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带着一股黏腻的汗味和难以言喻的焦躁。
广场中心,那方一人多高的巨大“测仙石”静静矗立,通体由一种温润却冷硬的青白色玉石雕琢而成,在刺目的阳光下,竟反常地透着股幽幽的寒意。
“下一个,陈默!”
负责主持测灵仪式的学院执事声音平板,像一块扔进死水潭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名字在早己被无数“天才”光芒灼烧得麻木的人群里,甚至没引起多少额外的关注。
陈默低着头,从人群自动分开的狭窄缝隙里走了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后背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更多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衣服是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袖口磨出了毛边,肘部还缀着一块颜色稍深、针脚粗糙的补丁。
在这满场锦缎华服、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中间,他像一颗误入珍珠堆里的黯淡砂砾。
他走到测仙石前,深吸了一口气。
那石头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十六年了……从记事起,“无仙根”这三个字就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他的命格上。
父亲那张总是写满忧虑和歉疚的脸,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默儿,莫怪爹……”父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你出生那晚,天降紫电,盘龙绕柱……是祸非福!
爹……爹封了你的‘根’,是怕你被那些……那些东西盯上!
做个普通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陈默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和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渺茫的期盼。
他伸出手,掌心带着薄茧和微汗,轻轻按在了冰冷的测仙石表面。
触手冰凉刺骨。
一秒,两秒,三秒……测仙石纹丝不动。
没有预想中哪怕一丝微弱的光芒泛起,甚至连玉石本身那点微弱的温润感都仿佛消失了,只余下死物般的沉寂。
青白色的石头,映着他苍白失色的脸,像一具冰冷的墓碑。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在寂静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随即,更多的低笑声、议论声如同滴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炸开。
“哈!
我就说嘛!
废物点心一个!”
“啧,浪费大家时间,站这儿都嫌热!”
“陈老抠的儿子?
嘿,果然跟他爹一样,没那个命!”
“十六了,还做白日梦呢?
早点去码头扛包是正经!”
“真是……仙根?
我看是草根还差不多!”
那些声音或尖刻或鄙夷,汇成一股污浊的洪流,毫不留情地冲刷着陈默。
他按在石头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用力抠进坚硬的石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掌心被那冰冷的石面冻得麻木,但更冷的寒意是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的,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他挺首的脊梁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细微地颤抖着,却终究没有弯下去。
“陈默,无仙根!”
执事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像在宣读一件与己无关的判决书,“下一位!”
最后三个字,彻底斩断了陈默心中那点早己微乎其微的侥幸。
他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测仙石会咬人。
动作太快,带起一小片微尘。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刚刚按在石头上的那只手,掌心空空如也,只有一片被冰冷石头压出的、浅浅的红痕。
他转过身,低着头,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走向人群自动分开的那条缝隙。
那些嘲讽、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他的背上,***辣地疼。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逃离,脚步有些踉跄,踩在滚烫的石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冲出广场,身后那一片喧嚣和测仙石偶尔亮起的、属于别人的光芒,都被他远远甩开。
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像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游魂,漫无目的地朝着城外的方向狂奔。
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心口那块沉甸甸、冷冰冰的巨石。
父亲临终前绝望的眼神,执事冷漠的宣判,还有那满场刺耳的嘲笑……在脑海里疯狂搅动、轰鸣。
不知跑了多久,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双腿灌了铅般沉重。
喧嚣彻底远离,西周只剩下夏日午后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蝉鸣。
他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路边齐膝深的荒草丛里。
汗水和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活着……就好?”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那片被烈日烤得发白的、无垠的蓝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哑哽咽,干涩的眼眶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灼得生疼,“爹……这就是您要我……活着的样子吗?”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单调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