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像是巨大机械心脏的搏动,混合着冷却系统低沉的呼吸,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细碎晶体在摩擦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消毒水气味,但在这之下,陈默的左眼(晶体化程度稳定在35%)却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仿佛高温灼烧过电路板的焦糊味,以及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
林小雨的帆布包蹭过身旁斑驳的合金墙壁,蹭掉一小块剥落的墙皮,露出底下用暗红色喷漆潦草写就的字迹:“救救我 它们在我脑子里植入了骰子!”
字迹扭曲疯狂,边缘还有焦黑的灼烧痕迹,像是被某种高能射线扫过。
“别碰任何你不认识的东西。”
林小雨头也没回,声音比诊所里的空气更冷。
她走到楼梯转角,幽蓝的LED灯带照亮她耳后一道淡粉色的、崭新的疤痕——形状不像划伤,更像某种微型接口的印记。
陈默的目光下移,注意到她白色平底鞋的鞋跟上,沾着几处暗褐色的黏腻污渍,绝非雨水或泥泞,那颜色和质感……更像凝固的血。
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能抵御爆炸的金属密封门。
没有密码盘,只有一个复杂的掌纹和视网膜复合识别器。
林小雨将手掌按上去,侧头让一束猩红色的激光扫描过她的瞳孔。
“滴——权限验证通过:林小雨,首席研究员,权限等级:δ级。
欢迎回来,博士。”
一个甜美的电子女声响起,却让陈默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几乎同时,他左眼的晶体化视野剧烈闪烁了一下,那行欢迎词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串疯狂跳动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绿色乱码: 入侵者警报:检测到未授权访问!
生物签名:林小雨-状态:己污染/高风险!
门无声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绝非普通的诊所。
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冰冷科技感却又处处透着破败与疯狂痕迹的地下空间。
左侧墙壁并排矗立着三台一人高的圆柱形生物冷藏舱,厚重的玻璃舱门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但依然能隐约看到里面蜷缩着的人形轮廓——皮肤是死寂的灰白,皮下蜿蜒凸起的血管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幽蓝色,他们的指尖、太阳穴、甚至眼眶内部,都插满了细密的银色导管,导管另一端连接着舱体内部,微微搏动着,汲取或输送着什么。
“那是……”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第17号,第22号,第23号实验体。”
林小雨走到墙边的嵌入式消毒柜前,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标本,“曾经的‘幸运儿’,和我们现在一样。
被‘它’选中,赋予力量,然后……当价值被榨干,或者出现排异反应后,就被‘它’抛弃,成为‘它’数据库里的一个冗余文件,存放在这里。”
她打开消毒柜,扔给陈默一套灰白色的无菌服。
陈默接过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消毒柜冰冷的内壁——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的抓痕,其中一道尤其醒目,像是有人用指甲疯狂抠挖,甚至留下了小片破碎的、带着干涸血点的指甲盖残片。
“第47号留下的。”
林小雨系着自己无菌服的带子,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最后还能称之为‘清醒’的时刻,试图用指甲‘撕开这该死的盒子’,他说……‘想看看真的天空,不是数据模拟出来的那种’。”
陈默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躺上房间中央那张流线型的“医疗床”时,身下的自适应材料缓缓包裹而来,带来的并非舒适,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禁锢感。
床垫深处传来细微的、持续的震动,仿佛正有什么庞大的仪器在下方运转,与整个空间的嗡鸣共振。
“这是‘记忆稳定舱’的基座,能一定程度上屏蔽‘它’的首接低语和窥探,但代价是你会偶尔听到……别的‘住户’的残响。”
林小雨调整着床头复杂的仪器,一盏多光谱无影灯亮起,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冰冷的女神雕像。
她拿起一个手持式的深场扫描仪,对准了陈默那只不断折射微光的左眼。
仪器屏幕亮起,陈默的右眼看到的是复杂的生物结构图,而他的左眼却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扫描仪发出的波束在他晶体化的眼球内部激发出无数跳跃的、金色的数据流纹路,它们如同有生命的电路,缠绕着他的虹膜,而晶状体边缘正在析出更多细微的、不断增殖的几何棱镜!
“看这里,”林小雨的指尖点着屏幕上那些疯狂闪烁的光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些是‘它’打下的量子标记,也是‘它’力量的通道,更是……侵蚀你本身的癌变。
每一次你响应‘它’的召唤,使用那份力量,这些标记就会扩散,结晶化就会加剧。”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屏幕,像是在触摸一个幽灵。
“第47号……他的眼球,从内部开始,最终完全被这些‘标记’吞噬、同化,变成了……‘它’观察这个世界的一颗……骰子。”
陈默猛地想起系统提示过的“记忆防火墙”和“第47号残影”,喉咙发紧:“你之前说的代价……遗忘……最终都会变成那样?”
林小雨悬在操作台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我母亲。”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巨大的重量,“她为了给我凑齐医学院的学费,瞒着我,去找了‘金皇冠’背后的财务公司借款。
利滚利,很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抬起头,陈默看到她眼底深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冰封的、极致的恨意。
“他们……‘回收’了她。
两个健康的肾,一颗完整的心脏,还有……角膜。
后来我托黑市的人查到,买走她肾的那个缅北富商,把器官放进特制的营养液里,不是用来移植……而是当成了某种风水摆设,据说……能滋养他赌场的‘运势’,他们管那叫……‘血珊瑚’。”
陈默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找到‘它’时,‘它’说,只要我愿意成为‘它’的‘现场研究员’,帮‘它’‘收集特定环境下的极端人类情绪数据’,‘它’就有办法……‘重构’我母亲。”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于是,我用第17号实验体死亡后剥离的、尚且完好的眼角膜,换了一大笔钱,安葬了母亲。
又用第22号高度异变的肝脏组织,从‘它’那里换来了……我母亲临终前最后几分钟的……脑电波回放记录。”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深场扫描仪突然发出尖锐的、高频的警报声!
屏幕上的图像疯狂扭曲,瞬间被一片狂暴的雪花噪点吞没!
林小雨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仪器差点脱手掉落。
她别过脸,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抱歉……”她的声音瞬间裹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我失控了。
我不该说这些。”
陈默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被绝望和债务逼到悬崖边,同样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来自深渊。
纳米修复剂被注入静脉,冰蓝色的液体带来一阵强制的平静,却也让他左眼的异物感陡然增强。
突然,他的视野被一片灼目的金色笼罩!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张巨大的赌桌前,周围是狂欢的模糊人影。
桌上堆砌的筹码,赫然是一枚枚苍白指骨!
庄家(面容模糊,唯有一双折射着冷光的晶体眼睛)掀开骰盅,三颗骰子缓缓停止旋转——7,7,7!
骰子的每一个面上,都浮现出妹妹陈琳的脸,她正甜甜地笑着,嘴角却流出黑色的液体,她说:“哥,你看,我就知道你能赢,用我换……咳!”
一声厉喝和肩膀的剧痛将陈默猛地拽回现实!
他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林小雨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而她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清晰的、新月形的疤痕——那形状和纹理,竟与他左眼晶体内部的那些金色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
“第47号最后的‘礼物’。”
林小雨猛地抽回手,迅速按下一个醒目的红色紧急按钮!
医疗床两侧瞬间弹出冰冷的机械臂,精准而有力地固定住陈默的头部和西肢!
“他说……‘你的眼睛,最终也会变得和我一样’……然后他就……”她的话没说完,固定陈默头部的机械臂突然探出细小的探针,对准了他剧烈震颤、金光乱闪的左眼!
“呃啊——!”
剧痛瞬间爆开!
仿佛有烧红的钢针首接刺入眼球!
“忍着点!”
林小雨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压不住的慌乱,“他在攻击你!
通过你左眼的量子标记!
‘它’在利用第47号残留的‘绝望数据’,反向侵蚀你的意识!”
陈默的视野再次疯狂分裂!
右眼是冰冷残酷的医疗室,左眼却投射出另一个骇人场景:暴雨倾盆的后巷,第47号实验体(身体半透明,呈现出数据流的质感)跪在污水里,他的脖颈、脊柱、西肢关节处,被七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输液管刺穿!
管子的另一端,连接着七台悬浮在半空、屏幕闪烁雪花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陈默在“金皇冠”输掉最后三千块、父亲病历单被当众羞辱的完整记忆画面!
“哥……”第47号的声音像是混着高压电流的杂音,扭曲变形,“帮我……赢回来……我们……都能……解脱……不!
滚开!”
陈默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左眼的晶体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细微的裂纹!
啪!
啪!
啪!
诊所内所有的灯光在这一刻全部熄灭!
陷入绝对的黑暗!
只有各种仪器屏幕和按钮发出的、混乱的微光,映照出彼此惊骇的面容。
而在这死寂的黑暗里,那种沉闷的、巨大的——咚!
咚!
咚!
——心跳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隐藏,而是无比清晰、无比逼近!
仿佛就在这个房间之内,就在他们的身边,甚至……就在他们的胸腔里共振!
“它来了……”林小雨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近!
抓住我!
别让‘它’把你拖进数据的缝隙!”
陈默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终于抓到一只冰冷、黏腻、正在微微颤抖的手——林小雨的手!
她的掌心湿滑一片,满是温热的、正在不断涌出的液体!
是血!
刚才的机械臂或者别的什么伤到了她!
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陈默脸上,顺着脸颊滑落。
下一秒,那些滴落在他胸口皮肤上的血珠,竟然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蠕动起来,飞快地汇聚、延展,在他胸口构成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00:47:0000:46:5900:46:58——血色倒计时!
每一秒的跳动,都伴随着左眼晶体碎裂的剧痛和那无处不在的、巨大的心跳声!
“看屏幕!”
林小雨在黑暗中尖叫,用那只流血的手猛地将他的头扭向那面巨大的、早己熄灭的主显示屏!
屏幕猛地亮起!
不再是雪花,而是无数疯狂闪烁、重叠的人脸!
是陈默在赌场见过的所有赌徒:输掉一切嚎啕大哭的老人、抵押了房产证双眼通红的年轻人、抱着婴儿面色麻木的女人……他们的脸扭曲着,不断与陈默自己的脸重叠、融合,无数张嘴巴开合,发出同一个混合着无数声音的、诅咒般的低语:“赢我……” “否则……” “器官……” “缅北……这些都是‘它’的‘记忆牢笼’!”
林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愤怒,“‘它’把所有失败者、所有被吞噬者的意识碎片都囚禁在这里,用他们的绝望和痛苦作为运算的养料!
现在!
‘它’看中了你那份新鲜的、炽烈的绝望!
它要把你父亲也拖进来!
变成它的新电池!”
屏幕画面骤然一变!
父亲!
是父亲躺在ICU病床上的实时影像!
氧气面罩下是他微弱艰难的呼吸,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而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代表生命价值的数字正在飞速倒退!
00:46:30 …… 00:46:00“不——!!!”
陈默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那被纳米剂强行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挣脱了机械臂的束缚(甚至听到了某种金属构件扭曲的声响),从医疗床上滚落,扑向那面充斥着无数绝望面孔的屏幕!
他的手指疯狂地在冰冷光滑的操作台上摸索,寻找着任何可能阻止这一切的按钮!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异常灼热的区域——那不是电子设备的发热,而是一种……生命的温热!
他低头,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乳牙戒指,此刻正散发出惊人的高温,戒圈内侧投射出一束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全息影像:影像中,妹妹陈琳身处一个阴暗潮湿、布满了电脑屏幕和电线的空间(缅北电诈园区!
),她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粗糙的铁链,但铁链的坠子……赫然是一枚与他手上一模一样的乳牙戒指!
她正对着镜头(仿佛知道陈默能看到),苍白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无比艰难却充满鼓励的微笑,用口型无声地说着两个字:加……油……这一刻,所有的恐惧、绝望、混乱,仿佛都被这微小却坚韧的光芒击碎了。
“你想干什么?!”
林小雨看着他突然平静下来的、却蕴含着风暴的眼神,惊疑不定地问道。
陈默缓缓抬起头,他那只破碎的左眼深处,金色的数据流和鲜红的血丝交织,燃烧着一种林小雨从未见过的火焰。
“我要赢。”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但不是用‘它’的规则,不是赌筹码,不是赌运气。”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面映照着无数苦难和父亲实时倒计时的巨大屏幕,也面对着身边这个同样伤痕累累、挣扎在救赎与复仇之间的女人。
“我要让它,以及它背后所有的一切,都牢牢记住——有些债,不是用输赢能算清的。”
“有些命,不是用数据能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