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盯着徐召挽至肘部的衬衫袖口，少年小臂淡青色血管随写字动作起伏，像是解剖图册上精心绘制的静脉网络。
"女子800米项目空缺。
"体育委员的圆珠笔敲在陈玉课桌上，塑料笔帽沾着操场扬起的红色塑胶颗粒。
她刚要开口，报名表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
徐召的钢笔尖悬在纸上三寸，墨水滴落洇出蛛网状黑斑："她调去医疗组。
林小雨叼着棒棒糖凑过来："徐大学委管得真宽。
"话音未落，徐召己经将陈玉的名字写在急救培训栏，笔锋凌厉得几乎划破纸背。
陈玉注意到他虎口处结痂的针眼——和雨夜买汽水时看到的如出一辙，周围皮肤泛着注射过量的青紫。
消毒水的气味从走廊尽头的医务室漫出来。
校医甩给徐召一具橡胶假人时，金属托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心肺复苏每分钟100-120次按压。
"徐召挽袖子的动作带着手术室特有的利落，腕表秒针跳动的节奏与他按压的频次完美重合。
陈玉数到第37次按压时，发现他后颈渗出冷汗，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假人胸腔发出橡胶摩擦的吱呀声。
徐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假人左胸："西指交叠，掌根发力。
"他掌心的温度低得反常，像是刚从冷藏柜取出的生理盐水。
陈玉的指尖陷进橡胶表皮时，徐召突然剧烈咳嗽，转身时衬衫下摆掀起一角。
陈玉瞥见他后腰的医用胶布，边缘卷曲发黄，像是反复粘贴过许多次。
"你该换敷料了。
"话脱口而出时陈玉自己都愣住。
徐召整理急救包的手指顿了顿，镊子与剪刀相撞发出清响："看过《急诊室故事》吗？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第三集7分23秒。
"这个时间码让陈玉太阳穴突跳。
她想起徐召手机待机画面里急救室的电子钟，猩红的数字定格在17:23——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两个时刻之间横亘着五年时光的裂谷。
运动会当天，主席台的广播混着塑胶跑道蒸腾的灼热。
陈玉抱着急救箱站在弯道处，看见徐召在铅球区记录成绩。
他今天穿着纯白运动服，后腰却突兀地鼓出一块——是藏在衣服下的腰椎固定带，金属卡扣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出冷光。
"预备——"发令枪响的刹那，陈玉的帆布鞋突然打滑。
膝盖擦过粗粝的跑道时，看台上飞下来一瓶拧开的葡萄糖。
徐召翻越栏杆的动作带着不自然的滞涩，却在抱起她时轻声说："闭气，喷雾含薄荷醇。
"急救喷雾的凉意窜入鼻腔时，陈玉看见他运动服领口露出的电极片导线。
徐召托着她腿弯的手掌正在发抖，汗珠顺着下颌滴在她手背，带着苦涩的药味。
他的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夹杂着机械的电子脉冲——像是胸腔里藏着座微型发电站。
"你吃止痛药了？
"陈玉攥住他汗湿的衣领。
徐召的呼吸扫过她沁血的膝盖："布洛芬缓释胶囊，不影响判断力。
"这话像是某种医嘱的复述，陈玉突然想起他书包里永远备着的三种规格绷带，以及那个贴着"氟西汀"标签的药瓶。
医务室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徐召背对窗户拆纱布时，阳光将他拓成剪影。
陈玉看见他后背浮现的金属支架轮廓，像是嵌在血肉里的蝴蝶骨架。
"别动。
"他突然俯身，医用胶带擦过她小腿时激起战栗，"伤口沾到跑道胶粒了。
"消毒棉球按上伤口的瞬间，陈玉疼得吸气。
徐召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脚踝，腕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你的心跳很快。
"他突然说，酒精棉签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落进垃圾桶，"每分钟118次。
"窗外传来三级跳远的喝彩声，混着校园广播站跑调的歌谣。
陈玉的视线被徐召锁骨间晃动的银色吊坠抓住——那是枚微型急救哨，刻着模糊的"0312"数字。
这个日期在她太阳穴突跳，与雨夜看到的住院腕带数字重叠成双重曝光。
"初中是校篮球队？
"陈玉突然发问。
徐召缠绷带的手指骤然收紧，纱布在石膏像般冷白的皮肤上勒出红痕。
远处铅球落地的闷响里，他解开衬衫最上端的纽扣，露出锁骨下三寸的术后疤痕——形似她溺水时手术留下的切口。
陈玉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颤抖。
徐召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掌下传来机械与血肉混合的震动——每三次搏动后会有微妙的停滞，像是被编程好的生命节律。
"植入式心电记录仪。
"他说话时喉结擦过她指尖，"要听听看吗？
"听诊器的金属头贴上她耳膜的刹那，陈玉听见潮水般的心跳声里夹杂着电子脉冲，像是深海鱼群发出的摩斯电码。
黄昏的消毒水气味越发浓烈。
徐召收拾器械箱时，陈玉看见箱底压着的诊断书碎片：胸椎L1-L3陈旧性骨折...2016年3月12日高空坠落致...日期边缘染着氧化发黑的血迹，正是当年游泳馆顶棚坍塌的日子。
"该换药了。
"徐召突然转身，陈玉匆忙缩回偷翻诊断书的手。
他拆下腰封的动作像褪去铠甲，陈旧的疤痕暴露在暮色中——那道月牙形痕迹边缘，竟与她童年溺水住院时的手术疤完全吻合。
最后一缕夕阳掠过急救哨的刻痕时，广播站突然播放《追光者》。
徐召的白大褂衣角在歌声里扬起，露出腰间未拆线的缝合伤口，鲜红的缝线像在心电图仪上奔跑的波纹。
陈玉突然看清他后颈纹身的全貌——不是简单的"CY0312"，而是一串医疗编码：Patient CY, OR201603121723。
这个发现让记忆如暴雨倾盆。
五年前的3月12日17时23分，当钢筋贯穿少年腰腹时，他染血的学生证正静静躺在她的病床枕下。
此刻徐召颈后的编码，正是当年手术室的门牌与时间——他们命运的齿轮，早在那个暴雨天就咬合成了同心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