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李朝朝。原来是京城户部尚书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庶女，
跟着丫鬟出身的姨妈在后院一处冷僻潮湿的小院里过活。因为生母王姨娘低微，容貌普通，
又不懂得卖乖讨巧，所以在爹后院里并不出众。
我没有姐妹们那么漂亮的衣衫首饰、成群的丫鬟仆妇伺候。洒扫织补都要我们亲自动手。
可有姨娘陪伴，当家主母威严却也仁善从不苛待妾室庶出。一日三餐、节令衣裙也不曾缺少，
日子也将就过得去。即使三餐因为太远送过来是冷的，衣裙不是旧的就是大了或者小了。
当家主母不是没有给我准备换季的新衣裙，而是下面的仆人为讨好受宠的小姐，
都先由着前院的姐妹挑选。她们挑完新衣后把自己剩下半新不旧的扔给我滥竽充数。
我每每抱怨自己的衣食还不如前院主母身边的丫头。姨娘说，
府中仆人大概也是知道下人看人下菜，只是主母忙着管理家中事务，忙着结交权贵亲眷，
妾室与庶女过得如何她照顾不过来。姨娘会亲自用炭火把饭菜热一热，因为我体弱肠胃不好，
食不得冷凉之物。姨娘也会坐在豆灯下，把大了衣裙改小，短了袖子改长，
我的衣着永远都是得体的。姨娘会时时提醒我，我是尚书家的千金小姐，
跟前院那些娇艳姐妹一样是爹爹的女儿。千万不能因为庶女身份而自觉低人一等。
只要我嫁了人，夫君争气，日子就会好起来。今年是三年一次科举年，春闱在即，
各地涌入京城的举子纷纷开始走门路。个人能力很重要，
若有朝中大臣看重扶持便是如虎添翼。
朝中大臣也会趁机拉拢新科进士为自己的阵营添砖加瓦。
就连身为户部尚书的父亲每日也都是迎来送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个个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他们胸中有锦绣文章，也有平天下的远大抱负。我与小姐妹们偷闲也会去前院看一眼，
凑个热闹。像我们这种庶女，高嫁为正妻主母也会因为出身低人一等。
最好婚嫁就是在这些还没成名的举子中选一个低嫁，若是碰上个有前途就可以逆天改命。
父亲会替我们选几个中意的，等到放榜之日按名次再定下婚事。夫穷妻庶，谁也不嫌弃谁。
更何况是李尚书的女儿，能娶上那就是少努力十年，精明之人不会在乎是嫡是庶。
而且李家的女儿，都知道女红诗书都是不错的，娶回去宜室宜家。
姨娘偷偷告诉我不要在乎低嫁，好歹也是正妻。若是日后夫君发达了，我们脸上也有光，
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反而会觉得能跟着丈夫吃苦的女人更为贤良，更值得尊敬。
要是丈夫或是儿子能争气混出个大功劳来，还能诰命加身，这一辈子也算是圆满。姐妹中，
我与长姐李晚晚已及笄，待字闺中。其他几个妹妹也是两三年的事，
父亲替我们打算并不算早。主母陶氏自然给李晚晚相看是的高官名门子弟，
而我只能配一个父亲选中的年轻举子。听说父亲已经看好一个叫王镜筠的，
年纪轻轻在众举子算是拔尖的人才。王镜筠出身东河望族王氏一族，虽不是正支嫡脉，
却也算是望族出身。以后他入仕，王氏族人也要帮他一帮，算是有靠山背景。身形如松柏，
气质如梅菊，刚及冠，才貌在一众举子都是出挑的。他家中人口简单有几亩薄田，
因一心读书在老家尚未议亲，是顶好的人选。妹妹们拿这个取笑我，推着我去前院见见人。
于是我被她们推搡着到前院门口，正好碰到一群举子从父亲书房出来。“诺，
那个穿半旧的青衫男子就是王镜筠，父亲替你选中的未来夫君。长得挺好看的呀，
人一看品性也是不错的。不然父亲也不会留他到最后。”我放眼望去，
半旧青衫男子是果然最后从父亲书房里出来的，看来父亲很是看重才会多留一会叮嘱几句。
不知那个妹妹恶作剧推了我一下，我被吓一跳出了声。王镜筠的目光寻声而来，
见到我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柱子前扭捏着手帕朝他福了福。他没有责怪我的失礼，
而是远远朝我行了一个礼。一阵风吹过，他头顶开得正盛的梨花突然掉落。
他行礼抬头对我一笑，飘然出门而去。而我痴痴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推我。
“人家都走得没影啦，别看啦，再看眼珠都要跟人走啦。”我羞得无地自容，
赶紧折身回后院，一路狂奔。心跟着步子狂跳起来。从那一天后，我开始学着做美梦。
刺绣上更是下功夫，读书也辛苦。姨娘说我长大了。我的梦里开满了梨花，
期待着挂满甜甜多汁的果子。那一日宁静的小院里突然涌进一群人，为首的两个人我熟悉。
一个是我父亲，大昌国的户部尚书李溢，挺拔的身姿着一身黑色官服冷肃庄严。
我一年见他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兄弟身上，
对他们的功课很是严苛。而女儿他就不上心，
只有逢年过节全家团聚的日子我才能远远地看到他一眼。
行礼的时候按尊卑我都不够资格站前排。有一次他在后花园品茶，
偶然看见我慌里慌张冒出来，呵斥关我是哪个小姐的丫鬟这么没规矩。
坐在一旁的陶氏却笑着跟他说：“她是你的女儿，王氏生的，因生在早上，你取名叫朝朝。
”父亲想了一会才想起我来：“想不到朝朝都这么大了，跟晚晚差不多。
”另外一个是尚书府的当家主母，尚书夫人陶氏，墨绿色的衣裙及繁复精致的头面，
高贵庄重。我从来不敢正眼看她，陶氏是一个很严厉的当家主母，任何人都不侵犯她的威严。
紧跟在他们身后一步是个锦袍高冠白面无须内侍，唇却红得引人注目，笑得看不见眼珠子。
父亲语气温和恭敬，带着笑意对那个内侍道：“赵内监，这是小女李朝朝，聪慧温婉，
年方十五。朝朝，还不赶紧过来向赵内监行礼。
”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姨娘战战兢兢向来人行礼。而我却处事不慌，
脑子里是嬷嬷们平时姐姐时教导礼仪的样子，行礼落落大方。“朝朝见过赵内监。
”赵公公用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笑得看不清眼睛的光。
半晌赵公公很是满意地看向父亲：“李尚书，你可真的好福气。正如钦天监所说，
你们家将飞出一只金凤凰。”我惊诧地抬眼，看到父亲与陶氏会心一笑，满眼得意。
二因为赵公公的一句话，我与姨娘的日子翻天覆地。
从给仆人住的后院搬到了府中女眷住的偏院，院子虽小却比后院好得多，敞亮、干净。
我请求陶氏把平时照顾我与姨娘尽心的那个丫鬟抬为一等丫鬟。她忠心又卖力，
脑子与手脚都好使。陶氏应允，取名霜降。
只有大小主子们身边一等丫鬟才有资格受主家赐名，其他丫鬟只能叫阿花阿兰之类的俗名。
新院子内铮亮的家具，一应俱全的用品，还有颜色鲜亮的布料。
府中绣娘很快上门给我与姨娘量尺寸，准备裁制新衣。可是隐约之中，我却高兴不起来。
李氏是一个大家族，在京城有不少的大大小小分支。于是族中出钱办了一个李氏女学堂，
请了先生与女师来教导女孩子们功课与才艺、女红。这些女孩子将来都是李家会撒出去的网，
把李家与京城的权贵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即使我是不受人待见的庶女，也得入女学学习。
李氏一族从来不在大事上苛待孩子，因为这些孩子将来都会成为李氏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砖。
姐妹看我眼神怪怪的，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府中女子都必须识字学礼女红才艺，
以前我永远是站在最不起眼那个角落里。好与不好都没有在意。当我焕然一新出现在姐妹中，
长姐李晚晚抬着她高傲的下巴，阴阳怪气嘲讽：“哟，鸡窝里居然飞出来一只金凤凰。
平时不觉得，今日换了一身衣裙，竟也有几分像李家的女儿。
嘻嘻……”李晚晚是李府嫡长女，陶氏的心头宝。才貌双全，自小就心高气傲，
从来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堪堪向李晚晚行礼：“妹妹见过长姐。
”李晚晚嘴里轻哼一声：“你别以为自己攀了高枝就能高出我一头，你可没那个命的。
凡事不要高兴太早，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长姐永远是长姐，妹妹永远是妹妹。
”我把姿态放低得不行。“算你有股眼力见儿。”李晚晚哼哼道，抬着高傲的下巴。
说完大摇大摆地从我身边走过，她身后的丫头故意撞了我一下。我身形单薄，
若是没准备肯定会摔倒在地，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若是以前，
我必定明知是亏也要强忍着吃下去。而今日我却生出些勇气来。我伸出手推重重地推了一把，
那丫头便自己重重倒在地上。李晚晚见我竟敢反击，蔑视道：“你居然敢动我的人？
上了桌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我没有退缩，颔首：“长姐不必生气，
小丫头不懂规矩连路都不会走，让嬷嬷们回去好好教导就行。长姐是家中嫡女，
自然是有容人之量的，不会为一个不会走路的丫鬟失了风度。
”李晚晚恨了我一眼：“你就得意吧，反正这样的好日子也不会太长。
”那个小丫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去，哭哭啼啼。平时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
桌案却早就被人挪到了前排，连教书的先生看我眼神都多了几分怜悯。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得宠，却莫名觉得这一切都很蹊跷。
自知读书字画才情都不如李晚晚，我依然认真上课认真听讲。姨娘说只要我够优秀，
将来父亲就会给我更好的婚配。那个王镜筠，说不定会是状元呢。
可我不乞求自己的未来的夫君身居高位，只求他体贴温柔。
三父亲与陶氏难得一次同时见姨娘与我。父亲说我乖巧可人，识大体，
准备把我记入陶氏名下。记入嫡母名下，这样我便成了李家嫡出女儿，身份大大不一样。
算是好事。说是征求姨娘的意见，可是姨娘哪有意见。能够把女儿记入嫡母名下，
庶出变嫡出，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而且姨娘的月银也涨，整个后院女眷也只比陶氏低。
面对这样的恩情，我与姨娘自然感恩戴德，连连谢恩。陶氏笑得很温婉，
她真的有做当家主母的风范。姨娘说让我平时多多观察母亲言行，陶氏出身大家，
言行举止都是京城妇女的标杆。我若学得她的一星半点，以后在夫家生活也是如鱼得水。
陶氏长相端庄，不如府中小妾那般会做低伏小讨好夫君。持家有道，教育子女有方，
出门应酬进退有度，很得父亲的敬爱。整个李府没有不尊敬她的，
就连父亲人前人后也给足她敬重与脸面。姨娘十分佩服她，既然得不到丈夫全心全意的爱，
那就努力做好自己。这天下女人不是一定没了男人就不好过。她看重的不是父亲一人，
而是整个李氏一族。回院子的时候，姨娘高兴得眼泪都止不住。因为给我抬了身份，
说明父亲已经给我选好婚事。而且对方门第绝对不低，
不然陶氏绝对不会让一个庶出女儿记在自己名下。陶氏出身名门，向来都看不起父亲的妾室，
从来也不觉得庶子庶女会胜过自己儿女一头。听说李晚晚知道我成了她嫡亲的妹妹，
哭闹一晚上。尽管只是名义上的，她还是接受不了。她可是陶氏唯一的独女，
这下子她名下居然有了一个妹妹。觉得有人分走她一半的宠爱。第二日居然对我亲热起来，
拉着我的手亲亲热热进了学堂，一口一个妹妹。接下来的日子李晚晚再也没有找我麻烦，
因为一向平静的府中变得十分热闹。京城各个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流水似来府中作客。
我与李晚晚连学都不用上了，穿金戴银陪着陶氏迎来送往。
与我呆板木讷只会假笑形成鲜明对比的，李晚晚展现出她嫡女的大家风范，
在各个贵眷之中游刃有余。我与李晚晚，高下立判。夫人小姐们口中说着陶氏有两个好女儿，
但看向李晚晚的眼神明显赞许更多。一日国公府送来寿宴请帖，
邀请陶氏携女眷参加国公爷七十寿宴。陶氏高兴应下。
前一夜陶氏派人送来新制的衣衫与鲜亮的首饰，衣服上的绣样是时下最新的，
整套的头面在昏暗的灯光下都璀璨夺目。送东西来的婆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夫人说了，
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小姐的。让小姐明天好好打扮，听说国公府上还有贵客呢。
”姨娘看着那些只有正室嫡出才能用的好东西，高兴得眼泪都止不住，连连点头。
“想不到我的朝朝也有这么一天，明天你一定要争气不能失礼丢李家的脸。
”陶氏派了丫鬟替我贵女们中流行的高髻，临出门时我与李晚晚衣着相差无二。
李晚晚面露讥讽：“妹妹今日可真漂亮。
”可是我的气度与李晚晚不是用衣衫首饰能装点出来的，我谦卑道：“长姐风华绝代，
妹妹怎可相比？”李晚晚微微一笑倾国倾城：“还算你有眼力劲，今天赴宴的贵客众多，
听说还有宫里的皇子替陛下贺寿。到时你要紧跟着我，不会的不懂的不认识的人记得问我。
总之不能丢了爹爹与尚书府的脸面，知道吗？”陛下器重国公，
听说当年没有国公的以死相护保下一命，陛下也不会有机会坐上龙椅。
因此陛下十分看重国公府。自己身体欠佳让皇子替自己贺寿，以示恩宠。
我看着李晚晚脸上得意又踌躇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陶氏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私下仆从们早就传开，李晚晚会是皇子妃。宴席上，
陶氏带着我们认识京城里夫君最有权势的女眷，正其乐融融交谈。前院男席传来消息，
皇三子齐王来了。待嫁闺阁女子此时忍不住兴奋，只有李晚晚一脸得意。
于是席间李晚晚拉着我，偷偷在后院瞄了一眼那鹤立鸡群的齐王。果然是鹤立鸡群，
龙章凤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天家的气势。李晚晚对我阴阳怪气：“可惜齐王不是太子，
太子可是一个大胖子！”我一头雾水齐王与太子，与我何干？可是回家后一连几夜，
我梦里清朗的书生变成那个挺拔身形、谈笑风生的齐王。醒后我怪自己见异思迁，
齐王这样的天潢贵胄岂是我能肖想的？四国公寿宴后没几日，封我为太子妃的圣旨就下来。
全家跪拜在正堂，听到传旨的赵内监念至封户部侍郎之女李朝朝为太子妃时，
我浑身都颤抖起来，却极力压抑着内心汹涌波涛。这变化来得太突然。
圣旨往下念是封李晚晚为齐王妃，我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李晚晚有些激动得难以自抑，
谢恩的时候声音都是激动颤抖的。所以李晚晚才会在国公寿宴上冒险偷偷瞧一眼齐王，
拉上我是因为出事可以有人背锅。另外的大概就是想炫耀吧。太子是陛下原配元后所出，
陛下登基后便封为太子。早年间太子聪慧异常，百官赞赏，百姓爱戴，
都说他是将来昌国的一代明君，人人都寄予厚望。元后在太子十岁时薨逝，
听说太子十分伤心到吐血。出殡前太子非要尽孝跪在元皇后灵柩前不吃不喝半夜晕倒，
醒来后便不如以前聪慧。后来太子的灵智一直停留在十岁，背地里被人称为傻太子。
皇帝念在原配恩情上，一直没有废黜太子之位。但太子的母族在朝堂上并无根基，
不过是几个闲官而已，注定帮不了太子什么大忙。皇帝选的继后是原皇贵妃，
皇贵妃身份高贵，容貌倾城，母家是累世大族且兄长有军功。继后生下的皇三子被封为齐王，
听说是文武全才。大家心知肚明齐王会是下一个太子，或者是下一个昌国皇帝。
所以李晚晚能当上齐王妃，实际上比我这个太子妃更为风光。皇帝已经缠绵病榻许久，
时日不多。明眼人都知道最终坐上皇位的是齐王，而李晚晚会是皇后。晚上回到偏院，
姨娘号啕大哭：“我就知道他们突然对我们母女俩这么好安的不是好心，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也是他的女儿，他为何这么狠心？！虽说是太子妃，
可这是一条明眼人都看到的尽头的死路呀！”在前院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我哭得不成样子。
我宁愿嫁一个白衣的读书人，也不愿意嫁一个傻太子。
嫁给白衣读书人起码我能过上正常的女人的生活，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嫁给傻太子只有两条路，要么是被废后囚禁深宫终身不得自由，要么是跟着废太子一起被杀。
哪一条都是不归路。那一夜我们母女抱头痛哭，太子妃的光环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喜悦，
反而是无尽的悲伤。明知前方是深渊，我却身不由己，没有退路。我失眠到天明。
父亲双面押宝，无论谁当上皇帝他都是国丈。我和李晚晚都不必再去学堂，
宫里派了嬷嬷教导我们宫廷礼仪及成婚事宜。李晚晚也不针对我，因为她不屑。
她学得极为认真，每天都笑得很开心。与李晚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容貌憔悴。我心如死水，如何再起波澜？清风朗月的王镜筠、英明神武的齐王都像水中云，
美好而幻灭，生而无望。眼瞧着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陶氏得知我表现后单独叫了我去，
她没有假惺惺地说我有福气之类的话。而是语重心长地向我道歉，因为为了李家，
不得已才让我嫁给一个傻太子。李晚晚是她亲生女儿，她不得已偏心，希望我原谅。
在以后的日子，她会尽量保全我，照顾王姨娘。她能做的，只能维持整个李氏与陶氏的繁荣。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陶氏表面看上去不在乎父亲的疼爱，其实内里已经是荒草一片。
她的贤惠、大度都是不得已装出来的，不然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清楚她是不是故意这么低三下四求我的，但是我明白这件无论开心还是难过了，
太子妃我是当定的。我点头应下，会好好做太子妃。唯一要求便是以后善待我的姨娘。
陶氏点头。家里开始准备我们俩的婚事，因为我们大婚是同一天。皇帝龙体欠安，
所以婚事越快越好，权当冲喜。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要在最后时刻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
才能在将来新帝面前占有先机。五大婚这一日，我从正阳门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抬入皇宫，
头上厚重的凤冠压得脖子疼。没有新婚的喜悦，没有成为太子妃的兴奋，只有一颗麻木的心。
就像姐妹们明里羡慕我是太子妃，背后却说我是个短命太子妃。进了皇宫就像是进了阎王殿。
前一夜，姨娘抱着我哭得双眼肿得见不得人，她没能送我出门，目送都不行。
陶氏不是刻薄之人，只是姨娘眼实在肿得不成样子，见不得人。
好好的大喜日子不能让姨娘影响了气氛。繁复礼仪后，我被抬入东宫。即便我魂不守舍，
但还是感觉得到身边有缓慢局促的脚步，他的笑得爽朗，发自内心。我哀叹一口气，
心底自怜：但愿他被废后有个好去处吧，不至于吃太多苦。我身为李家女，
就注定会为了家族的荣耀而牺牲。头上厚重的喜帕被挑下，眼前依然是耀眼的红色。
太子也沉浸在红色之中，身材高大，加上圆滚滚的脸与肚子憨态可掬。眉眼瞧着虽清明，
不是我心目中风流倜傥英气少年的模样。他不笑的时候还挺严肃的，可笑起来就露出马脚，
咧开嘴巴，天真得像个孩子。我无声低叹：“太子殿下……”他笑道：“孤的太子妃真好看，
以后我们一起玩好不好？”我只得勉强回答：“好。
”太子一脸正经：“宫人们说孤娶了太子妃，有就有陪孤用膳、睡觉、玩耍，
孤不再是一个人。太子妃，我们以后一起玩好不好？”十岁的孩子心性，除了玩，
你能期望他能做些什么呢？我再次点头：“好。”当晚解衣躺下，我穿一身绯红轻纱，
妖艳曼妙，紧张得不敢动。太子只说你穿红色真好看，
然后就把双手放在腹部乖乖地躺在我身边，相隔一拳的距离：“太子妃，
孤睡觉如果不乖打扰到你，你叫醒孤。”我心不知是何滋味，
只觉得当初元皇后真的是费心教导他成为一个君子，却没有教导他成为一个男人。
他给我讲了她母后一些事，元皇后待人温和，除了懈怠功课几乎不会责骂他。
他的语气像极了十岁孩子炫耀的口气，满满都是自豪。以有元皇后这样一个母亲而自豪，
最后说到元皇后的死，他默然，浑身紧绷。我歪过头去，只见他眼角有一行清泪，
然后朝外侧身，隐约有低泣声。渐渐地我也不那么忐忑与恐惧，心想如果太子头脑清明，
我哪有资格与他同榻而眠。以后的日子，走一步是一步吧。
我转身轻轻地拍了拍他宽实的后背，像小时候受了姐妹欺负姨娘安慰我一般。他没有转身，
片刻之后传来均匀的呼吸。我收回已经酸了手臂，折腾一天太累，也昏昏沉沉睡去。
东宫里嬷嬷早上看到我身下那洁白如雪的白绸，脸上有一丝丝的失落。太子十岁心智，
哪懂男女之事。起床梳洗，我梳了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繁复沉重的珠钗。
浓妆像一张厚重的面具，把我的稚嫩隐藏。太子与我同行：“孤还不知道你的闺名？
”我颔首：“我……妾闺名，朝朝。”“你出生在早上？”我点头。“朝朝，好名字。
孤以后就叫你朝朝吧。”精心打扮一番，我们要去见帝后。太子穿上朝服，
有了太子应有的威严。可是他一开口就会露馅，脸上会露出孩童般的害怕神色。六出嫁前，
陶氏把宫中的情形大概给我讲了一下，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继后登位后，
一开始对太子并不好，打着督促读书的名头，背不出书来常常让他饿肚子。
太子饿后就会疯狂吃东西，皇后便让宫人准备很多油腻的吃食。吃得太饱就容易让人犯困，
就更无心读书。于是东宫里的宫人都在讨好太子，吃喝玩乐让太子开心。满足口腹之欲，
又带着他不读书只玩乐，这样的太子是任何人都想看到的。玩乐比读书更有趣，
太子自然也不会用心在圣贤书上。功课没有进步不说，甚至还不如十岁时。
教他的博学鸿儒都摇头，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堪大任的太子，都在敷衍。除了上学，
皇后就纵着内侍与太子玩闹，耽误功课也行，对外说是心疼他的孤苦无依。反正是个傻子，
读不好正常。在纵容与捧杀之下，太子渐渐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心智不全，肥胖爱玩，
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不是适合那个最高位。而皇后在外却得贤名，因为大家都知道太子傻，
她已经尽力。皇后反复这样折腾太子，令太子更加厌恶读书，
所以朝臣一直都有废立太子的声音。皇后却说等太子开窍就好了，
其实皇后一直都在等自己的儿子长大。陛下没到最后一刻，太子之位都是众矢之的。
除了齐王，还有其他皇子也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与其早早让儿子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如让他韬光养晦。轮长幼，还有一个不被人重视的中庸二皇子，
二皇子生母也是个低贱的宫女。二皇子虽然才能不出众，母妃也家世平平，但正因为没外戚，
朝中许多大臣甚至更看好他。要是大臣们用长幼来论太子之位，继后也不得不顾忌。
有一个听话的皇帝对精明的臣下来说，比一个精明强干的皇帝更合适。
谁不知道皇后一直把齐王放在边关锻炼，让他一直积累着威望。回京城后又上朝听政，
以后当太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去往皇后居住的凤仪宫的路上，太子没有说话，
神情局促不安。从他越来越慢的脚步声中、越来越低的头感受到他是多么不愿意见皇后。
我拉着他的手道：“有妾在，不怕。”太子眼巴巴地看着我：“朝朝，是不是有你在，
皇后就不骂孤了？”我点点头。“是不是有你在，那些宫人就不会叫孤傻太子了？”我愕然，
堂堂一个太子居然被宫人指着骂傻而委屈，想来其中也是继后的手笔。
他在深宫之中举步维艰，过得并不开心。可后宫之人，谁有过得开心呢？
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如果他们再敢骂殿下，妾替殿下骂回去。”我看着胆子小，
但还是有脾气的。面对夫君的忧愁，我亦不能表现得柔弱。我与他已是夫妻，夫妻一体。
他既然不能护我，那就由我来护他吧。太子拉着我的手笑得灿烂：“朝朝，你真好。
朝朝从宫外来。外面是不是很好玩？”说实话，我出府的时候也不多，便总比太子多。
春游秋行，元宵礼佛，总会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很好玩，有繁华的街市，
有琳琅满目的商铺，有天南海北各种可口的小吃，还有百戏杂耍。我描绘着外面精彩的世界。
”太子低声神秘道：“其实孤也不喜欢待在皇宫里，做什么事都有人盯着。
其实孤也不想当皇帝，如果三弟当上皇帝，孤让他给我封个闲散王爷，
孤就带着太子妃去外面看看。”我愣住，不过是一晚，太子就真的当我是自己人。
我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好啊，妾等着殿下带妾出宫去看看外面的天空。
”大概是有了我的鼓励，太子不再胆怯，大大方方地进了内殿。陛下需要静养没有出现，
皇后凤冠凤袍坐在正殿中间雍容华贵。她脸上带着浅浅而慈爱的笑意，接受了我们的叩拜，
叮嘱我们以后要夫妻和睦。太子与我齐齐谢过她的教导。等我们叩拜完，
外面内侍传来声音：“齐王携齐王妃觐见！”齐王早就分府别居，齐王府富丽堂皇，
在京城也是人人艳羡。高大魁梧的齐王带着娇小可人的李晚晚款款而来，
整个死气沉沉的内殿因为他们的出现变得有生气。齐王是边境成长起来的，步伐矫健沉稳，
身上自带一股杀伐的凛冽气息。李晚晚也穿戴华丽，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新妇羞涩。
“儿臣携新妇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齐王的声音洪亮，身形挺拔。两人跪拜而下，
我站在旁边只瞧着一对金童玉女般的璧人。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继后看到儿子媳妇眼睛都笑没了，赶紧让他们免礼起身。太子与齐王见礼，
一个一口太子哥哥，一个一口齐王弟弟，一副美好的兄友弟恭的场面。
而我与李晚晚相互称呼，我叫她为王妃弟妹，她叫我太子妃嫂嫂。身份对调，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我细细打量了齐王，果真是少年英雄，眉宇间全是京城男儿少有英气。
比起肥硕的太子，单论外表，他真真不知好多少倍。不得不感叹李晚晚真是好命，
我瞧着李晚晚向我们行礼的时候嘴角都是压不住的。
我知道她肯定在内心嘲笑我：你是太子妃如何，我的夫君可是这天下最英勇的儿郎。
齐王向我们行礼，太子示意平身。抬起头的刹那，齐王与我四目相对时。恍惚间竹浪松涛。
我赶紧收回目光，内心有小鹿在乱撞。本来我们应该还在内殿聊一聊家常以示和睦，
太子拉着我的衣袖指了指肚子，我听到他圆滚滚的肚子已经咕咕叫。
也明白他并不喜欢待在这里，大概这里有他不想见的人吧。于是我们起身告退，
太子拉着我飞快地走出内殿。此时，继后的笑声传来，一家子人的其乐融融。
而我们远去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宫人说皇后留了齐王妃早饭，
心疼他们起得早要进宫肯定没吃好，流水一样的佳肴都仅供着凤仪宫。而我与太子案上，
油腻的肥肉包子、炸得冒油金黄的油条、两碗浮着油花的黏稠白米肉粥，
连配餐的小咸菜都是用重油煎过焦香四溢。油脂热滚过地散发出来的脂香袭人，
太子吞着口水迫不及待想拿起碗筷。平时李府中人吃得都挺清淡，倒不是陶氏克扣吃食，
而是这样更健康。皇后看似疼爱太子，实则用这种方式把他养肥养废。体重越大越容易生病，
生病就容易没精神，没精神就萎靡。昌国不需要一个肥胖又萎靡的太子。
我蹙眉看着眼前餐食，问宫人这是谁安排的。宫人小心道平时太子都这么吃的。
我捂鼻道：“本宫吃不了这么油腻的吃食，去换些清淡的来。”太子却不依，
他是十分喜欢吃这种油腻焦香的食物。我劝他，
用有点生气的口吻道：“殿下再这么吃下去怕是要走不动，别人都会嫌弃殿下，
叫殿下傻胖子。”太子委屈地点点头，收回了手。宫人不动，
他们内心以前没有把太子当太子伺候，自然也不会把我这个太子妃当太子妃。
我暗暗地沉了一口气，今天是成婚第一天他们就给我下马威。我起身拉着太子朝外走，
太子一脸疑惑：“朝朝，我们去哪？早饭还没吃呢。
”我笑道：“从凤仪宫离开的时候妾听说皇后要留齐王夫妻吃早饭，想来肯定十分丰盛，
他们三人吃不完，我们去搜点残渣吃。这些油腻的吃食就留着喂猪吧。
”太子真的不想去凤仪宫，便是我执着他也只能跟着，宫人慌了，
要是我们真去凤仪宫闹事破坏皇后的天伦之乐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他们说去御膳房换换。
我才收住往外走的脚步。宫人很快换来羊肉蒸饺、杂粮粥、凉拌笋丝、豆腐汤。
看着这些见不到荤腥的菜，太子有些不乐意，我把一个羊肉蒸饺放在太子面前的盘子里，
道：“殿下，如果要改变别人对殿下的看法，那么殿下就要从现在开始自己做出改变。
”太子点点头，蹙眉大口吃起来。吃完后，我拉着太子在东宫里散步转悠消食。
而太子此时只想躺在床上睡觉。七第二日，按民间习俗出嫁女儿是要与夫婿一起回门的。
太子是君，父亲是臣，太子妃自然没有回门的道理。
我不知道齐王陪着李晚晚回门是多么大的阵仗，想来整条街都围满看热闹的人吧。
那些人眼中都是满满的羡慕。李宅中门大开，父亲与陶氏站在门前等候女婿与女儿，
必然是满面喜色。一府之中出了太子妃与王妃，必是满门荣耀。请安的时候，
我试着问皇后可不可以安排父亲带着娘来进宫看看我。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离家，
宫中处处都藏着危险，想见见父亲请教一下他。皇后笑着回答：“今天齐王与齐王妃要回门，
李尚书夫妇今天怕是忙得很呢。等以后他们空了，本宫自然会安排你们一家人团聚。
”一家人？父亲母亲与李晚晚才是一家人，
我这个只顶着李家嫡次女名头的冒牌货哪里配得上。皇后拒绝得令人心寒。心中黯然失落，
脸上依然笑意：“齐王与齐王妃夫妻和睦，应当如此。姐姐替我回家，
见见父母也是替儿媳尽孝。”这天下午，
我就从宫人口中得知齐王夫妇回门是如何的声势浩大回门，
从宫门口到李府道路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李府从此更为煊赫。京城人都知道，
以后无论是太子还是皇三子当上皇帝，李溢的国丈之位是稳了。他们都知道，
我这个太子妃终究成了皇后。成婚后，太子已及冠成人，不必上学的。
太子兴奋地说正因为成婚不用再面对那群难缠的白胡子老头，所以他对我才会产生好感。
因为我，他可以不用听那些老头子每天神神道道，讲那些作古圣贤的枯燥无味大道理。
不用再练字，不用再挨骂，不用再挨饿。我就是他的救星，他只想每天睡得够够的，
吃得饱饱的，然后在宫人簇拥下斗蛐蛐、踢蹴鞠。玩累了有人陪他说说话，
他无论说什么都会有不同的回应。宫人只会千百万遍重复是的，对的。
因为只有我不会嫌弃他傻，会对他说的事报以浓厚的兴趣。
这大概是源于我自小一个人在小院里长大，没有亲近的兄弟姐妹，没有要好的玩伴，
内心也渴望有个人能陪伴自己吧。从这点上来说，我与太子还有些惺惺相惜。
可是这些小小的温情并不能让我沉沦，我得要为自己以后的路做打算。
晚上我看着胖胖的太子睡姿安详，禁不住在想：如果他真的有一天当上皇帝了呢？
我就是皇后。或许他不是一个明君，
可是如果我能及时生下一个皇子……可是按照太子现在的心性，他并不懂得男女之事。
我只能告诫自己，慢慢来，慢慢来……就连霜降都替我着急，
说我应该放开教导一下太子男女之事。毕竟有个孩子才能在后宫中立足。
于是我与太子除了每天早上去凤仪宫请安都待在东宫内，华丽偌大的宫殿像个巨大的牢笼。
开始太子还听我的话，饮食清淡，食量也减半。东宫里跑步，跑得气喘吁吁。没过几日，
我拉着太子要早起晨练，太子抱着被子不松手，他要多睡一会儿。被窝柔软，
像极了他母亲的怀抱。我让他在书房读书练字，可没一会他就跑到外面墙根看蚂蚁搬家！
甚至他宁愿伫立在廊下看天上的云移动，也不愿意坐在书房看书。一进书房就浑身不舒服，
一会喝水一会出恭，一会太冷一会太热，脾气也变得烦躁。在享乐的驱使下，
简单的膳食与痛苦的锻炼对他来说无异于折磨。十岁失去母亲，
只能把唯一的快乐寄托在口腹之欲上，这点快乐也被我剥夺。太子没有大吵大闹，
只是坐在我对面掉眼泪。他依然还是那个十岁的孩子，我们僵持了半个时辰，膳食都凉了。
太子倔强地不肯动碗筷。此事惊动皇后，皇后召我去凤仪宫，毫不留情地批我一顿。
让太子娶亲是为有人能照顾他，而不是折磨他。再说他是太子，吃好点又怎么了？
太子妃还是莫要管得太过。我低头认错，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太子好的人，恐怕就是皇后了。
也罢，我也不做这个里外不是人的恶人了。我认错出来，正好碰到李晚晚进宫请安。远远地，
我就认出她来。毕竟那样煊赫的阵仗，这个皇宫里不会有第二人。婚后的她比之前更为娇艳，
衣着华贵浑身金闪闪，外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展翅高飞的鸾鸟。
头上的冠子镶嵌着从南海进贡的红珊瑚大珍珠，一群人前呼后拥。
而众人簇拥中的李晚晚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傲慢是我学不来的。
宫人的眼神很是奇妙，估计他们也在内心腹诽：太子妃灰头土脸，齐王妃风头无双！说实话，
我根本不想与李晚晚碰面，因为这样显得我这个太子妃太落魄太没面子。但是正面碰上，
后面就是我刚挨过批的凤仪宫，总不能再进去挨一次。
进去了还要当着李晚晚的面被皇后再批一次，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未等我开口，
我身边的宫人居然先向李晚晚请安：“齐王妃安。
”李晚晚身边的人这才懒洋洋地回礼：“太子妃安。”李晚晚坐在步辇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只是直了直腰微微点了一下头：“太子妃嫂嫂，妾赶着要去给皇后请安，
就不下撵给你请安了。”我笑得 勉强：“尽孝乃大事，齐王妃赶紧进去吧。
”李晚晚还不放过我，笑得十分谄媚：“看着太子妃嫂嫂这满脸红光的样子，
看来嫂嫂与太子殿下肯定琴瑟和谐，夫妻恩爱。”我笑而不语。宫内外谁人不知，
我与太子都还没有圆房。李晚晚这是明里羡慕，暗里讽刺。
我也不甘示弱把最近听到的消息道出：“听说齐王去南边赈灾，新婚宴尔就要分居两地，
齐王妃要多多体谅一下齐王呀。”李晚晚一听我讽刺她独守空房，气呼呼地从我身边过去。
太子一日未废，她也不敢太过分。八回东宫的路上，思来想去，
我终于认清一件事实：太子幼稚，这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我越是努力想让太子减肥，
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只能适得其反。太子不喜我，让皇后有借口找我麻烦，宫人抱怨，
我在宫中就会失了人心。让太子讨厌我，岂不是让皇后遂了心意？罢了，太子不行，
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回到东宫，太子依然不肯吃那些清淡的菜。我挥挥手，
让宫人撤下，换上太子爱吃的油腻香甜的菜式。太子一看我改变主意，
高兴得抱着我：“孤就知道太子妃是最好的，舍不得孤饿肚子。”饭后，
宫人又小心翼翼端上一杯香甜乳酪。我点头，自己刚喝下一杯陈茶。茶叶放久了，味都不对。
吃完，喝完，太子打着饱嗝两个眼皮又在往下垂。这次我没有强行带他去散步消食，
而是让宫人伺候他休息。我一个人坐在廊下，看着东宫四四方方的天。不知怎么的，
我看向南方。南方水灾，陛下派了齐王前去督查赈灾。听说南方炎热潮湿，
齐王不顾个人不适，坚持前往灾区亲自看望受灾百姓，赈济灾民，惩治贪官，百姓称道。
自此，齐王的履历上又多了漂亮的一笔。这个天下，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齐王才会是未来的皇帝，都在巴结着皇后，巴结着齐王府，也巴结着李府。
而太子的东宫，成了一片漂亮而空洞的废墟。听说齐王妃是整个京城风头最盛的贵妇，
是齐王的贤内助，有皇后母仪天下的风范。科考之后，父亲又多了几个得力门生。
李府也因此成为炙手可热之地，烈火烹油，繁花似锦，门庭若市，风光无限。齐王走后，
文武百官呈上来的奏折没有人帮皇帝批。于是皇后好心让太子协理政务，
结果太子连奏折上的字都认不全不说，还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打瞌睡。我站在殿外，
看到大臣们摇头哀叹的样子，而太子一脸的惶恐，内心也掉入深渊。
皇后再一次用高超的手腕向世人证明：太子不堪大用，无明君之资。而她作为继母，
对太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东宫依然大鱼大肉，太子吃得油光满面。
皇后从来不在小处折磨太子，因为她经树立良好的形象给齐王铺路。两个月后，
齐王终于从南边回来。齐王赈灾有方，百姓齐呼他为贤王，贤名远播。在朝堂之上，
他的声望再次水涨船高。朝堂之上废长立贤之声再次如浪潮袭来，
这次站在太子一方官员依然为太子争辩。***承认齐王之贤，
但是四皇子与五皇子以后若是比齐王贤能，是不是齐王要让贤？齐王党又拿出长幼之序，
正中***下怀。既然立长，那么太子现在还好好的，只是心智未熟，
假以时日肯定能成一代明君。废长立幼乃是祸乱始端，
他们作为忠君之人万万不能将大昌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宫人都说这些***才是真正的好人，
即使太子痴傻也不愿意放弃。只是我明白，他们不是心疼太子，
而是觉得一个傻皇帝比一个明君更容易控制。他们口中的所谓的忠君，不过是个借口。
他们想以此获得在史书上流芳百世的美名，还能荫护家族。得名又得利，两全其美。
齐王党与***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卧榻之上的陛下却闭口不言。天气暖和起来后，
陛下身体也好一些。于是我主动拉着太子去见陛下，希望能多得他的垂帘。
我去给陛下请安的时候，陛下会拉着太子胖乎乎的手，跟太子讲起元后的贤能，少年夫妻，
相扶相伴却中途崩逝。陛下哀叹，太子垂泪。陛下明知太子不可为君，
内心充满对元后的愧疚。皇后以陛下龙体有恙为由，不能过多忧思伤心。防止睹物思人，
太子见陛下要事先请示她才行。我站在太子身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以后想用父子之情打动陛下维护太子，看来是行不通。皇后看向我眼神，幽深不见底。
八除去这些不开心，没有书要读，没有人要应对的太子不要太开心。无事之下，
太子喜欢躺在廊下小榻上吃零食，看宫人们在院中玩乐。皇后明面上严厉，
私下却纵得他厉害。自从上次我苛待太子事后，皇后让御膳房变本加厉送山珍海味送来，
太子每次都吃到撑才肯放下筷子。“太子妃，有你真好。”太子拍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
我无奈苦笑：“殿下开心就好。”他见我出神，问我是不是因为他吃得太多让我感觉不开心。
那语气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有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摇摇头，回答只不过有些想家了。
见我站在东宫门口朝家的方向往天张望，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子妃想回家，
孤可以陪你回家。”一双纯净黝黑眸子里全是我的影子。我微微一笑：“殿下是储君，
储君也是君。妾父亲是臣，哪有君放低姿态去臣家的，于礼法不合。
”太子与我连这东宫都走不出去，何况是皇宫？回家？奢望罢了。
再说太子如果真的跟着我一起回门，李家简直不要太煊赫，
御史台估计要用口水把李府也给淹没。太子失望地哦了一声，
其实他内心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看看的吧。其实，我也想去东宫乃至皇宫去看看。
高墙之外又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凤仪宫举办齐王归来的接风宴，就几位皇子皇妃，
主角自然是春风得意的齐王与齐王妃。太子与我盛装出席，
太子肥硕的身体裹在又小了衮龙袍里，圆鼓鼓。二皇子笑他：“皇兄成婚后，
日子过得越发滋润，又富态了些。太子妃嫂嫂也应该多关心一下皇兄，衣裳小了就另做吧。
”太子的一件衮龙袍，够百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开销，寸金寸银，哪能随便新制。
太子拉着我的手笑得纯真：“太子妃最好的，给孤吃好多好吃的，还陪孤玩。
比那些老先生、宫人有趣多了。”众人哄堂大笑太子的纯真无邪，我只觉得刺耳。众人坐定，
齐王与齐王妃扶着皇后出来。皇帝病情经过太医的诊治，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反而日渐沉疴。
皇后因为担心陛下的病情也是愁容满面，好在有齐王这个能干的儿子能带给她一丝丝安慰。
众人举杯替陛下祈福、感恩皇后的付出、替齐王接风洗尘。太子也被气氛感染，喝下了几杯。
几轮推杯换盏过后，皇后脸上有了喜色：“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齐王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众人目光投向衣着华贵的李晚晚，惊叹与恭贺声涌向齐王夫妇。
而李晚晚娇羞地向齐王身边靠了靠，娇羞可人，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啊。
这可是陛下第一个孙辈，要是个皇孙那才更不得了。明知这个皇孙是大家都不想的，
可是脸上还是装作十分惊喜。
皇后把目光投向我与太子殷切叮嘱：“太子与太子妃都是与齐王一起成婚的，你们也要努力，
争取替陛下多添一位皇孙。陛下知道这样的喜事，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太子喝得微醺，
昏昏欲睡，眯着双眼：“皇孙要太子妃生，孤可生不出来。
回头孤让太子妃向齐王及王妃妃讨教如何生皇孙。”稚子之言，满堂哄笑。
我只觉得脸上发热。皇后依然是得体的微笑，眼中多了几丝轻蔑不屑。
我怕太子喝醉了会说出更多不好听的话，便向皇后辞行。皇后说难得一家人团聚，
太子既然困了就去偏殿休息。太子妃都代太子陪众人宴饮。即使我再不喜这人多的场合，
也知道必须替太子把场面撑起来，不能让他们小瞧了东宫去。既是东宫是个虚设，
可是如果连我都没办法撑直东宫脸面，那才是真的虚设。至少我在，
明面上他们还不敢懈怠东宫。太子被宫人扶下去，我继续与各位攀谈敬酒。
第一杯敬的肯定是皇后。第二杯敬的就是齐王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