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午后,派出所院里的老槐树被晒得蔫头耷脑,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像是要把这闷热的空气撕开道口子。林舟猛地睁开眼时,额头上的汗正顺着眉骨往下淌,滴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醒了?” 旁边传来个糙嗓子,穿藏蓝警服的老民警正用搪瓷缸子喝绿豆汤,“小林可以啊,追个小偷能一头撞电线杆上,脑震荡都撞出来了,你这警校刚毕业的愣头青,劲儿倒是足。”
林舟盯着对方肩上的一杠一星,又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 那里缠着纱布,隐隐作痛。这不是他的身体。他最后记得的是在反诈中心加班到凌晨,盯着屏幕上刚截获的诈骗话术模板,手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就到了这地方。
墙上的日历卡着 2002 年 7 月 15 日,桌上的台历印着 “青藤市东风路派出所”。他穿越了,穿成了一个同名同姓、刚分配到派出所的年轻民警林舟。原主大概是真撞坏了脑子,记忆像碎玻璃,拼不出完整的形状,只残留着些零碎的片段:警校的射击课、父亲送他报到时的背影、还有刚才老民警说的,追小偷时的钝痛。
“王哥,” 林舟试着开口,声音有点哑,“我…… 头还有点晕,昨天接的警,能跟我说说不?”
王建国放下搪瓷缸,掏出皱巴巴的烟盒:“还能有啥?张大妈家的鸡被偷了三只,李裁缝的铺子让人撬了后窗,没丢啥值钱的,就少了半卷布料。哦对了,上午有个老太太来报案,说接到电话,说她儿子在深圳打工被车撞了,要交五万块住院费,让她赶紧把钱打到一个银行卡上。”
林舟心里 “咯噔” 一下。这是典型的冒充亲属诈骗,在他原来的 2024 年,这种话术早就被反诈宣传翻来覆去讲烂了,但在 2002 年,固定电话刚普及没多久,手机还是稀罕物,大多数人对 “电话里的陷阱” 毫无防备。
“老太太交钱了吗?” 他坐起身,后脑勺的疼都被这股子紧张压下去了。
“没呢,” 王建国点了烟,吐出的烟圈在阳光下慢慢散开,“老太太家没那么多现金,说要去银行取,她邻居觉得不对劲,拽着她来所里了。所长让我下午去银行那边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情况,顺便给柜员提个醒。”
林舟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跟你去。”
“你行吗?” 王建国上下打量他,“医生说你得再歇会儿。”
“没事。” 林舟摸了摸床头的警号 ——073512,这串数字他得尽快记熟。他前世在反诈中心待了八年,见过太多因为一句谎言、一个电话就倾家荡产的家庭,那些受害者的哭声隔着录音笔都能穿透耳膜。现在他有机会站在骗局刚露头的时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所里的长江 750 摩托车突突突地冒着黑烟驶出派出所,林舟坐在边斗里,看着路边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翻卷。2002 年的青藤市还没那么多高楼,老城区的砖房墙上爬满牵牛花,小卖部的玻璃柜里摆着橘子味的汽水,一切都慢得像老电影。但他知道,平静底下已经有暗流在动 —— 没有实名认证的手机号开始流通,银行转账还没实现实时监控,诈骗分子正借着信息差,悄悄织一张看不见的网。
“就是这儿了。” 王建国把摩托车停在工商银行门口,门口的石狮子被晒得发烫。两人刚进银行,就见一个穿碎花衬衫的老太太正趴在柜台上,急得直拍玻璃:“同志,你快给我转钱!我儿子在深圳被车撞了,那边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停药了!”
柜员是个年轻姑娘,手里捏着汇款单,左右为难:“阿姨,您再跟家里人确认下呗?这五万块不是小数目。”
“确认啥?电话里那小伙子都哭了,说他是我儿子的工友,我儿子晕着呢!” 老太太说着就要抹眼泪,“那卡号我都记下来了,622……”
林舟快步走过去,轻轻扶住老太太的胳膊:“阿姨,您先别急,我是东风路派出所的,能问您几个问题不?”
老太太回头看见警服,愣了一下:“警察同志?你们能帮我想想办法不?赶紧把钱转过去啊!”
“您儿子叫啥?在深圳哪个厂上班?” 林舟尽量让语气放缓,“他工友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说清楚是哪个医院?病房号多少?”
老太太被问得一怔:“他说…… 说在南山区的医院,具体哪个没说,就说让赶紧打钱,不然来不及了。”
“您儿子平时跟您打电话,会用‘赶紧’‘来不及了’这种话催您吗?” 林舟又问,“他有没有跟您提过什么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事?比如他小时候得过什么病,或者你们家有啥老物件?”
这话像钥匙,老太太突然顿住了。她皱着眉想了半天,喃喃道:“我儿子跟我打电话,从来不会这么急吼吼的…… 他上次还说,家里阳台上的仙人掌开花了,让我别忘了浇水…… 刚才那电话里,他没说这个。”
旁边的王建国眼睛亮了:“小林,你这问得有门道啊。”
林舟没接话,继续对老太太说:“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所里有长途电话,您跟我们回去,我们帮您打个电话到您儿子厂里问问?现在交通这么方便,真要是出事了,我们也能帮您联系深圳那边的派出所协查,比您盲目打钱靠谱多了。”
老太太手里的汇款单慢慢松开了,指节因为刚才攥得太紧,泛着白。她看着林舟,眼里的慌张渐渐变成了犹豫:“那…… 那要是真出事了呢?”
“要是真出事,我们帮您想办法联系救护车,联系亲属,绝不会让您儿子没人管。” 林舟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但要是假的,这五万块钱打过去,可就追不回来了。”
银行大厅里很静,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老太太额前的碎发。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突然把汇款单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一扔:“对!我先不转了!我跟你们回所里,给我儿子厂里打电话!那兔崽子要是敢骗我,我饶不了他!”
走出银行时,王建国拍了拍林舟的肩膀:“行啊你小林,脑子撞了下,反而变灵光了?刚才那几个问题,问得挺在点子上。”
林舟笑了笑,心里却没松气。这只是个开始。他知道,诈骗分子不会只试一次,他们会像嗅觉灵敏的狼,在城市里游荡,寻找下一个目标。
傍晚回所里时,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色。所长老李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他们回来,直起腰问:“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多亏了小林,把老太太劝住了。” 王建国把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加了句,“这小子刚才分析那诈骗的路数,一套一套的,不像刚毕业的。”
老李打量着林舟,眼里带着点赞许:“年轻人脑子活。对了,下午接到报案,说咱们辖区的纺织厂宿舍,有个下岗工人被骗了两千块,说是能给安排工作,钱交了,人跑了。你俩明天去看看。”
林舟心里一动。工作诈骗,也是早期常见的骗局之一,尤其针对 2002 年大量下岗的工人。他点头应下,抬头看见天边的晚霞正慢慢暗下去,蝉鸣渐渐稀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的灯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 BP 机 —— 这是原主的通讯工具,小小的一块,只能接收数字和简短留言。没有大数据,没有人脸识别,甚至连监控探头都只在银行和商场才有。他手里的 “武器”,似乎只有脑子里那些反诈知识,和这双还不太习惯的眼睛。
但这样也挺好。林舟想。他可以像老猎人一样,循着蛛丝马迹,在骗局刚发芽的时候就把它掐断。
夜里躺在派出所的宿舍床上,林舟望着天花板。后脑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这不是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但至少现在,他得守好这个 2002 年的夏天,守好这些还没被谎言伤害过的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林舟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本子,这是他今天刚买的,第一页上,他写下了第一行字:
“7 月 15 日,工商银行,冒充亲属诈骗未遂。特征:利用紧急情况制造焦虑,回避具体信息。需提醒:遇事缓一缓,联系亲属核实验证。”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痕迹。穿堂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像是在轻轻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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