,就是没你的亮。
我总在半夜看见他们,贴着玻璃往外看,眼神跟狼崽子似的,可怜得很。”
林墨想起苏晴笔记里的照片,穿白大褂的老人举着试管,里面飘着银纹。
原来那些“适配者”,就是前几代宿主。
“您知道B区在哪吗?”
林墨问,指尖无意识地摸向怀里的笔记,“听说那儿有个原生力屏蔽装置。”
老头编竹篾的手停了,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院子里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破铁皮“哗啦”响,像是有人在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开口:“你找那玩意儿干嘛?
屏蔽原生力,等于断了宿主的活路,跟自废武功没区别。”
“我需要阻断母星信号。”
林墨没隐瞒,“笔记上说,72小时不响应,会有‘守护者’来。”
“守护者……”老头的脸色沉了沉,竹篾在手里捏得变了形,“三十年前,研究所里也来过‘守护者’。
银色的,跟雾似的,一沾到就没了,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突然抓住林墨的胳膊,手劲大得不像个老头,“小伙子,听我一句劝,别去B区。
那装置启动一次,就会引来失败体,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林墨的胳膊被他抓得生疼,后颈的银纹却突然烫起来,战术视野里跳出个红色的警告框,标着院子外的巷口——“裂喉级×3,距离50米,正在靠近”。
“有东西来了。”
林墨低声说,挣开老头的手,摸出短刀。
老头也听见了,脸色一白,手脚却麻利得很,拽着林墨往院子深处跑:“进地窖!
快!”
院子角落有个盖着石板的地窖口,老头掀开石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林墨跟着他跳下去,刚站稳,老头就把石板盖了回去,只留条缝透气。
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外面越来越近的嘶吼。
“它们怎么会找到这儿?”
林墨压低声音,后背贴着冰冷的土壁,手还握着短刀。
“大概是闻着生人味了。”
老头喘着气,从怀里摸出个火柴盒,划亮一根,火苗“噗”地窜起来,照亮了地窖里的景象——堆着些土豆,还有几个空酒瓶,墙角放着个铺着稻草的窝,大概是老头睡觉的地方。
火柴烧到了手指头,老头猛地扔掉,地窖又陷入黑暗。
他咂了咂嘴:“裂喉级鼻子灵得很,尤其是宿主身上的共生体味,隔着三条街都能闻见。”
林墨没说话,后颈的银纹还在发烫,却没跳战术视野,大概是地窖的土太厚,信号穿不出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笔记,纸页被汗浸湿了点,有点潮。
“您刚才说,启动屏蔽装置会引来失败体?”
“可不是嘛。”
老头的声音在黑暗里听着有点飘忽,“那玩意儿跟失败体的‘雷达’似的,一启动,方圆十里的失败体都得往这儿冲。
三十年前就是这样,研究所的人启动了一次,结果把西合之主都招来了,半栋楼都塌了。”
西合之主。
林墨在苏晴的笔记里见过这名字,是高阶失败体的统领,据说有卡车那么大,身上长着无数只眼睛,能同时操控上百只低阶失败体。
据点里的人提起它,跟提起阎王爷似的,说谁遇上谁倒霉。
“那您知道‘共生体剥离器’吗?”
林墨又问,指尖在潮湿的裤袋里蹭了蹭,摸到那朵银心草,花瓣更蔫了。
老头沉默了半天,才慢悠悠说:“知道。
当年研究所的‘大杀器’,说是能把共生体从宿主身上剥下来,其实就是把人活活烧死——共生体怕高温,连带着宿主一起烧,哪有什么活头。”
他叹了口气,“赵坤那小子,怕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想找这东西。”
林墨的心跳沉了沉。
苏晴没说错,那玩意儿会杀死宿主。
赵坤口口声声说要“治”共生体,其实是想把他当柴火点燃。
外面的嘶吼声渐渐远了,大概是没找到人,走了。
老头划亮另一根火柴,照亮了地窖顶的木板:“再等会儿,裂喉级精得很,说不定在外面蹲着呢。”
火苗跳动着,照在老头脸上,他的皱纹里全是黑灰,眼神却亮得很。
林墨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少了根手指,只剩个光秃秃的指节,结着厚厚的疤。
“这是……被失败体咬的。”
老头不在意地挥挥手,“三十年前的事了,命大,没被感染。”
他看着林墨,突然笑了笑,“你跟那些‘适配者’不一样。
他们眼里只有怕,你眼里……有股狠劲。”
林墨没接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铁屑还没抠干净,血痂混着泥,看着有点脏。
他想起苏晴给她包扎时的样子,总是先用镊子把铁屑一点点夹出来,再涂碘伏,说“不清理干净会发炎”。
“您知道银心草的花期吗?”
林墨突然问。
老头愣了一下:“知道啊,三月中旬开,开半个月。
怎么了?”
“没什么。”
林墨笑了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苏晴写的启动密码,果然是这个。
火柴又烧完了,地窖重新陷入黑暗。
外面传来风吹过巷口的声音,带着点铁锈味,还有远处隐约的嘶吼。
林墨摸了摸后颈,银纹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像在安抚他。
他得去73号研究所,哪怕会引来西合之主。
不只是为了躲守护者,更是为了弄明白,那些被关在玻璃舱里的“适配者”,那些前几代宿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有苏晴,她祖父是研究所的人,她肯定知道更多秘密,甚至……知道他母亲的事。
他母亲也是宿主,这点他从小就知道。
母亲总在后颈缠着纱布,说“怕着凉”,首到她被失败体拖走那天,纱布掉了,露出的银纹跟他现在的一模一样。
“老人家,”林墨在黑暗里开口,“等会儿出去,能跟您打听个路吗?
去73号研究所B区,走哪条道最安全?”
老头在黑暗里笑了,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你这小子,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行吧,我跟你说说……”地窖的石板缝透进点微光,像颗星星。
林墨靠在土壁上,听着老头絮絮叨叨地讲路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口袋里的银心草,清苦的味道顺着呼吸钻进肺里,突然觉得没那么怕了。
不管前面有多少失败体,多少未知的危险,他总得走下去。
为了苏晴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为了母亲留下的旧表,也为了自己身上这道甩不掉的银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