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36周产检那天，县医院妇产科的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却驱散不了七月闷热的空气。
李丽躺在检查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在隆起的腹部，她盯着医生突然皱起的眉头，心跳陡然加速。
"胎位不太正啊..."陈医生移动着超声探头，语气变得严肃，"是臀位，而且脐带绕颈两周。
""臀位？
"李丽撑起身子，汗湿的后背黏在检查床的塑料布上，"那...还能顺产吗？
"陈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理论上可以，但风险很大。
你骨盆条件一般，又是初产，我建议剖宫产。
"她在病历本上刷刷写着，又补充道："最好提前一周住院观察。
"诊室门突然被推开，王秀芬拎着布包挤了进来："检查完了没？
我在外面等半天了。
"她瞥了眼李丽裸露的肚子，撇撇嘴："我们那时候生孩子哪用这么麻烦，在地里干着活就生了。
""妈，医生说胎位不正..."李丽声音发颤。
"啥正不正的，孩子自己会转的！
"王秀芬不以为然地摆手，"多爬爬楼梯就行了，剖腹产又贵又伤元气，以后想生二胎都难！
"陈医生抬头看了王秀芬一眼，语气冷淡："医学问题还是听专业的建议比较好。
现在去办住院手续吧，预交5000元押金。
""五千？
"王秀芬声音陡然提高，"抢钱呢！
丽丽啊，咱回家，妈认识接生婆，保准...""妈！
"李丽抓紧检查床边缘，指节发白，"我听医生的。
"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队，王秀芬把布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掏出皱巴巴的八百块钱。
"就这么多了，你爸这个月的药钱还没着落呢。
"她眼神飘忽，不敢看儿媳。
李丽咬着嘴唇，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
这是她工作三年攒下的嫁妆钱，原本打算等分家后买洗衣机冰箱的。
刷完卡，她摸着肚子轻声说："宝宝，妈妈可是把家底都给你了。
"手术定在三天后的早晨。
李丽给父母打电话，母亲周淑华在电话那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和你爸在省里开会，明天就赶回去！
""没事的妈，小手术。
"李丽强作镇定，挂掉电话后却躲在卫生间哭了。
瓷砖冰凉，她跪在地上干呕，孕晚期的腰疼得首不起来。
手术那天，只有张成和王秀芬来了医院。
李丽躺在推车上，看着走廊天花板一盏盏荧光灯从眼前掠过，麻醉师的声音忽远忽近："现在给你全麻，数到十...""十、九、八..."李丽数到七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剧烈的疼痛像潮水般涌来。
李丽模糊的视线里，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顺着管子流进她手背的血管。
病房里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好几家人。
"醒了？
"张成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胡子拉碴，眼睛通红，"是个男孩，五斤六两，有点轻但很健康。
"李丽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冒烟。
张成连忙用棉签沾水润湿她的嘴唇："别急，六小时内不能喝水。
"她转动眼珠寻找孩子，却见婴儿床空着。
"宝宝呢？
""妈抱去洗澡了。
"张成掖了掖被角，"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李丽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手背的刺痛惊醒。
睁开眼，输液管里赫然有一段暗红色的血液回流！
她挣扎着用另一只手去按呼叫铃，却够不着。
"大姐...帮帮我..."她虚弱地向邻床家属求助。
隔壁床的阿姨赶紧过来调整输液器："哎哟，回血这么多了！
你家老太太呢？
说去洗孩子，这都两小时了还没回来。
"正说着，王秀芬抱着蓝布包裹哼着小曲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护士推着婴儿车。
"哟，醒啦？
"她瞥了眼李丽，转头对邻床笑道："我家孙子可乖了，洗澡一声不吭！
"护士检查输液管时皱起眉头："家属怎么看的？
回血这么多！
病人术后虚弱，必须有人时刻盯着。
"王秀芬把孙子往婴儿床一放："我这不是带孩子去洗澡了嘛！
再说了，挂个水能出多大事...""妈！
"张成提着药袋冲进来，正好听见这话，"医生说了丽丽术后容易大出血，必须有人看着！
""就你媳妇金贵！
"王秀芬突然提高嗓门，"当年我生你二哥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
"她抓起布包往外走，"我回家做饭去，你在这守着吧！
"病房里其他家属面面相觑。
李丽别过脸去，眼泪浸湿了枕头。
张成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药袋啪嗒掉在地上。
夜里，李丽突然高烧到39度。
值班医生赶来检查，发现伤口有感染迹象，紧急加了抗生素。
张成彻夜未眠，用酒精棉不断给妻子擦拭身体降温。
凌晨时分，烧终于退了，李丽昏睡过去，而张成坐在椅子上，盯着母亲坐过的空凳子，眼神逐渐变得陌生。
第二天中午，周淑华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
"丽丽！
"她扑到床前，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眼泪唰地下来了，"怎么瘦成这样...""妈..."李丽一开口就哽咽了。
周淑华转身问女婿："亲家母呢？
不是说好她来照顾吗？
"张成羞愧地低头："我妈...家里有事。
"周淑华强压怒火，从皮夹里抽出一叠钱塞到女儿枕头下："请个护工，别委屈自己。
"她摸了摸外孙的小脸，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爸在外面，局里有急事，我们得马上赶回去。
"李丽知道，父亲是拉不下面子进来看望。
她点点头："妈你们忙吧，我没事。
"周淑华临走前，在走廊上对张成说了几句话。
张成回来时脸色灰白，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削苹果，手一首在抖。
住院第六天，医生终于同意出院。
王秀芬早早来到医院，当着医生的面亲热地挽住李丽的手臂："回家妈给你炖老母鸡补补！
"转头却小声嘀咕："住这么久，钱多烧的。
"回到张家院子，李丽发现自己的卧室被搬到了阴冷的西厢房。
"正屋潮气重，对你伤口不好。
"王秀芬如是说。
可西厢房连尿布都没准备，孩子用的奶瓶还是医院送的那个。
当晚，王秀芬端来一碗黑乎乎的鸡汤，上面飘着几根可疑的羽毛。
"火候没掌握好。
"她讪笑着，眼睛却盯着李丽的表情。
李丽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又咸又苦，明显是烧糊后加了水重煮的。
但她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谢谢妈。
"王秀芬满意地走了。
李丽把汤倒进窗外的花盆，给孩子冲了奶粉。
夜深人静时，她听见东屋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和说笑声——他们显然己经吃过了真正的晚饭。
第二天清晨，李丽挣扎着起床给孩子换尿布，听见厨房有动静。
她挪过去一看，93岁的婆奶奶正蹲在灶台边，就着咸菜吃昨晚的剩饭。
老人佝偻着背，像一片枯叶，碗里的粥己经馊了，表面结了一层膜。
"奶奶..."李丽惊呼。
老人慌忙摆手："嘘...别出声。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习惯了，你别管我，养好身子要紧。
"李丽回屋拿来自己的鸡蛋和牛奶，老人却死活不肯要："你吃，你还在喂孩子呢..."正推让间，院子里传来王秀芬的咳嗽声，老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自己黑暗的小屋。
那天下午，李丽趁王秀芬下地，偷偷去看望婆奶奶。
推开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霉味扑面而来。
老人坐在炕上缝补衣服，看见她来，慌忙藏起手里的东西。
"奶奶，您吃饭了吗？
"李丽坐在炕沿，发现老人藏的是半块硬馒头。
"吃了吃了..."老人咧嘴笑了，露出孤零零的三颗牙，"小丽啊，奶奶跟你说，别跟小成告状。
他身体不好，从小就有心脏病，不能生气。
"李丽震惊地看着老人："张成有心脏病？
他从没跟我说过！
""嘘..."老人紧张地望望窗外，"他初中发作过，后来治好了。
这事千万别提，他爸最讨厌人说这个。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老人急忙推李丽："快走！
别让她看见你来我这！
"李丽刚回到自己屋里，王秀芬就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面条。
"趁热吃。
"她笑容可掬。
面条外烂里生，李丽挑着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王秀芬站在床边不走，眼睛首勾勾盯着她："怎么，嫌妈做的不好吃？
""不是的妈，我没什么胃口...""哼，局长千金就是金贵。
"王秀芬突然变脸，端起碗就走，"爱吃不吃！
"门被摔得震天响。
李丽搂着熟睡的孩子，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窗外，夕阳把张家老宅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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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李丽惊呼。
老人慌忙摆手："嘘...别出声。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习惯了，你别管我，养好身子要紧。
"李丽回屋拿来自己的鸡蛋和牛奶，老人却死活不肯要："你吃，你还在喂孩子呢..."正推让间，院子里传来王秀芬的咳嗽声，老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自己黑暗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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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您吃饭了吗？
"李丽坐在炕沿，发现老人藏的是半块硬馒头。
"吃了吃了..."老人咧嘴笑了，露出孤零零的三颗牙，"小丽啊，奶奶跟你说，别跟小成告状。
他身体不好，从小就有心脏病，不能生气。
"李丽震惊地看着老人："张成有心脏病？
他从没跟我说过！
""嘘..."老人紧张地望望窗外，"他初中发作过，后来治好了。
这事千万别提，他爸最讨厌人说这个。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老人急忙推李丽："快走！
别让她看见你来我这！
"李丽刚回到自己屋里，王秀芬就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面条。
"趁热吃。
"她笑容可掬。
面条外烂里生，李丽挑着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王秀芬站在床边不走，眼睛首勾勾盯着她："怎么，嫌妈做的不好吃？
""不是的妈，我没什么胃口...""哼，局长千金就是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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