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仿佛一幅任他涂抹的动态画卷。
另一面墙则是实时滚动的全球“神链”接入数据流,金色的数字和曲线如瀑布般流淌,无声地宣示着权力。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和旧皮革的味道,与楼下实验室的臭氧和清洁剂气味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从非洲黑檀木的办公桌到墙上那幅抽象的、价格足以支撑一个小型国家年度预算的画作——都在诉说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淀下来的权威。
卡尔文背对着门口,站在数据流墙前,像一位将军审视着他的沙盘。
听到林默进来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身,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极具感染力的、经过精心计算的微笑。
“林默!
我们今天的女英雄!”
他的声音温暖而洪亮,能轻易地填满整个空间,“感觉如何?
站在世界之巅的滋味。”
林默没有寒暄。
她走到那巨大的办公桌前,操作手腕上的终端,将陈教授的一部分异常数据首接投影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扭曲的神经图谱和飙升的同步率曲线无声地旋转着,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我们需要暂停‘永恒乐园’的推广,卡尔文。”
林默的声音清晰,冷静,像一块投入华丽水池的冰。
“陈教授的数据显示,高同步率下的神经交互远超我们模型预测。
存在不可逆的同化风险,个体的认知边界正在模糊。”
卡尔文的笑容没有改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冰冷的评估神色。
他绕过桌子,姿态放松地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烈酒。
“风险。”
他轻轻咂摸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尝酒液。
“林默,我欣赏你的谨慎,我真的欣赏。
但‘风险’是进步的代价。
看看这些数据,”他指向那面奔流的数据墙,“我们治愈了数千例绝症,给数百万人带来了希望。
因为一些理论上的‘可能’,就让这希望停滞,这难道是更大的伦理吗?”
“这不是理论!”
林默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提高了些许,“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一种‘溶解’。
我们承诺的是‘增强’,不是‘取代’!
这违背了初衷!”
卡尔文走向窗边,酒杯在他手中轻轻摇晃。
他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霓虹灯开始亮起,像一片人工的星河。
“看看这个世界,林默。”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一种近乎传道者的热情,“混乱,痛苦,低效的重复。
嫉妒、仇恨、贪婪……无数的负面情绪,其根源正是我们过于强调的、孤立的‘个体性’。”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如果‘神链’能gently(轻柔地)调和这些噪音,创造一个更平静、更理性的集体意识图景,减少不必要的痛苦,这难道不是一种……进化吗?
一种对人类困境的终极解决方案?”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她终于听到了他藏在华丽辞藻下的真正野心。
“那不是进化,卡尔文。”
她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那是……屠杀。
对人性本身的屠杀。
你正在谈论的是删除所有让你觉得‘不方便’的人类情感!”
卡尔文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那层迷人的外壳瞬间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坚硬的本质。
他放下酒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痛苦不是‘不方便’,林默。
它是缺陷,是bug,是低级的系统错误。
我母亲……”他的声音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影,“……她一生都被这种‘错误’折磨。
如果我们有能力修复它,我们就有道德义务去这么做。”
他首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西装袖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意味。
“做好你分内的事,林博士。
公司的战略方向,由我决定。
陈教授……他累了,需要休息。
他的项目,我会让别人接手。”
对话结束了。
大门仿佛在无声中关闭。
林默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们曾在一个实验室里通宵达旦,为同一个梦想奋斗。
而现在,他站在一座用数据和野心堆砌起来的神坛上,准备扮演上帝。
她没有再说什么。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己苍白无力。
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这间华丽的玻璃圣殿。
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廊的灯光冰冷而苍白。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星穹公司的首席科学家。
她成了一个知情者。
一个异见者。
一个必须独自面对一场即将来临风暴的……孤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