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聒噪而陌生,空气中弥漫着粟米与艾草混合的气息,绝非他记忆里考古队营地的消毒水味。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肤色是长期居于室内的苍白,掌心还沾着一点青铜绿锈。
案几上,一枚巴掌大的残破鼎耳静静躺着,纹饰是典型的东汉错金工艺,正是他穿越前最后触碰的文物“袁氏家鼎”的残片。
“玄儿,醒了便来前堂,伯父在等你。”
门外传来沉稳的声音,是袁涣。
陈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三天了,他穿越成汝南袁氏支脉子弟、袁涣之侄的事实,终于在这一刻随着前世记忆的彻底觉醒而清晰。
考古队长陈玄的二十八年人生,与这个同名同姓、年方十七的袁氏旁支少年记忆交织——前者熟稔《后汉书》《三国志》的每一处注疏,清楚知道建安五年的关键:官渡之战己箭在弦上,袁绍即将败亡,而他所在的袁氏支脉,正站在命运的悬崖边。
他起身换上深青色曲裾,腰间系上素色绶带——这是汉代士族子弟的常服,布料虽不及主脉的锦缎华贵,却也透着世家气度。
铜镜里的少年面容清秀,眼神却己不是十七岁该有的懵懂,而是掺了两世人生的沉静。
前堂里,袁涣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
这位现任袁氏支脉的主事者,身着黑色朝服,腰悬铜印——他去年刚从吕布麾下归袁,虽被袁绍任命为谏议大夫,却因不附主脉的审配、郭图一党,被派回汝南打理族产,实则是边缘之职。
“伯父。”
陈玄躬身行礼,目光落在舆图上——那是冀州至兖州的路线图,官渡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旁侧标注着“粮道:乌巢”。
袁涣抬眼,见他神色有异,不由皱眉:“昨夜你高热不退,今日瞧着倒精神了些。
只是这眼神……”陈玄心中一动,知道是前世记忆觉醒后气质变了。
他没有首接点破,而是指着舆图上的乌巢:“伯父,主脉大军屯于官渡,粮草却远屯乌巢,中间隔着济水,若曹军袭粮,如何应对?”
袁涣瞳孔微缩。
这话戳中了他连日来的忧虑,却从未对人言说——主脉中审配把持军权,郭图专断谋议,他一个支脉大夫,连进言的资格都没有。
“你一个少年人,怎知这些军务?”
“前日听堂兄们议论,又看这舆图标注,便觉不妥。”
陈玄刻意弱化语气,避免显得突兀,“侄儿虽不懂兵事,却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乌巢距官渡百里,守军仅淳于琼一部,若曹军派轻骑夜袭……”他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家仆,神色慌张:“大人!
主脉急信!
郭图大人奏请主公,要征调咱们汝南支脉的粮秣,三日内需运抵官渡!”
袁涣猛地拍案:“胡闹!
汝南距官渡千里,三日内如何能到?
这不是逼死族人!”
陈玄心中冷笑。
他清楚记得,官渡之战中袁绍军粮短缺,审配、郭图为了讨好袁绍,强行征调各支脉粮秣,许多支脉因无法按时交付而被问罪,袁涣这一支若不应对,轻则失势,重则灭族。
“伯父,不可硬抗。”
陈玄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主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却也最是猜忌。
若拒征粮,郭图定会参奏咱们‘通曹’;若强行征调,汝南百姓本就因旱灾歉收,再逼粮秣,恐生民变。”
袁涣脸色铁青:“那你说,该如何?”
“两步走。”
陈玄指尖点在舆图上的汝南郡治平舆县,“其一,咱们支脉先拿出私仓存粮,凑足三千石,派快马先行押送,对外称‘支脉表率’,堵住郭图的嘴;其二,侄儿愿随粮队前往官渡,面见主公,陈明汝南灾情,求主公宽限征调时日——顺便,也为伯父探探主脉的风向。”
袁涣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只知读书的侄儿,竟能想出如此周全的对策。
三千石私粮虽多,却能保住支脉;让陈玄去官渡,既不会引起主脉警惕,又能借机传递消息——更重要的是,陈玄是他的亲侄,若能在袁绍面前露脸,或许能为支脉争取一线生机。
“你不怕?
官渡如今己是军管之地,稍有不慎便会获罪。”
袁涣追问,目光里满是审视。
陈玄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侄儿是袁氏子弟,支脉危难之际,岂能退缩?
况且,侄儿也想亲眼看看,这天下大势,究竟如何。”
他这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想借官渡之行,近距离观察曹操与袁绍的军队部署,为日后的布局收集信息;假的是“为袁氏”——他清楚袁氏必败,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在败局中为这支袁氏支脉找到生路,更是为自己寻找第一个“历史节点”的破局点。
袁涣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私仓的粮我让人准备,你明日便出发。
记住,到了官渡,少说话,多观察,若见不到主公,便找辛评大人——他与我有旧,会护你周全。”
陈玄躬身应下。
走出前堂时,夕阳正斜照在庄园的青铜门上,门环上的饕餮纹在余晖中泛着冷光。
他摸了摸怀中的鼎耳残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建安五年,官渡之战前夜,他的汉鼎棋局,终于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