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阿阮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异香灰烬味**,和她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上。
阿阮……她知道什么?
她为什么冒险来送饭?
那敲击……是暗示?
陈泥强迫自己冷静。
阿阮是聋哑人,无法言语,也无法听见。
常规的沟通方式完全无效。
她唯一的表达途径,就是**眼睛**和**双手**。
她刚才的眼神,充满了想要倾诉的急切。
她手上残留的异香,是关键!
他仔细回想阿阮的日常。
她主要在县衙后院的女红房做活,缝补浆洗,偶尔也做些精细绣品。
接触的人很杂,但多是内眷、仆役和衙役。
她手上沾染异香灰烬味,最大的可能是:1. **她缝补或清洗了沾染此物的衣物。
** 凶手行凶时,衣物上必然沾有大量香灰。
2. **她接触过凶手本人。
** 凶手身上可能长期沾染或携带这种香料。
3. **她接触过凶手存放或处理香灰的地方/物品。
**无论哪种,阿阮都可能无意中成为了关键目击者或线索持有者!
她那焦急的眼神,很可能意味着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或者意识到了危险!
“必须和她联系上!”
陈泥攥紧了拳头。
但身陷囹圄,外面有衙役看守,如何联系一个聋哑绣娘?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刚才阿阮送进来的粗瓷碗上。
碗很普通,但碗底……似乎有点不对劲?
陈泥端起碗,凑近铁窗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查看碗底内部。
粗糙的陶胚上,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湿润的划痕**?
不像是清洗留下的痕迹,倒像是……**用指甲或尖锐物,在湿润的陶土上匆忙刻画的线条**?
他心头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摸那些划痕。
线条很浅,断断续续,组合起来像是一个……**扭曲的火焰形状**?!
旁边似乎还有几道并行的、短促的刻痕,像……**几本书册**?
火焰?
书册?
陈泥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火焰!
** 这立刻让他联想到冷伯后腰的胎记,联想到二十年前陆家大火!
阿阮是在告诉他,她看到的线索,和“火焰”有关?
那“书册”呢?
是指什么?
记录?
账本?
还是某种象征?
阿阮无法言说,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隐秘的方式,在送饭的碗底留下信息!
她是在用生命冒险!
这个发现让陈泥既激动又恐惧。
激动的是,阿阮确实知道重要信息,并且愿意传递给他!
恐惧的是,阿阮的处境恐怕也极其危险,一旦被人发现她试图传递信息……他迅速用手指蘸了点冰冷的稀粥,小心地将碗底那模糊的火焰和书册印记涂抹覆盖掉。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大脑飞速运转。
阿阮的线索指向两点:1. **“火焰”**:可能指冷伯的胎记(她是否也看到了?
),更可能指与二十年前陆家大火相关的线索或人物。
2. **“书册”**:这是全新的信息!
账本?
地契?
往来书信?
私人日记?
陆家旧案的卷宗?
还是……记载着某种秘密的册子?
凶手的目标,或者冷伯守护/调查的东西,是否与此有关?
冷伯指腹那特殊的“陈年仓库尘埃油腻感”……是否也与此有关?
他死前接触过存放这些“书册”的地方?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异香灰烬**——带着上好木料、树脂和陈年纸墨的气息!
这香气本身,似乎就与“书册”(纸墨)隐隐相关!
难道凶手焚烧的香料,是为了某种与“书册”相关的仪式?
或者,香料本身就是从某种“书册”相关的环境或物品上沾染的?
线索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交织。
冷伯之死、陆家旧案、神秘的异香、火焰胎记、陈年书册……这一切的核心,似乎都指向一个被刻意掩盖了二十年的巨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就藏在某些“书册”之中!
“冷伯……你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书册’,才招来杀身之祸的吗?”
陈泥在心中默问。
夜,深了。
班房外的虫鸣也稀疏下来。
陈泥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
阿阮留下的信息像火苗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必须出去!
必须找到阿阮问清楚!
必须找到那些“书册”!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之际,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熟悉气味**,毫无征兆地飘进了班房!
**桐油味!
**不是冷伯身上那种陈年渗透的、带着灰烬感的桐油味。
而是一种……**新鲜的、还带着未干粘稠感的、浓烈刺鼻的桐油味!
**这味道极其突兀,瞬间盖过了班房里的污浊气息,强烈地***着陈泥的鼻腔!
味道的来源……似乎在班房外面?
很近!
像是有人刚刚提着或者打翻了一桶新桐油,从班房门口经过?
或者是……**故意在门口附近泼洒**?
陈泥猛地扑到铁门前,透过狭小的送饭口向外张望。
走廊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更夫梆子单调的回响。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苍老嘶哑的声音由远及近。
桐油味……小心火烛……陈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二十年前陆家大火的惨剧瞬间涌入脑海!
桐油是极佳的助燃剂!
这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如此浓烈的新鲜桐油味,还伴随着更夫“小心火烛”的警示……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是警告?
是威胁?
还是……**预告**?!
凶手就在附近!
他/她在用这种方式,提醒陈泥二十年前的噩梦,警告他不要再追查下去!
或者……是在预告下一场“火灾”?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泥。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对方己经知道他有所察觉了!
对方就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梆…梆…梆……”更夫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班房外的走廊。
昏黄的灯笼光透过送饭口,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陈泥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桐油味依旧浓烈地弥漫在空气中。
脚步声在班房门口停住了。
接着,一个苍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送饭口传了进来:“瘸子……别查了……那火……那火要烧回来了……会死人的……好多好多人……”是更夫老梆头的声音!
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急切!
陈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梆头知道什么?!
他看到了泼桐油的人?
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梆头叔!”
陈泥压低声音,急切地凑近送饭口,“你看到什么了?
谁泼的桐油?
什么火要烧回来?”
外面沉默了几秒,只有老梆头粗重的喘息声。
他似乎极其害怕,犹豫着。
“俺……俺啥也没瞅见……”老梆头的声音抖得厉害,“就是……就是闻到那死油的味儿……呛死个人……还有……还有刚才……好像瞅见个影子……在殓房那边……一晃就没了……那影子……那影子走路……有点……有点**瘸**……”瘸?!
陈泥如遭雷击!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影子有点瘸?!
是在说他陈泥吗?!
栽赃嫁祸己经开始了?!
还是……凶手本身也是个瘸子?!
没等陈泥再问,老梆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猛地吸了口气,梆子也顾不得敲了,脚步声踉跄着,逃也似的离开了班房门口,只留下一句带着哭腔的低语在走廊里回荡:“造孽啊……都造孽……报应要来了……躲不过……躲不过啊……”脚步声和灯笼光迅速远去,走廊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
只有那浓烈的新鲜桐油味,像毒蛇一样,冰冷地缠绕着班房,也缠绕着陈泥的心脏。
老梆头看到了一个瘸的影子在殓房附近?
殓房……冷伯的尸体还在那里!
桐油味……小心火烛……凶手想干什么?
难道想烧了殓房,毁尸灭迹?!
顺便把“瘸子”陈泥的嫌疑彻底坐实?!
陈泥猛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撞击着铁门,嘶哑地喊叫:“来人!
来人啊!
殓房!
殓房要出事!
快去看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门外那愈发浓烈、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新鲜桐油**的死亡气息。
**深沉的黑暗中,桐油的刺鼻气味如同宣告死亡的符咒。
一个瘸腿的影子在殓房游荡,老更夫惊恐的呓语,阿阮哑绣中的火焰与书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场即将点燃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新火。
陈泥的呐喊被铁门吞噬,他如同被困在桐油浸透的棺材里,眼睁睁看着引线嘶嘶作响,却无力阻止。
二十年前的业火,正循着灰烬的余温,跨越时光,要将这蠹县连同他一起,焚为新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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