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三年秋，朱雀大街的银杏还未染金，太医院的柏树叶已落满青砖。
萧景禹跪在太和殿前的第九级丹陛，龙纹箭袖被血浸透。
三日前父皇亲手赐下的紫玉冠碎在脚边，冠上那颗东海明珠正巧滚到萧明凰的织金凤履下。
"皇姐当真要赶尽杀绝？"他望着丹墀上的人影轻笑，齿间溢出的血染红白玉扳指。
这扳指是今晨秋猎时父皇所赐，内圈还刻着"永镇山河"。
萧明凰提着滴血的龙泉剑走下龙椅，玄色翟衣上的金凤在宫灯下流光溢彩。
她弯腰拾起明珠时，鬓边十二鸾钗的流苏扫过萧景禹眉骨，"好弟弟，
你该谢我——北狄三公主可是草原明珠。"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铁链拖地声。
萧景禹瞳孔骤缩，朱雀门外那架精钢囚车里，
骠骑将军陆昭的右眼正插着半截凤羽箭——那是三日前他亲手赠给皇姐的生辰礼。
"西境军虎符何在？"萧明凰的剑尖抵住他咽喉，突然压低声线，
"三年前陆昭呈给父皇的密折，是你帮着誊抄的吧？"萧景禹猛地攥紧袖中玉蝉。
那枚用来传递密信的玉蝉此刻烫得像块火炭，陆昭被铁钩穿透的琵琶骨还在渗血，
血珠坠地声与更漏重合。"寅时三刻。"他忽然抬首望向东侧角楼，
"皇姐的凤翎卫该换防了。"萧明凰脸色骤变，龙泉剑却迟了半瞬。
萧景禹袖中机关弩射出三枚透骨钉，钉尾系着的鲛丝在殿柱间织成罗网。
当值羽林卫的惊呼声中，他借力翻上檐角，怀中《九霄惊龙诀》的残页被剑气削落半幅。
"追！"萧明凰斩断鲛丝时的表情扭曲如恶鬼，"要活的！"萧景禹在琉璃瓦上疾奔，
肺叶间翻涌的血气带着冰碴。方才硬接的那掌透着阴寒，
分明是西疆失传已久的玄冥掌——原来三年前沧州粮仓那场大火，烧死的不止户部侍郎。
朱雀门在望时，城楼下突然亮起火光。十八架神机弩闪着寒光的箭簇齐齐对准半空，
弩机转动声像是毒蛇吐信。萧景禹握紧腰间玉带，镶玉处暗藏的暴雨梨花针只剩最后一发。
"殿下接着！"囚车中的陆昭突然暴起，铁链崩断声混着血肉撕裂的闷响。
老将军独眼中迸出精光，染血的虎符划破夜色。萧景禹凌空接住虎符的刹那，
陆昭的胸膛已被七支弩箭贯穿。"去鸣沙山..."残破的喉管挤出最后气音，
"找...墨家..."萧景禹将虎符塞进箭袖暗袋，暴雨梨花针尽数射向弩手。
淬了孔雀胆的银针没入眉心时，他借着最后一枚透骨钉的力道翻出宫墙。
身后传来萧明凰的厉喝在秋夜里格外清晰："传旨！
平西王世子萧景禹即刻和亲北狄——"漠北的第七个黄昏，流沙丘下埋着六具尸体。
萧景禹摩挲着腕间玄铁锁，"永镇西疆"的篆文已磨出包浆。
押送的凤翎卫昨夜尽数死在沙盗刀下，唯有那个总往水囊掺蒙汗药的校尉，
咽气前盯着他腰间玉佩说了句"骠骑将军府"。驼铃响到第三声，镶金狼头刀劈开帐帘。
北狄三王子拓跋烈的狐裘沾着雪狼毛，
鎏金箭囊里的狼牙箭散发着熟悉的腥气——与三年前射入西境军咽喉的一般无二。
"中原豚犬也配当我妹夫？"拓跋烈的弯刀拍打萧景禹面颊，刀背上的狼眼宝石泛着血光。
萧景禹嗅到刀身上的马奶酒味，突然轻笑："三王子昨夜猎的是怀孕母狼吧？
"他指尖掠过刀锋，沾了抹暗红结晶，"狼胎血混着雪山蒿，可是治癔症的良药。
"帐外哄笑戛然而止。拓跋烈瞳孔收缩，他痴恋大妃侍女的事，连金帐亲卫都不知晓。
"三局赌命。"萧景禹扯断锁链，露出被废的丹田气海，"我赢，要你的金狼卫。
""你若输呢？""陆昭将军的埋骨处。"萧景禹抛出青铜虎符，
"还有西境二十万冤魂的名册。"拓跋烈接住虎符的瞬间，帐外突然传来白翎箭破空声。
萧景禹耳朵微动，这是凤鸣国神机营的传讯箭——他的好皇姐，连这三日都等不及了。
阿史那云容的新月双刀劈开礼盒时，二十颗东珠滚落金帐。羊脂玉匣裂成两半，
染血的玉佩躺在丝绸衬垫上，流苏末端缀着的金铃刻着萧景禹生辰。"三年前西境屠城，
凤鸣国送来这些珠子当赔礼。"云容的刀尖挑起玉佩，狼牙耳坠在火光中晃动，
"他们说这是你的遗物。"萧景禹握紧袖中半枚虎符，断裂处的齿痕刺入掌心。
玉佩上的夔龙纹应是母妃宫中独有，可那道横贯玉身的裂痕，分明是陆昭将军的断刃所留。
帐外忽有鹰啸掠过，白羽信鹰扑棱棱落在狼首铜架上。阿史那云容解下鹰腿密信时，
萧景禹已瞥见信尾的凤羽火漆——与三日前截获的密函同出一源。"父汗要见你。
"云容突然将密信投入火盆，羊皮纸在蓝焰中蜷曲成凤形，"带着你的暴雨梨花箭。
"穿过十二重狼纹帐时，萧景禹数着暗哨位置。第七帐的青铜狼头朝向异常，
第九帐的地毡下有机关响动。待见到阿史那可汗的鎏金王座，他袖中的透骨钉已浸透冷汗。
"改良后的箭匣射程三百步。"萧景禹展开羊皮图纸，
"若用吐蕃黑火油代替狼粪... "王座上的老人突然掷出龙纹金刀，
刀锋贴着萧景禹耳际划过，钉入身后立柱。刀柄处镶嵌的前朝玉珏，
赫然与西境军虎符同料同工。"此刀原名镇国。"可汗抚摸着座上白狼皮，"二十年前，
它属于你外祖父陆擎天。"萧景禹浑身剧震。母妃从未提及的陆氏一族，
竟是前朝镇国将军之后。帐外狂风骤起，吹开王座后的玄铁屏风，
八百副陌刀重甲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鸣沙山的月色浸着血腥味。
萧景禹摩挲着刚从流沙中挖出的青铜匣，匣面饕餮纹与虎符严丝合扣。
向导少年阿吉正用弯刀撬动机关，他脖颈后的墨家刺青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陆将军埋匣时说过，开匣者需饮狼血酒。"阿吉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滴入匣缝，
"你是第七个试匣人。"青铜匣炸开的瞬间，八百铁鹞卫从沙丘后转出。
他们手中的连弩装着三棱透甲箭，机括声与三年前神机营屠城时一模一样。
"墨家机关术的精髓在于..."阿吉将改良图纸铺在沙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景禹望着图纸上的暴雨梨花改良图，
突然夺过炭笔在弩机处添了三道弧线："若是将箭簇改成回旋镖？"当夜子时，
凤鸣国使团在三十里外遇袭。二十车嫁妆里的蜀锦浸透火油，
燃起的狼烟竟在沙暴中组成虎纹。奉命截杀的玄甲军看到烟纹时，手中陌刀纷纷转向使团。
阿史那云容的白狼骑冲到玉门关时，关墙上的神机弩正在调转方向。"萧明凰要献关！
"云容挥刀斩落传令兵，那人怀中跌出半块凤纹兵符，"你的好皇姐用三座城池换你人头。
"萧景禹扣动新制的回旋弩机，淬毒箭簇在空中裂作九星连珠。关楼上的玄武旗应声而断，
露出后面玄铁浇铸的陆字军旗。"陆家军听令！"他举起完整的虎符，"开城门！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机括声，三百架床弩从城墙暗格伸出。但这次对准的，
是关外缓缓逼近的玄凤旗。"殿下别来无恙？"城楼上响起娇笑，
萧明凰的亲卫统领掀开兜帽，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
"娘娘让我带句话..."她扬手掷出个檀木盒，盒中锦缎上躺着半只耳朵。
萧景禹目眦欲裂——耳垂上的朱砂痣，是他及冠时亲手为母妃点的。
暴雨梨花箭尽数离弦的刹那，关外突然升起血色狼烟。八百陌刀骑撞开沙漠晨曦，
为首老将的面具应声而裂，露出陆昭将军遍布刀痕的脸。沙暴在子时骤起，
阿吉的青铜罗盘指向鸣沙山阴面。三百铁鹞卫正用驼绒擦拭连弩部件，
忽然听见地底传来齿轮咬合声。"闭气！"阿吉甩出腰间药囊，紫色粉尘瞬间笼罩营地。
地面突然塌陷，二十具青铜机关兽破土而出，
兽瞳处镶嵌的夜明珠泛着幽光——正是三年前洗劫西域商队的元凶。
萧景禹翻身跃上领头的虎型机关兽，指尖掠过兽首处的凤羽纹："皇姐连墨家叛徒都收买了？
""这是公输家的机关术。"阿吉用弯刀撬开兽腹，露出里面带倒刺的链锯，
"看齿轮上的鱼鳞纹！"话音未落，机关兽胸腔突然弹出铁笼，淬毒的蒺藜火球倾泻而出。
萧景禹旋身避开时，怀中《九霄惊龙诀》残页飘落，恰好盖住兽背某处凸起。"坎位三寸！
"他想起残页上的星图，暴雨梨花箭精准射入机关枢纽。齿轮爆裂声中，虎型兽轰然跪地，
胸腔滚出半卷吐蕃进贡图——图中玉门关的位置，画着带玄冥掌印的凤纹。
阿史那云容的白狼骑赶到时，正看见萧景禹将黑火油灌入机关兽腹腔。"你要用公输家的刀，
斩公输家的盾？"她挥刀斩断铁笼锁链，二十架神机弩的残骸倾泻而出。"不，
"萧景禹点燃火折子，"我要凤鸣国的火，烧凤鸣国的旗。"玉门关的朝阳被浓烟染成血色，
萧明凰的神机营第一次尝到了暴雨梨花的滋味。改良后的三棱箭簇穿透重盾，
尾翼发出的哨音竟与陆昭将军的虎符啸音同频。"陆家军，列阵！"萧景禹挥动玄铁令旗。
八百陌刀手突然弃刀，
从背后抽出折叠式床弩——那竟是阿吉带人用嫁妆箱子偷运入关的零件组装而成。
阿史那云容的白狼骑在关墙下盘旋，每当弩箭倾泻，她们便抛出浸透黑火油的狼皮。
燃烧的狼皮遇风化作火凤，将神机营的玄武阵烧出缺口。"报！西侧粮仓出现前朝龙旗！
"传令兵话音未落，关内突然升起十二盏孔明灯。每盏灯下悬挂的青铜编钟，
正奏响西境军当年的战歌。萧明凰的玄凤旗开始溃散，因为那些孔明灯上画着的，
竟是二十年前镇国将军陆擎天与先帝歃血为盟的场景。更致命的是灯面上隐隐浮现的玉玺纹，
与翡翠镯子内圈的徽记完美契合。"殿下小心！"阿吉突然扑倒萧景禹。
他们方才站立处插着七支玄冥箭，箭尾系着的丝帛写着"西境军亡魂索命"。
萧景禹拔出箭矢大笑："皇姐终于记起来了？三年前沧州粮仓里，
你派玄冥卫假扮沙盗时..."他故意提高声量，"用的就是这种掺了雪山蒿的箭毒！
"关墙上突然传来阵阵骚动，当年参与屠城的凤翎卫副将们面色惨白。
他们腕间渐渐浮现的黑线，与箭毒引发的症状一模一样。鸣沙山地宫开启时，
九尊青铜鼎喷出毒瘴。萧景禹望着鼎上凤栖梧桐纹，
终于明白萧明凰为何要选择和亲——地宫深处埋着前朝末代皇帝炼制的玄凤战车。
用狼血泼鼎耳！阿吉割破掌心按在机关锁上，这是公输家最后的诅咒。
血色浸透鼎身饕餮纹的刹那，地宫穹顶浮现星图。阿史那云容的新月双刀映出北斗方位，
突然倒转刀柄插入震位：父汗说过，凤鸣国的秘密都藏在...话音未落，
整座地宫开始旋转。八百铁鹞卫的重甲与地面摩擦出火星，
萧景禹怀中的虎符突然变得滚烫——星图正在重组为西境地形图！坎位积水潭，
离位赤岩山。萧景禹快速解下腰间玉带，用暴雨梨花箭在沙盘标注，阿吉，
把黑火油灌入地脉暗河！当第一簇火苗从龟裂的地缝窜出时，玄凤战车终于现世。
九条精钢锁链拽出的青铜巨兽，羽翼展开足有三十丈，每片铁羽都刻着萧明凰的封号。
这才是真正的神机弩。萧景禹抚摸着战车核心的璇玑盘，
上面缺失的玉珏正与阿史那金刀上的配件吻合，用前朝的剑，斩今朝的凤！
玉门关外的沙暴染成了诡异的紫色，玄凤战车的铁羽割裂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