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英雄救美的代价
每一步，他都走得极稳，像一台被精密计算过的机器，不允许丝毫偏差。
他强迫自己屏蔽掉后背那片柔软温热的触感。
强迫自己忽略掉颈侧那阵阵拂过，带着清甜栀子花香的呼吸。
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脚下的路。
可那股香气却像拥有生命，无孔不入，蛮横地钻进他的大脑，野蛮地占据他所有的感官。
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擂鼓一般，沉闷地砸在胸腔里，震得他耳膜都在嗡鸣。
廖雪昕把滚烫的脸颊微微偏开，再也不敢贴着他的后颈。
男生的脖颈线条利落又干净，皮肤很白，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因为用力而微微滚动的喉结。
他的T恤洗得泛白，领口处有些磨旧了，却依旧平整，带着干净的皂角气味。
周围死一样地安静。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沉稳到刻板的脚步声，和两人交错起伏的呼吸。
她很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几乎要让人窒息的、脸红心跳的沉默。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终于。
教学楼那栋沉默的建筑，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校医院窗口透出的那点灯光，像黑夜里的一座孤岛，为他们指引着方向。
路微时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动作轻缓地将她放下，稳稳地让她扶着墙壁站好。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仿佛刚才那个宽阔可靠的后背，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双脚落地的瞬间，那份紧贴的温热骤然抽离。
路微时感觉自己的后背空了一大块，晚风猛地灌了进来，冷得他一个激灵。
他推开校医院的门。
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校医，正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
听到动静，校医抬起头：“怎么了？”
“她脚崴了。”
路微时的声音言简意赅，侧过身，让出身后一瘸一拐、扶着门框的廖雪昕。
校医打量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病床：“坐那儿，我看看。”
廖雪昕红着脸，单脚跳着挪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
路微时就站在门口。
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
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着什么的雕塑。
校医脱下廖雪昕的鞋袜，轻轻按压她己经明显肿起的脚踝。
“嘶……”廖雪昕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紧了。
“还好，没伤到骨头，就是韧带拉伤得有点厉害。”
校医起身，从药柜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和一卷绷带。
“我先给你喷药活血，然后做个加压包扎，这两天别下地乱走，多用冰袋敷。”
“好，好的，谢谢老师。”
校医熟练地喷药、包扎。
整个房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
那股清甜的栀子花香，被这股味道粗暴地盖了过去。
路微时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因此松懈了些许。
“好了。”
校医处理完毕，扔掉医疗垃圾，撕下一张缴费单递了过来。
“一共九十五块。”
廖雪昕正准备开口，说自己明天带钱过来，门口的路微时却先动了。
他走了进来。
拿出那部屏幕己经有些刮花的旧手机，点亮屏幕。
廖雪昕只看到他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动作快得没有丝毫犹豫。
她不知道，在他点下支付前，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整整两秒。
那两秒里，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自己仅剩的微信余额，和这个月还剩下的十几天。
下一秒，校医院的收款音箱响起冰冷的电子音。
“微信收款，九十五元。”
廖雪昕整个人都僵住了。
九十五块……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男生。
他己经收起了手机，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仿佛刚才付掉的不是一笔对他而言堪称巨款的钱，而只是几毛钱的零钱。
“同学！
我……”廖雪昕急了，挣扎着想从病床上站起来。
“别动。”
他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像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她被他一声喝止，又乖乖坐了回去，只是脸上的焦急和窘迫更甚，眼圈都急红了。
“这个钱我必须还给你！
你叫什么名字？
是哪个院系的？”
路微时沉默着，没有回答，转身就准备走。
萍水相逢，到此为止。
他不想跟她再有任何牵扯，那会把他拖入一个他承担不起的、更深的麻烦里。
“你等一下！”
廖雪昕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倔强。
“你不告诉我，我、我就不走了！”
路微时的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校医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校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一个了然的姨母笑，拿起自己的水杯，借口去打水，悄悄地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过了很久，久到廖雪昕以为他真的不会再理她的时候。
一个低沉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用尽力气才挤出来的声音，才从门口传来。
“路微时。”
停顿了一下，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计算机系，大三。”
说完，他再没有片刻停留，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的夜色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像一道闸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廖雪昕坐在病床上，抱着自己被包扎好的脚踝，嘴里反复念着那个名字。
路微时。
路微时。
她把这个名字，连同他清瘦却无比可靠的后背，和操场上那阵燥热的晚风，一起死死地，刻在了心里。
……走出教学楼，一阵冷风扑面吹来，路微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空虚和刺痛。
他点开手机屏幕。
微信余额那一栏，刺眼的“0.32”。
这个月，还没过完。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双手插袋，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
身后再没有那阵栀子花的香气。
也没有那份柔软温热的触感。
他那颗荒芜的心，在短暂地被火星点燃后，似乎比之前更加冰冷和空旷。
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被云层遮蔽的残月。
原来，英雄救美的代价是九十五块钱。
和一整夜的通宵。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
第二天。
早八的专业课，阶梯教室里坐得稀稀拉拉，充满了压抑的喧嚣和浓重的睡意。
路微时趴在桌子上补觉。
昨晚他去学校外的黑网吧通宵代练，一首肝到早上六点才回来，挣了五十块钱。
这点钱，勉强能让他撑到月底不用饿死。
江哲思打着哈欠走进来，把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扔在他桌上。
“喏，给你带的，续命。”
路微时抬起头，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
“谢了。”
他拿起包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我靠，你昨晚又去挖矿了？”
江哲思看着他的脸色，压低声音问。
路微时没说话，算是默认。
江哲思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他知道路微时的倔脾气，也知道他的难处。
“对了，”江哲思挤眉弄眼，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昨天那小学妹怎么样了？
英雄救美，有后续没？”
路微时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喝了口豆浆，动作一气呵成。
“送校医院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
“***，你小子是不是不行啊？”
江哲思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机会，微信总要一个吧？”
路微时把空豆浆杯精准地捏扁，手臂后扬，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空杯稳稳落入后排的垃圾桶。
他吐出两个字，平静得可怕。
“没钱。”
“……”江哲思又一次被这两个字噎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
阶梯教室的前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叩，叩。
清脆的两声，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教室里所有昏昏欲睡的视线。
门口站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一条干净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画板，正是廖雪昕。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白皙的脸颊透着一层薄粉，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在陌生的阶梯教室里逡巡，像一只闯入森林深处的、受惊的小鹿，正在寻找庇护。
江哲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用胳膊肘疯狂地捅路微时。
“我靠！
来了来了！
找你的！”
路微时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去。
恰好和门口那道怯生生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廖雪昕的眼睛倏地一亮，像是迷航的船只终于看到了灯塔。
但随即，她又变得更加紧张，攥着画板的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泛了白。
她深吸一口气。
在整个阶梯教室同学好奇、探究、惊艳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标很明确。
一步。
又一步。
最后，停在了路微时的座位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