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像一条毒蛇在耳边嘶鸣。
啪!
火辣辣的痛楚在江小楼的后背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混沌的感知。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从穿越后的眩晕和迷茫中被抽醒。意识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狭窄、剧痛的容器里。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树皮纹理,被麻绳勒得死紧的手腕传来阵阵酸麻胀痛。脚下是悬空的,只有脚尖能勉强踮到一点湿润的泥地。阳光被头顶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斑驳地投在他身上,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衬得皮肤上渗出的冷汗和血痕更加冰冷刺骨。
他被吊在一棵老槐树上,像个等待风干的腊肉。
“还敢装死?”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侧前方响起,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和一丝刻意讨好的谄媚,“大小姐问话呢,你这下贱胚子!”
又是一鞭子带着哨音狠狠抽落,精准地叠加在上一道伤口上。
“呃啊——!”江小楼的身体猛地一弓,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他拼命扭过头,视野里出现几双穿着精致绸缎靴子的脚,以及……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襦裙、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子。
女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仅仅是一个背影,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寒,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她而凝固了几度。阳光落在她鸦青色的发髻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即使看不到正脸,江小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
这就是苏府的大小姐,苏檀儿?原主记忆碎片里那个手段凌厉、铁面无私的苏家掌上明珠?
“说。”苏檀儿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脆,却冻得人骨髓发寒。她没有回头,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审问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为何偷窥二小姐沐浴?”
冰冷的声音砸在江小楼耳膜上,也砸在他混乱一片的脑子里。
偷看二小姐洗澡?
原主这坑爹货!穿越开局就被吊在树上抽鞭子,罪名还是偷窥!这地狱难度也太离谱了吧?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像摔碎的镜子,混乱不堪,只隐约记得昨晚好像迷迷糊糊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然后就被闻讯赶来的家丁按住,再醒来就是这炼狱模式了。
“我……”江小楼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立刻渗出血丝,喉咙火烧火燎,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恐惧和剧痛攫住了他,脑子一片空白。辩解?说不是故意的?说走错了?在这种情境下,这种苍白无力的解释只会被当成狡辩,换来更狠的鞭子,甚至……打死勿论!
苏檀儿微微侧了侧身,露出一小截线条优美却冷硬如冰的下颌线。那无形的压力更重了,压得江小楼几乎喘不过气。旁边手持鞭子的粗壮家丁王五,咧着嘴,露出幸灾乐祸的狞笑,鞭梢在空气中不耐烦地甩动着,发出“啪啪”的轻响,似乎在催促着下一轮的酷刑。
那鞭子上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直冲江小楼的鼻腔。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过,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
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刚穿越就要领盒饭?这剧本他不接!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荒诞、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窜进他混乱的脑海。管他娘的!死马当活马医了!活下去才有输出!
“我…我是在救二小姐!”江小楼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剧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尖锐。
“什么?”王五的狞笑僵在脸上,鞭子也忘了甩动,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直背对着他的苏檀儿,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周围几个围观的仆役更是瞬间哗然,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惊愕地看着树上这个被打得半死、却语出惊人的小厮。
成了!吸引了注意力!
江小楼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用最不容置疑的语气把话砸出去,不能给他们思考和质疑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和喉头的腥甜,用一种混合着恐惧、急切,却又强行装出几分“专业”和“悲天悯人”的怪异腔调,语速极快地说道:
“大小姐明鉴!小的昨夜并非存心冒犯!实在是……实在是情非得已,天机示警啊!”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紧迫感,“小的祖上曾得异人传授,略通相术望气之道。昨夜……昨夜小的隐约察觉二小姐所居的‘沁芳苑’方向,隐隐有阴晦煞气凝聚,心忧小姐安危,这才……这才冒死靠近查探!”
他故意顿了顿,让那“煞气”二字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了一下,然后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我豁出去了”的悲壮:
“果然!果然被小的窥见一丝端倪!二小姐她……她后心靠左肩胛骨下方寸许之地,是否……是否生有一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嘶——!”
“他…他怎么知道?”
“二小姐肩后确实……”
围观的仆役们瞬间炸开了锅,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看向江小楼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二小姐苏妙云身份何等尊贵,沐浴之时更是严防死守,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她后肩胛骨下那颗位置隐秘的红痣,别说普通下人,就是府里好些有头有脸的管事都未必知晓!这个新来没多久、一直默默无闻的低等家丁江小楼,怎么可能知道?!
一直背对众人、如冰雕般矗立的苏檀儿,身体终于猛地一震!她倏然转过身来!
阳光瞬间照亮了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也极为美丽的脸。柳眉如烟,琼鼻挺秀,唇色淡如初绽的樱花。然而,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杏眸,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怒意。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被吊在树上的江小楼,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都剖开看个究竟。
“你,如何得知?”苏檀儿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蕴含的惊怒和探究,已然无法掩饰。那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让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死寂下去。仆役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成了!赌对了!原主记忆里那惊鸿一瞥的模糊画面果然是真的!
巨大的求生欲支撑着江小楼,他强行忽略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继续用那种混合着后怕和“专业”的口吻,语速更快,语气更加笃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棍”特有的玄妙感:
“大小姐!小的方才说了,是望气所见!此痣色泽殷红,形如滴血,偏又生于肩胛‘阳关’之侧,此乃大凶之兆啊!古书有云,‘阳关滴血,阴煞缠身’!此痣名曰‘血阳关’,主招惹阴邪鬼祟,轻则霉运连连,体弱多病,重则……重则恐有性命之虞,祸及家人啊!”
他猛地吸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自己为了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和反噬:“小的……小的拼着泄露天机折损阳寿,也要冒死点破!小的昨夜所为,绝非龌龊,实则是……实则是以‘真阳童子目’锁定那阴煞源头,寻机驱邪啊!小的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真阳童子目?驱邪?”苏檀儿秀眉紧蹙,眼神中的审视和冰冷怒意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为江小楼这番更加离奇玄乎的说辞而愈发凝重。但不可否认,那句“祸及家人”精准地戳中了她的软肋。她可以不在乎一个下贱家丁的死活,但涉及到妹妹苏妙云,尤其是如此隐秘的特征被一个外人道破,由不得她不心生警惕和一丝动摇。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江小楼这番惊世骇俗、却又言之凿凿至少关于那颗痣是真的的“驱邪”言论震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
站在苏檀儿侧后方,一直捻着山羊胡、努力维持着管家威严的福伯,两眼翻白,身体直挺挺地就向后倒去!手里的账本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福伯!”
“管家晕倒了!”
旁边的仆役们顿时一阵慌乱,手忙脚乱地去搀扶。
江小楼吊在树上,心里的小人儿差点没跳起来欢呼。好助攻!神队友!这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老管家晕得太是时候了!简直是把“震惊”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完美烘托了他江半仙发言的爆炸性效果!
苏檀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目光,冰冷锐利的视线从江小楼身上移开,扫向倒地的福伯。她的眉头锁得更紧,那张冰玉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名为“动摇”的裂痕。
“放他下来。”苏檀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冰冷的杀意,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冲淡了一丝。她看着被几个仆役七手八脚解下绳子,瘫软在地、后背鞭痕交错、狼狈不堪的江小楼,眼神复杂难明。
“拖下去。”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关进柴房。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给他吃喝。”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江小楼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的冰冷,“待我查明真相。若你有半句虚言……”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之意,比任何鞭子都更让人胆寒。
江小楼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两个家丁粗暴地架了起来,后背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麻布衣服,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但他心里,却重重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活下来了!
暂时。
被拖走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檀儿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眸,还有周围仆役们看怪物般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知道,神棍这条路,算是被自己用鞭子抽着、拿命逼着,彻底焊死在脚底板上了。
接下来,要么在苏府靠着这神棍光环苟出一片天,要么……这柴房,恐怕就是他的埋骨地。
湿冷、霉烂、混杂着陈年木屑和耗子屎的古怪气味,霸道地钻进江小楼的鼻腔。
他被人像丢破麻袋一样,重重地掼在柴房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背的伤口再次遭到重击,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嘶——!”他蜷缩着身体,倒吸着凉气,每一口呼吸都牵扯着背后的伤,火辣辣地疼。
“砰!”
沉重的木门被狠狠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光线。紧接着是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以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小子,老实待着吧!大小姐没下令剐了你,算你祖坟冒青烟了!”门外传来王五那粗嘎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声音,“还想驱邪?我看你是邪气入脑!等着饿死渴死吧!呸!”
脚步声渐渐远去,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柴房里死一般的沉寂和黑暗中仿佛无处不在的悉悉索索声——大概是老鼠在活动。
黑暗彻底吞噬了视线。江小楼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粗重地喘息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之后,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茫然。
这都什么事儿啊!
别人穿越要么是王孙贵族,要么是天才废柴,最不济也是个自由身。他倒好,直接开局地狱难度,成了个偷窥未遂疑似、被打个半死、关进小黑屋等死的家丁!唯一的“金手指”,大概就是这原主坑爹的记忆碎片和……他这张为了活命敢把牛皮吹破天的嘴?
“血阳关…真阳童子目…驱邪……”江小楼喃喃自语,黑暗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这瞎话编的,他自己都快信了!关键是,苏檀儿那个女人……她会信吗?
一想到苏檀儿那双冰封寒潭般的眼睛,江小楼就感觉后背的伤口更疼了。那女人太冷静,太有压迫感了。短暂的震惊和福伯的神助攻之后,她很快就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把自己关起来,不给吃喝,就是要熬鹰!等着自己熬不住崩溃,或者等着她去“查明真相”。
真相?哪有什么真相!全靠瞎编!
唯一的筹码,就是那颗被自己蒙对的红痣,还有“祸及家人”这句模棱两可但足够唬人的话。但这能撑多久?
江小楼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像有火在烧。饿,渴,痛,冷……各种负面感觉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柴房的黑暗和死寂,更是放大了这种折磨,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天。就在江小楼感觉意识都有些模糊,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微微发抖的时候——
“吱呀……”
柴房那沉重木门下方,一个专供猫狗进出的小活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一道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紧接着,一个巴掌大小、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东西落地,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江小楼猛地一激灵,强撑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向那光线的来源。
油纸包静静地躺在活板门透进来的那一小片微光里,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在此刻对他而言如同仙乐般诱人的食物香气?
谁?
是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得罪大小姐的风险,给自己送东西?
江小楼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警惕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小小的活板门。
门外,一片死寂。送东西的人似乎放下东西就立刻离开了,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仿佛从未出现过。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外面再无动静,江小楼才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朝着那油纸包爬去。每动一下,后背的伤口都撕心裂肺地疼,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终于,他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还带着一丝外界余温的油纸包。
他迫不及待地、近乎粗暴地撕开油纸。
里面,是两个尚有余温的白面馒头,雪白松软,散发着最质朴也是最诱人的麦香。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样被油纸裹着的纸包。
江小楼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干裂的口腔,带来一阵刺痛,但那温热的、充满淀粉甜香的食物滑入火烧火燎的胃袋,瞬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一丝活过来的力气。
他一边拼命咀嚼,一边颤抖着手打开那个小纸包。
里面,是几块黑乎乎、质地粘稠、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膏状物。
药膏?
江小楼愣了一下,凑近闻了闻。一股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和某种清凉的、类似薄荷的味道钻入鼻腔。他不懂药理,但这药膏的气味,莫名地让他后背火辣辣的伤口感到一丝渴求的凉意。
是金疮药?
谁送的?目的何在?示好?还是……试探?
江小楼靠在冰冷的柴堆上,一边机械地啃着第二个馒头,一边看着手里那黑乎乎的药膏,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馒头带来的短暂饱腹感,稍稍驱散了些许死亡的阴影。但这柴房依旧冰冷,黑暗依旧浓重。苏檀儿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柴房的木板,依旧悬在他的头顶。
神棍的戏台是搭起来了,可这第一场戏,远没到落幕的时候。
他拿起一块药膏,带着一丝决绝,反手摸索着,狠狠按在了后背一道最深的鞭伤上。
“嘶——!”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翻卷皮肉的瞬间,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炸开,让他浑身剧颤,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馒头都呕出来。但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带着强烈清凉感的药力开始渗透,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竟然真的被这股清凉强行压下去了一分!
有效!
江小楼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和生理性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流下。他一边疼得直抽冷气,一边却咧开嘴,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管送药的是谁,是敌是友,这份“雪中送炭”,他江小楼记下了!
活下去。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他靠着柴堆,感受着药膏带来的那丝微弱却真实的凉意,如同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抓住了一根若有若无的蛛丝。
神棍之路的第一步,算是用鞭子和馒头勉强站稳了。但这苏府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冷。
黑暗中,江小楼舔掉嘴角最后一点馒头屑,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