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承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壁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至小臂,却驱不散后颈的寒意 —— 李建明被市长训斥时,投来的那道淬毒般的目光,此刻仿佛还黏在他背上。
“小许,这些证据很关键。”
王市长的手指点在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上,墨迹被指甲按出浅浅的凹痕,“但李建明在发改委经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忽然起身走到书柜前,从顶层抽出个牛皮笔记本,“这是三年前城东新区项目的审计初稿,你看看这里。”
许东承凑近时,闻到笔记本封面的樟脑味。
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圈着的 “预备金使用明细” 旁,有行潦草的批注:“李副主任要求修改供应商资质”。
字迹与他在拆迁协议上见过的如出一辙,只是笔画更用力,纸背透出深色的印记。
“当时审计组提交正式报告前,初稿突然被盗。”
王市长的声音压得很低,百叶窗的阴影在他脸上流动,“后来不了了之,现在看来,是有人不想让这些见光。”
许东承的指尖抚过那行批注,忽然想起项目组老周说过的话:“李建明的侄子进供应商名单那天,财务室的监控正好‘故障’。”
他从公文包掏出钢笔,旋开笔杆取出 U 盘:“市长,这里有张涛给李建明转账的视频,还有城西拆迁的打人录像。”
电脑读取 U 盘的嗡鸣声里,欧阳清雅端着空咖啡杯走进来。
她经过许东承身边时,胸针上的银链轻轻扫过他手背,像道冰凉的电流。
“王市长,纪委的张书记刚打电话,说收到匿名举报,想过来了解情况。”
她将哥伦比亚咖啡豆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我让他十分钟后到。”
李建明显然没料到纪委来得这么快。
当张书记带着两名纪检人员走进办公室时,他正试图从许东承手里抢那个 U 盘,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慌乱的红血丝。
“这是污蔑!
许东承伪造证据报复我!”
他的皮鞋在地板上蹭出半道弧线,裤脚沾着的泥渍蹭到了市长的地毯。
“是不是污蔑,查过就知道。”
张书记的声音像他手里的保温杯一样厚重,“李副主任,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他示意纪检人员上前时,许东承注意到其中一人的领针歪了 —— 那是市纪委特有的梅花徽章,歪掉的角度与昨天在棚户区看到的保安制服纽扣一致。
李建明被带走时,突然挣脱纪检人员的手,冲向办公桌推翻了文件架。
散落的纸张中,许东承瞥见份《干部任免审批表》,“拟任职务” 栏填着 “发改委主任”,落款日期是下周。
他弯腰去捡时,欧阳清雅己经先一步拾起,指尖在 “考核意见” 栏停留片刻,才放进文件夹。
“许同志,你留一下。”
张书记临出门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城西拆迁的事,需要你去纪委做详细笔录。”
他的拇指在许东承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与昨天那个警号 “73” 的警员敬礼时的停顿相同。
综合部的办公室在半小时后炸开了锅。
刘姐用红指甲点着张涛空荡荡的座位,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我就说他不对劲!
上个月还跟我炫耀新提的车,原来是收了黑钱!”
小王则在电脑前飞快地删除聊天记录,屏幕反光映出他发白的脸。
只有老周慢悠悠地擦着茶杯,茶渍在杯底晕出褐色的圈。
“小许,过来。”
他往许东承手里塞了个信封,“这是前几年李建明让综合部虚报的办公用品发票,我偷偷留了底。”
信封里的发票联边缘发黄,每张都有张涛的签字,笔迹越来越潦草,像是握着笔的手在发抖。
许东承刚把发票塞进抽屉,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背景音里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东承,你爸突然咳血,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救……”他冲出市政府大门时,欧阳清雅的车正停在路边。
“上车。”
她摇下车窗,耳后的碎发被风吹得乱舞,“我刚给医院打过电话,心内科的王主任在等着。”
仪表盘上的香薰是松木味的,与她身上的气息重叠,“张涛交代了,李建明还有个账本,藏在发改委档案室的通风管里。”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许东承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脉搏跳得很快,像藏着只受惊的雀鸟。
“为什么帮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胸针后的录音笔上,金属外壳还带着她的体温,“你早就知道这些事,对不对?”
欧阳清雅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发动汽车:“先去看叔叔,账本的事我帮你盯着。”
她换挡时,许东承看见她手背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片枫叶 —— 和去年公文写作大赛奖杯底座的花纹一模一样。
父亲的病房在三楼拐角。
许东承冲进时,母亲正趴在床边掉眼泪,监护仪的滴滴声里,父亲的呼吸微弱得像根丝线。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说:“病人是急性心衰,还好送来及时,但需要立刻手术,费用大概要十万。”
许东承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张工资卡。
工作三年攒下的五万块,昨天刚取出来给母亲存了定期。
他正想开口问同事借钱,护士突然进来说:“许先生,有人帮你交了手术费,还留了这个。”
牛皮信封上没有署名,里面除了缴费单,还有张折叠的医院便签。
上面用钢笔写着:“账本在档案室 B 区第三个通风管,钥匙在你爸的老机械表里。”
字迹清秀,末尾画着片小小的枫叶。
手术室外的长廊亮得刺眼。
许东承坐在塑料椅上,摩挲着父亲那只机械表。
当他旋开后盖时,枚铜质钥匙从 “清正廉明” 西个字的夹层里掉出来,上面刻着个极小的 “雅” 字。
监护仪的绿光在钥匙上流动,像条无声的河。
傍晚六点,发改委档案室的铁门上了三把锁。
许东承用那枚铜钥匙打开时,锁芯发出干涩的转动声。
档案柜投下的阴影像巨大的怪兽,他举着手机闪光灯往里走,光柱扫过积灰的文件盒,在 B 区第三个通风管处停下 —— 网格上有新鲜的划痕,像是刚被人撬动过。
他踩着文件柜爬上去时,皮鞋踢到个金属盒。
打开的瞬间,樟脑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 里面除了泛黄的账本,还有本工作日志。
最新的一页写着:“欧阳秘书今天问起三年前的供应商,不对劲。”
字迹扭曲,墨水浸透了纸背。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是欧阳清雅发来的定位,就在档案室楼下。
许东承抱着金属盒往下爬时,听见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躲进阴影里,看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举着撬棍走来,其中一人的手腕上,戴着和赵虎同款的劳力士。
“老板说,找不到账本就把这里烧了。”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映出他们口袋里露出的钢管。
许东承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他握紧手里的金属盒,突然想起老周教的格斗术 —— 当年在部队侦察连,老周曾是全军散打冠军。
当第一个男人的撬棍挥过来时,他侧身躲过,金属盒狠狠砸在对方膝盖上,骨头碎裂的脆响在档案室里回荡。
第二个男人扑过来时,许东承抓起桌上的台灯砸过去。
玻璃灯罩的碎片溅在文件上,火星燎起页角。
他趁机冲出档案室,在楼梯口撞见欧阳清雅 —— 她手里拿着个灭火器,脸上沾着烟灰,胸针的银链断了半节。
“快走!”
她拉着他往消防通道跑,灭火器的铁锈蹭到他掌心,“我报了警,他们的车在后门!”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时,许东承坐在欧阳清雅的车里,看着手里的账本出神。
泛黄的纸页上,除了李建明的名字,还有串用铅笔写的电话号码,末尾西位是 “7373”—— 与那个标兵警员的警号、纪委领针的梅花数量正好吻合。
“这是个窝案。”
欧阳清雅突然开口,把断了的银链绕在手指上,“三年前审计初稿被盗,就是这个警号‘73’的人干的,他是李建明的远房表侄。”
她发动汽车时,仪表盘的光映出她眼底的红,“我爸是当年审计组的组长,因为追查这事,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许东承这才明白,她胸针后的录音笔为何总是开着,为何对李建明的罪证如此清楚。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节银链,轻轻扣在她手背上的疤痕处:“剩下的,我们一起查。”
车窗外,市政府的灯光在夜色中亮如星辰。
许东承望着那栋熟悉的建筑,忽然想起父亲机械表里的钥匙,想起老周茶杯下的档案室钥匙,想起棚户区保安手机里的视频 —— 原来这场看似孤立的战斗,早己有人悄悄为他铺好了路。
他翻开账本最后一页,用钢笔在空白处写下:“未完待续”。
笔尖划破纸页的轻响里,仿佛能听见无数个清正廉明的灵魂在低语。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