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蹲在跑道边缘系松开的鞋带，林小雨的声音混着浴室方向蒸腾的热气传来："再不去热水要停了！
"她刚首起身，一滴雨珠正坠在鼻尖，在皮肤上炸开凛冽的凉意。
暴雨来得像打翻的水盆。
陈玉抱着书包冲进自行车棚，帆布鞋踩进积水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塑料雨棚被雨点砸出密集的鼓点，她摸到校服口袋里那板被体温焐热的薄荷糖——铝箔纸边缘还留着徐召撕开的锯齿状裂口，像某种神秘的邀请函。
"第三车列第二排。
"陈玉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生锈的车棚支架。
徐召单手拎着滴水的迷彩帽，另一只手里的老式手电筒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冷白光束扫过她沾着泥点的裤脚，最终定格在车棚角落的消防栓箱上。
"教导主任在查滞留人员。
"他说话时喉结的阴影在光束里晃动，迷彩服领口透出医用胶布的一角，"西侧门锁芯氧化了，钥匙要逆时针转十五度。
"惊雷劈开云层的瞬间，陈玉看清徐召后腰的异样。
湿透的棉质T恤紧贴皮肤，左侧腰际蜿蜒的月牙形疤痕在闪电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这让她想起外婆首饰盒里那枚裂裂的玉镯——每到梅雨季，断裂处也会渗出这般潮湿的凉意。
"穿上。
"徐召突然把校服罩在她头顶，自己只穿着半透明的白T恤。
布料摩擦后颈时，陈玉闻到更浓郁的薄荷香，混着他身上蒸腾的体温，像暴雨前闷热的草药房。
积水漫过石板路的纹路，徐召的手电筒光束始终落后她半步。
路过小卖部时，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他突然拐进去买了罐冰镇橘子汽水。
易拉罐拉环弹开的脆响混着碳酸气泡的呲呲声，陈玉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新鲜的针孔，周围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电解质。
"徐召别过头把汽水塞给她，耳尖在霓虹灯下泛起珊瑚色。
陈玉小口啜饮时，他正用鞋尖拨开窨井盖上的梧桐叶，弯腰的姿势让后腰疤痕完全暴露——那道月牙边缘分布着细密的缝合痕迹，像被反复撕裂又拼合的瓷器。
"你..."陈玉的声音被雨声削去大半，"这个伤..."徐召首起身时雨珠顺着下颌线坠落，在积水里砸出微小的漩涡："野狗咬的。
"这个拙劣的谎言被他用咳嗽掩饰过去，手电筒光束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陈玉瞥见他书包侧袋露出的肾上腺素笔，银色笔身上刻着模糊的"0312"数字。
绕过实验楼拐角时，徐召突然停住脚步。
陈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教导主任的黑色雨伞尖正从走廊尽头探出。
"上来。
"他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后背绷出蝴蝶骨凌厉的轮廓。
陈玉贴上去的瞬间，那道月牙疤痕恰好硌在她手肘，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停尸房的不锈钢台面。
徐召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递过来，心跳声混着雨点击打铁皮棚顶的节奏。
陈玉数到第47步时，他忽然开口："你睫毛上有雨珠。
"温热的气息扫过她冻僵的耳垂，"像葡萄糖瓶上的冷凝水。
"远处突然炸响的闷雷惊得陈玉攥紧他肩头的衣料。
徐召后颈的疤痕随着步伐起伏，在闪电中泛着奇异的光泽。
她忽然注意到他运动鞋边缘沾着的褐色污渍——像是氧化发黑的血迹，与诊断书碎片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到了。
"徐召把她放在女寝楼檐下时，袖口滑落的医用腕带被陈玉瞥见。
蓝白条纹上印着褪色的日期：2016.03.12。
这个数字像根冰锥刺入太阳穴——正是她初二溺水住院的日子。
雨势渐弱成绵密的银丝。
徐召从书包侧袋抽出把黑色折叠伞，伞骨处缠着医用胶布，金属部件有明显暴力弯折的痕迹。
"明天有雷阵雨。
"他将伞柄塞进陈玉掌心，转身时T恤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未拆线的缝合伤口，猩红的缝线犹如心电图纸上的波纹。
陈玉摩挲伞柄上的刻痕——两道交错的弧线组成月牙形状，旁边刻着极小的时间码：17:23。
这个时刻突然在记忆深处亮起猩红的警示灯，她想起溺水被救醒时，急救室电子钟定格的正是这个时刻。
暗夜中，陈玉蜷缩在床铺上聆听雨声。
枕下的薄荷糖铝箔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融化的糖块重新凝固成琥珀色的泪滴状。
楼下雨棚突然传来规律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人在反复开合医疗器械箱。
悄悄掀开窗帘时，她看见徐召蹲在自行车棚的阴影里。
应急手电筒的冷光里，他正用注射器抽取淡黄色液体，玻璃安瓿上的"***"字样在雨水中泛着幽光。
当他掀起衣摆注射时，陈玉看清那根本不是野狗咬痕——月牙形疤痕中央分布着放射状切口，分明是钢筋贯穿伤留下的痕迹。
雨滴在窗台溅起的水花中，陈玉突然听见记忆深处的轰鸣。
初二那个暴雨天，游泳馆顶棚坍塌时，有双带着消毒水味的手臂将她护在身下。
钢筋刺穿肉体的闷响，混合着少年压抑的闷哼，还有滴落在她眼睑上温热的血——带着薄荷的清凉。
此刻徐召后腰狰狞的伤疤，正与记忆中那个救她的模糊身影完美重合。
陈玉攥紧伞柄的手指关节发白，金属部件在掌心印出月牙状的红痕——与徐召颈后的疤痕，与她溺水时抓住的救生绳勒痕，在这个雨夜悄然重叠成命运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