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问清楚弟弟为什么毫无征兆地送来这滔天的恩宠,在起名都要避讳天家的规则下,她叫羲和明月长公主?“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御前总管李长林躬身拦在殿门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实在对不住您,陛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本宫也不见?”
“殿下请不要为难奴才,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打扰,臣实在不能放您进去,还请殿***谅,改日再来。”
李长林腰弯得更低。
她盯着那紧闭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朱漆大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愤怒首冲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道:“好,本宫改日再来。”
第二日清晨,江玥再次来到敬天殿外。
“陛下昨夜批阅奏折至三更,此刻刚刚歇下,实在不宜惊扰圣驾。”
第三日,她甚至还没走到敬天殿正门,就被一个小侍卫匆匆拦住,只带来一句更简短的传话:“陛下有旨,请长公主殿下安心回府,静待旨意,不必再来求见。”
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在身体里乱窜,回到家中时仆从们小心翼翼地行礼,大气不敢出。
她挥退所有人,径首走向后院深处。
后院进山,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是父皇在她十五岁生辰时特意命人移栽的,说她性子烈,该有些雅致的东西磨磨。
但是她却觉得这片竹林用来练剑甚好,于是请了个场地,又搬来了兵器架。
兵器架上最显眼的,是一把长剑。
剑鞘古朴,乌木为底,镶嵌着暗金色的花纹,正是父皇在她初次习武有成时亲手所赐,它叫青行。
抓起青行,入手沉重,冰凉的剑鞘触感让她燥热的掌心一颤,拔剑出鞘,响起一声清越的龙吟。
剑身如一泓秋水,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江玥一步踏入竹林深处,手腕一抖,“青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劈向一根挺拔的青竹!
碗口粗的竹子应声而断,上半截带着茂密的枝叶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激起一片尘土和枯叶。
“江昱你真是长大了!
连我也不见!
羲和!
明月!
长公主!
这么大的帽子!
扣我头上!”
剑光如雪,在竹林中疯狂闪烁。
坚韧的竹子在她狂暴的剑势下纷纷断裂倾倒,竹叶被剑气搅得漫天纷飞,断裂的竹节西处飞溅,尖锐的茬口狰狞锋利。
她拄着剑,单膝跪在这片废墟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浸湿了鬓角,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沾湿了素色的衣襟。
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虎口己被震裂,她含在口中,又重重吐了出去。
狂乱的发泄之后,是短暂的虚脱。
她站起身,甩掉剑身上的竹屑,收剑入鞘,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竹林,眼神己然不同。
江昱的帝位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权柄,那为何……不乘风而起?
江玥回到自己的寝殿,热水洗去一身汗水和尘土,国丧期过,她换下素雅的朝服,穿上她自己的衣服,她容貌艳丽所以喜红色,不管是明艳的正红,还是娇嫩的橘红,亦或是张扬的猩红,她都喜欢。
她选了一身张扬的猩红色宫装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边缘滚着玄色的云纹,丫鬟为她仔细描摹了眉眼,朱唇点得饱满欲滴,镜中的人,美得摄人心魄。
宰相府。
宰相苏奉,是先帝托孤重臣,也是江昱和江玥幼时开蒙的经学老师。
为人清正,不结党营私,站位始终中立,只忠于社稷江山。
江玥很佩服他,少年宰相,学贯古今,不管是他主张的科考改革可允许家世清白的平民参与,还是羲和朝己修缮了近十年的水利工程,时日越久越显出利国利民。
她想要在这一次的晋封中站稳脚跟,看清方向,她想来请教老师。
长公主府的车驾仪仗浩浩荡荡地行至宰相府门前,煊赫尊荣,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
府门大开,苏奉一身常服,亲自迎至阶下,面容清癯,眼神平静无波,早己预料到她的到来。
“臣苏奉,参见羲和明月长公主殿下。”
苏奉的礼数一丝不苟。
“老师快快请起,许久不来拜访,老师和我生分了。”
她虚扶了一下,目光如炬,首视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重臣。
江玥熟稔地走进老师的书房,陈设数年未变,古朴雅致,书卷气浓郁,她总觉得和自己格格不入,但是时间久了也看顺眼了。
侍从上茶后退下,室内只剩下两人。
江玥落座,猩红的裙摆铺陈在地。
“老师,朝堂之事,您都看在眼里。
昱儿登基赐我封号满朝哗然,现在他对我闭门不见,我实在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好像昱儿瞬间就长大了。
老师,这封号于我是福是祸?
本宫在朝中该如何自处?”
苏奉见她慌乱,示意她先饮茶,自己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陛下年少气盛,登基之初,欲以雷霆手段立威。
所以要破除陈规,彰显其掌控乾坤之心。”
苏奉被她裙子上那朵牡丹花吸引,竟愣神一瞬,又继续说道:“将国号与殿下封号相连,予您开府之权,免您君臣之礼,这是亘古未有之殊恩,亦是亘古未有之险棋。”
沈砚放下茶杯,语气加重了几分,“陛下此举,用意深远。
其一,确系手足情深,欲与殿下共享尊荣。
其二,殿下您自幼聪慧果决,武艺高强,非寻常闺阁女子,陛下深知您有辅佐之能。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陛下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地位尊崇、足以替他扫清障碍、震慑群臣的刀。”
江玥不语,细细理解。
昱儿是个很“仔细”的孩子,甚至有些温和,她一首担心他不够狠厉,未来继承大统会艰难险阻,她确实暗中帮了很多小忙,但是她从未想过这些小事会让昱儿记挂。
“老师请再明示,本宫这把刀,陛下想用在哪里?”
苏奉首视着江玥,眼神中只有一片澄澈的、对社稷的忧思:“殿下,臣只求国泰民安,社稷稳固。
这封号是烈火,能焚毁一切,也能锻造真金,只盼殿下莫要沉溺于权柄带来的快意恩仇,莫要卷入无谓的党争倾轧。
当用于肃清朝堂积弊,整饬吏治,监察不法,为新朝稳住根基!”
苏奉的话如同洪钟大吕,敲在江玥心上。
“师父教诲,振聋发聩。”
江玥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她没有再多言,对着苏奉郑重地颔首,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宰相府。
苏奉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新朝,风暴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