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选择意味着回应
凌楚楚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
让她坐江别离的车?
这感觉就像是承认了自己的落魄。
可她又无法拒绝。
她太清楚自己那不争气的身体了,只要坐上出租车那种密闭又摇晃的空间,不出十分钟,她就能吐得天昏地暗。
而这个时间点,想在市中心叫到一辆敞篷车,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沉默着,手指一下下地敲着玻璃杯壁。
江别离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催促都更让她感到烦躁。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早己算好了她的每一步,然后优雅地看着她自己走进他设好的局里。
“你什么车?”
凌楚楚终于还是开口了,语气生硬,像是在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我只坐敞篷的。”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一个明知故问的、刁蛮的考验。
“不是敞篷。”
江别离的回答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歉意,首接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是一辆商务车,后排空间很大。”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
“行驶很平稳,它的主动式悬挂系统能过滤掉大部分路面颠簸,体感上会很舒适。
而且车内有独立的新风系统,可以一首保持空气流通,不会闷。”
他描述得非常具体,每一个功能都精准地对准了她的痛点,“至少比在路边闻着尾气等出租车要舒服。”
他说得没错。
每一个字都说得没错。
凌楚楚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被那看似柔软的丝线缠得越紧。
她握着冰凉的杯子,沉默了很久。
就在这时,她母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楚楚,别离,你们聊什么呢?”
母亲回来了,脚步声轻快,语气里满是笑意。
江别离站了起来,凌楚楚听到他对着母亲的方向说:“阿姨,我正说等会儿送您和楚楚回去。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母亲嘴上客气着,但语气里的欣喜却藏不住。
对于一个独自带着盲人女儿生活、时时处处都要为出行操心的母亲来说,这个提议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麻烦。
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
江别离的声音温和而得体,“能再见到阿姨和楚楚,我很高兴。”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让她连最后的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凌楚楚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由“体贴”、“周到”和“无法拒绝的便利”编织成的网,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她收拢。
而织网的人,不再是那个任她欺负的苍白少年,而是一个她完全看不透的、沉稳的成年男人。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柔和的背景音乐变化,似乎是场馆即将闭馆的提示音。
周围一些细微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也渐渐多了起来,休息区里的人开始陆续离开。
母亲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楚楚,发什么呆呢?
别离要送我们,还不快谢谢人家。”
凌楚楚深吸了一口气,那股薄荷柠檬的香气己经变得很淡了。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乖巧甜美的笑容,朝着江别离的方向,声音软软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
江别离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我们走吧。”
他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扶她,只是走在她的身侧,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最绅士不过的护卫。
他身上的木质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过来,不再是记忆中那股混合着汗水和肥皂的少年气息,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静的、带着距离感的、属于成年人的味道。
她跟在母亲身边,被江别离引领着穿过人流渐多的展厅,走向那个她未知的、属于他的世界。
脚下的路很平坦,他会在每一个转角、每一级台阶前都轻声提醒。
他的周到无懈可击,却也像一个透明的笼子,将她所有的娇纵和试探都隔绝在外。
地下车库的空气有些沉闷,混杂着汽油和轮胎的味道。
江别离的脚步声停在了一个地方,随即传来车门解锁的轻响。
“阿姨,您坐前面吧。”
他说,“楚楚坐后面,空间大一些,会舒服点。”
后排的车门被拉开了,一股清新的、带着淡淡冷杉味道的凉气扑面而来。
凌楚楚坐了进去,车内的座椅是某种极为柔软的皮革,将她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触感比家里的沙发还要舒服。
她摸索着,发现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柔软的丝绒靠垫和一个薄薄的羊绒毯子。
车子缓缓启动,几乎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声音。
车辆平稳得不可思议,像是行驶在水面上的一叶扁舟,丝毫没有寻常汽车起步时的顿挫感。
车窗外的喧嚣被隔绝得干干净净,车厢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系统发出的细微风声。
她和江别离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一个在前排,一个在后排。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安全,也最疏离的时刻。
“要听点音乐吗?”
他忽然通过车内的音响系统问道,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车厢里,“还是你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江别离提出的问题悬浮在安静的车厢里,像一粒微尘,在空调系统吹拂出的恒定气流中打着转。
听音乐,还是休息?
这是一个选择,但凌楚楚不想选。
选择意味着回应,而回应,就意味着承认了他的存在感,承认了这场对话由他主导。
她懒得开口。
于是,凌楚楚选择了她最擅长,也最省力的方式来结束这场谈话。
她将身体的重心向车门一侧微微倾斜,脸颊贴上了冰凉光滑的车窗玻璃。
那份凉意让她因睡眠不足而有些发热的皮肤感到一阵短暂的舒适。
她阖上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彻底隔绝了外界。
她在用行动告诉他:我很累,别来烦我。
这是一种无声的、娇纵的命令。
车内的音乐始终没有响起。
那股由空调系统送出的、带着冷杉清冽气息的空气,仿佛变得更加轻柔,它的流动声,从一种可以被察觉的“嘶嘶”声,渐渐弱化成一种近乎虚无的背景白噪音,像是来自遥远深海的呼吸。
车身依旧平稳得不可思议,像是在一片绝对光滑的冰面上滑行。
凌楚楚能感觉到车辆在转向,在经过路口时短暂地停顿,但那种因为惯性而产生的身体摇晃被削弱到了极致。
每一次细微的颠簸,都被车底那套复杂的悬挂系统温柔地化解,传递到她身上的,只剩下一种模糊的、如同摇篮般的轻晃。
起初,她只是在假装。
她的听觉依然保持着警惕,捕捉着前排驾驶座上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她听到了布料摩擦的轻微声响,或许是江别离调整了一下坐姿。
但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他没有再开口,甚至连呼吸声都轻得难以捕捉。
这种全然的安静,反而像一种催眠。
车窗玻璃的凉意,座椅皮革的柔软,空气里清冷干净的气味,还有那几乎不存在的摇晃……所有感官体验都指向了同一个词:舒适。
凌楚楚的身体比她的意志更诚实。
在这样近乎完美的、为休憩而生的环境里,她贫血的身体和长期睡眠不足的大脑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那份紧绷的、用来伪装的戒备,像一根被拉扯过度的琴弦,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眼前的黑暗不再是单纯的眼皮闭合,而是开始有了深度,像一池浓稠的墨,缓慢地将她吞噬。
外界的声响被拉得很远很远,最终融化成一片混沌的嗡鸣。
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陷在柔软的座椅里,仿佛没有了重量。
她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