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空气黏稠得像是凝固的蜜糖，蝉鸣一声叠着一声，叫得人心头发慌。陈橙端着半温的柠檬水，站在秦家别墅二楼书房虚掩的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玻璃杯壁。
她是来给秦禹深送水的，他工作起来总是忘记时间。
刚要抬手敲门，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是秦禹深和他那位艺术策展人朋友林叙。
“……确实罕见，林叙，你这次立了大功。”秦禹深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谈公事时特有的、剥离情绪的冷静。
“偶然拍到的，角度不算最好，但特征很清楚。禹深，你确定就是它？‘克莱因蓝蝶’，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变异性胎记……”
“我确定。”秦禹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图谱和记载我研究了十几年，不会错。这种位于锁骨中段的特殊形态，边缘的晕染，颜色在不同光线下从靛青到淡紫的微妙变化……是活体样本。”
“活体样本”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进陈橙的耳膜，一路扎进心里去。
她呼吸一滞，端着的杯子轻轻一晃，水波荡漾，映出她瞬间失血的脸。
里面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交谈声戛然而止。
陈橙几乎是落荒而逃，退到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背贴着冰凉墙壁，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她刚刚建立不久、却在此刻摇摇欲坠的整个世界。
活体样本……
原来她视若蔽履、小心翼翼遮掩了二十年的丑陋印记，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罕见的、值得研究的“活体样本”？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小时候被玩伴指着锁骨叫“花皮猪”，青春期永远穿着领口最高的衣服，拍照时下意识地侧身或用手遮挡，连去公共泳池都成了一种酷刑。那片蝴蝶形状的青紫色，是她自卑的源头，是烙在皮肤上的、无法洗净的羞耻。
直到遇见秦禹深。
在那个光线暧昧不清的酒吧角落，他替她挡开不怀好意的纠缠，送她回家。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她仓惶低头，衣领不小心歪斜，露出了些许痕迹。她当时羞窘得恨不得原地消失，他却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极轻地抚过那片肌肤。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低沉沙哑，像带着魔力：“别藏。陈橙，这是我见过……最特别的蝴蝶。”
那一刻，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从未有人用“特别”来形容它，更不用说“蝴蝶”这样美好的比喻。她以为他终于看见了完整的她，接纳了她所有的不完美，甚至将她最深的恐惧，点化成了独一无二的美。
原来，不是看见了她。
只是看见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