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靠手艺在上海落了户,成了老家亲戚眼里的香饽饽。 同乡会送来一只搪瓷碗,
塞满土产和一笔“关系费”。 那晚他做了噩梦,
血光中小女孩啜泣:“爸爸为什么收坏人东西?” 醒来发现妻子身上莫名出现淤青,
女儿总说屋里有个湿淋淋的女人哭。 工友暗示他赶紧把事情“办”了,
老林心里那点清明渐渐被利字淹没。 直到一个暴雨夜,
他亲眼看见妻子和女儿浸泡在血泊中,脖颈切口平整如工匠所为。
公安现场发现的那把剔骨刀,正是他当年亲手打磨送给车间主任的“礼物”。
他疯了般大喊:“她们回来了!同乡会的酒瓶里,盛着害人的毒!
”那个沾着油腻手指印的搪瓷碗,是林建国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碗是半个月前送来的。
来人叫李四,一张油腻腻的团脸,挤出逢迎的笑,
代表“安徽同乡互助会”给“有出息”的林师傅送点心意。碗底沉着几个干硬的蜜枣,
一层厚厚的麦芽糖粘着几颗炒花生,花生底下,压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一点山里的土货,林师傅莫嫌弃。”李四的眼珠子黏在老林脸上,像是拿浆糊粘上去的,
“大家在外边,互相帮衬嘛。老家那边好几个小辈,都指着林师傅在厂里给谋个好差事呢。
听说……”他声音压低了些,那团脸也凑近几分,带着点隔夜的葱花味,
“厂里最近食堂是不是要招帮厨?库房也缺个理货的?
”他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碗里的“土货”上点了点,又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厚实的信封,
“这点‘茶水费’,给林师傅跑腿受累用的。事成之后,另外的‘辛苦’自然不会亏待。
”老林只觉得嗓子眼里像塞了把沙子,硌得难受。他认得那信封的厚度。
他在上海浦江机械厂干了十几年,拼了命才把家属的户口落进来,分了这间小小的工人宿舍。
他的一分一厘,都是用沾满机油的手指头,在冰冷的钢铁零件上一丝一毫抠出来的。
眼前这钱,却像滚烫的火炭。他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写作业的女儿小娟,小丫头低着头,
辫子垂在桌边,握着铅笔的小手用力得很。又看了一眼在灶台边忙碌的妻子桂芬,
瘦削的背脊弯着。这点钱,能让她们多吃几顿肉,买件新衣裳……老家那些人说的也没错,
他林建国在厂里十几年,这点老资格,这点“面子”,也许真能换来那些岗位?
“呃……事情……我……我尽量……”拒绝的话在他嘴里滚了几滚,吐出来却变了味。
他想起上次拒绝一个亲戚帮忙转户口,
那亲戚回到老家逢人便说他林建国“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架子大得很”,
闹得父母脸上很是难堪。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死人,但能脏了爹娘的脸面。眼前的李四,
背后是那个盘根错节的同乡会。那声“尽量”,仿佛抽干了他脊梁里的钢火,
整个人都软塌塌的。李四脸上的笑瞬间像化开的猪油,又腻又亮,连声道谢告辞,
背影都带着轻快。老林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碗沉甸甸的“土货”,只觉得碗壁冰凉刺骨,
寒气顺着他的手指头往上爬,一直凉到了心窝子里。
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的:“那看着蜜糖裹着的饵食,可最是钓贪心鱼的饵钩。
”心里的天平微微倾斜了一寸,坠得他喉咙发苦。搪瓷碗放在屋子中间那张掉漆的小方桌上,
像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桂芬晚上回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刺眼的信封。她皱着眉,没说话,
只是收拾家务时,动作比平时更重了些,碗碟碰撞的声响格外清脆。
她把碗里那些蜜枣花生胡乱倒在一个小碟子里,
又把那个散发着异样气味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桌角最边缘,然后拿起抹布,
用力地、一遍一遍地擦着那张方桌面,仿佛要把某种看不见的污渍彻底抹去。
小娟倒是被那几颗干瘪的蜜枣吸引了,眼睛亮了亮。她怯生生地看了看爸爸紧绷的脸,
又看了看妈妈沉默忙碌的背影,终究没敢伸手去拿。“睡吧。”老林声音有点哑。
他躺在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妻子桂芬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空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甜腥味,大概是麦芽糖混着蜜枣的气息,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黑暗终于吞噬了屋子。老林在混沌的疲惫中沉下去,却猛地被拉进一个冰冷的、粘稠的梦里。
没有鬼影幢幢,没有凄厉尖叫,只有铺天盖地的红。红的像火,像血,浓稠得化不开。
粘稠的红色液体覆盖了视线里的一切,墙壁、地板、甚至连那微弱光线的来源都被染红。
在这令人窒息的血红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压抑的啜泣声贴着耳朵刮进来,
像冰冷的针:“爸爸……为什么……要收……坏人的东西呀?”“小娟!”老林肝胆俱裂,
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身冷汗,睡衣紧紧贴在后背上。胸口剧烈起伏,肺里火烧火燎地痛。
窗外依旧黑沉,屋里死寂。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的妻子。指尖触到的瞬间,
一股寒意“滋啦”一下沿着脊椎蹿上了天灵盖!桂芬温热的身体蜷缩着,
但肩膀和小臂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摸上去冰凉湿滑,感觉不到应有的体温!那触感,
就像摸到了刚打上来的井水冲洗过的石头。“桂芬?桂芬!”老林的声音变了调,
手指痉挛着用力去摸。桂芬被他剧烈的动作惊醒,“嗯?”了一声,
带着浓重的睡意转过身来。昏暗的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一线,
恰好照在她裸露的肩膀和小臂上。老林的呼吸瞬间停住了。那不是石头,是淤青!
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片诡异骇人的紫黑色,形状模糊,边缘像被水洇开的墨迹,
冰冷得瘆人。这绝不是睡觉压出来的。“怎么回事?你身上?”老林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桂芬显然也感觉到了,用手摸了摸那片冰凉刺痛的皮肤,睡意全消,
里带着惊恐:“不知道啊……睡之前还好好的……这……摸着冰疙瘩似的……” 一股寒意,
比半夜冻醒时窗缝里吹进来的冷风还要凌厉,无声无息地钻进骨头缝里。老林打开灯。
那几处紫黑色的淤痕,如同沉在水底淤积的污迹,清晰地印在桂芬的皮肤上,
无声地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小娟大概是被灯光和说话声弄醒了,揉了揉眼睛,
趿拉着小布鞋出来,“爸爸……怎么了?”她看到了妈妈胳膊上那可怕的淤痕,
小小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妈…妈妈……”小娟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
小手指着空气,却指向了灶台后面那片最深的阴影,“那个…那个阿姨…身上也是水,
一直在那里哭……她又来了……”女儿的话像冰锥,直直扎进老林心脏最深处。
又是那个阿姨?他猛地想起那个噩梦——血红之中的冰冷啜泣!次日晌午,车间里机器轰鸣,
震得人骨头发酥。老林握着锉刀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锉刀下那个要打磨的零件精度早已差之毫厘。他脑子里全是半夜小娟惊恐的眼神,
桂芬胳膊上那冰冷的淤青,还有梦里那片无边无际、令人作呕的血红。
李四那张油滑的脸和桌上那个牛皮纸信封,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烫在他心尖上。“老林?
老林!”一声吼把他从混沌中震醒。车间主任周大富端着搪瓷茶缸踱了过来,
那张一贯笑呵呵的脸上,此刻只有公事公办的阴沉。
他用指关节叩了两下老林正在打磨的那个零件旁边的工作台,粗短的手指敲击出空洞的回响。
“走神走到姥姥家去了?你自己看看!尺寸偏多少了?这批活儿工期紧着呢!
”汗水混着机油,沿着老林的额头滑下来,咸涩地蛰着他的眼皮。他抹了把脸,
喉咙发干:“周主任,
家昨晚……”话没说完就被周大富不耐地挥手打断:“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不顺心的时候?
”他环顾了一下嘈杂的车间,其他工友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埋头操作,
机器的吼叫声盖过了一切低语。周大富凑近了些,声音压低,
那股混杂着烟臭和蒜味的气息喷在老林脸上。“你那点事儿,同乡会那边传话了。
”他用下巴往车间门口值班室的方向点了点,“咱们厂的看门老张头儿,昨晚也提了一嘴,
说听见你屋里叮当乱响的。老林啊……”周大富那只油腻腻的手又拍在了老林的肩膀上,
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人情世故它就是这么个理儿。
人家把‘糖’送到了你嘴里,甜不甜的,你都得咽下去。赶紧把那张纸上的人名儿记熟,
趁早把事给他们办了。事儿顺当了,‘闹腾’不就消停了?省得自己家里都搅合得不安生!
”老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那点心存的挣扎,像狂风里的烛火,噗地一下熄灭了。
周主任的话和老张头隐约的暗示拧成了一条冰冷的铁索,把他越捆越紧。老林张了张嘴,
那句想了一路的“我想去退回去”,终究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垂下眼,浑浊的视线落在那只油污的零件上。是啊,早办了,兴许……就清静了?
他那只一直悬着,没落下的锉刀,终于沉沉地按了下去,在需要绝对精准打磨的平整面上,
划拉出一道刺眼的白痕。他心里那点微弱的清明,彻底被那个“利”字吞没了。
就像那杯底的沉渣,搅一搅才能喝下去,不搅,就混在肚里看不见,以为它真的没了。
时间成了沙漏,缓慢而均匀地漏掉,每一粒沙子都带着砭骨的寒意。
夜里短暂的平静只是假象。桂芬身上的淤青,旧的淡了,新的又在别处冒出来,
总是在毫无征兆的半夜,无声无息地出现,摸上去像冰凉的沼泽水草。白日里,
她神色日渐恍惚,常常呆呆地坐在窗口,看着下面嘈杂纷乱的厂区道路,
喃喃自语:“他们老瞅着我们……跟饿狼盯肉似的……”她布满细纹的眼角,
会倏忽淌下冰冷的泪,挂在脸上风干了都带着阴气。小娟的变化更令人揪心。
她不敢独自待在任何角落,连上厕所都要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她开始沉默,
那个捧着书小声念课文的小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总躲在母亲身后,
像受惊小兔子的女儿。她看人的眼神也带上了空洞,有时对着墙壁或者桌子一角,
会咧开嘴无声地笑,又或者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邻居们开始私下里嘀咕,
目光在桂芬和小娟身上打转,带着隐隐的恐惧和疏离。家里的空气仿佛凝滞的胶水,
每一次呼吸都异常沉重。搪瓷碗里那个信封,像块丑陋的疮疤搁在桌上,老林不敢去碰,
却又无法视而不见。李四的影子出现在厂门口的次数多了起来,也不上前催问,
只是递过来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冰冷黏腻,像沾了烂泥的蛛丝,无声地缠绕收紧。
老林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想冲出去,
把那个该死的信封狠狠甩在李四那张油脸上,让那些“互助会”吸血的嘴脸见鬼去!
另一半却死死拽着他——女儿惊恐的眼神,妻子身上那冰冷的淤痕,
周大富“识相点”的警告,
还有“办成了大家都有好处”的含糊暗示……“利”字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脑子里翻腾,
灼烧着最后一点良知,最终把那点残存的清明熬成了灰烬。他把自己钉在工位上,
埋首于那些冰冷的铁疙瘩,试图用机器的喧嚣驱散家里无孔不入的阴寒。
他甚至悄悄拿出同乡会给他的那份名单,默记上面的名字——王二狗,
刘大壮……都是些他不熟的小辈名字,像一张张索命的契约书。退?晚了。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冰冷地嘲笑,水泼地上,还能收回来?真正的夜,终于降临。没有月亮,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如同巨大无朋的裹尸布。空气凝滞、闷热,一丝风都没有,
却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湿冷。窗外,死寂得可怕,
连平时夜班倒车那遥远模糊的汽笛声都消失了,整个工人宿舍区陷入一种不祥的真空。
老林躺在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明明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神志却像漂浮在浑浊冰水里的浮木,异常清醒。他清晰地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
悄无声息地从脚底板蔓延上来,冰凌般扎进骨髓。身体的控制权仿佛被剥离,
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移动。黑暗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攫住了他,像无数滑腻冰冷的手指,
硬生生将他从僵硬的躯体里往外撕扯!灵魂在无声地尖啸,却被堵死在喉咙深处。
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掷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却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咚”。他“飘”在自家门厅冰凉的地面上,
视角异常的高,像一个不受控制的幽灵。他看见自己的身体,
还直挺挺地躺在里屋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只有胸口微弱起伏的轮廓证明着生命的迹象。就在这时,大门被轻轻叩响了。笃,笃,笃。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微弱,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却像重锤狠狠敲在鼓膜上。
不是敲门那种有力的砸,更像是某种坚硬又冰冷的东西,
在极其耐心地、规律地刮擦着门板外层的漆皮。床上,“老林”的眼皮倏地掀开了!
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冷漠。他掀开被子,
动作滞涩得像生锈的牵线木偶,双脚落地,一步一步踏出。走到门边,拧开了门闩。
门被拉开了。门外站着一个人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湿漉漉的轮廓,
仿佛刚从冰冷的深渊爬出,水滴顺着身体边缘缓缓滴落,
悄无声息地渗入门槛的水泥地缝隙里。门外站着的那个东西没有脸,或者说,
它脸上只有一片更深的黑暗,没有五官轮廓,没有表情,
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混杂着极度的怨毒与冰寒刺骨的绝望的凝视。它右手垂着,
一把铁器在黑暗中泛起微弱的、油腻的反光。
他的意识在虚空中徒劳地冲那个床上爬起来的、占据自己躯壳的“鬼影”嘶吼咆哮:“别!
别让进来!关上门!!!”那堵无形的厚壁,将他的声音和意志彻底隔绝。
那熟悉的躯体像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没有丝毫迟疑,
为那湿淋淋的死神让开了入口。那湿淋淋的影子无声地滑了进来,门在它身后合拢,
隔绝了外面浓稠如墨的黑暗,却把更深的绝望关在了里面。
它没有看僵立一旁的那个“老林”,径直朝着里屋走去。滴水的声音在地板上拖沓着,
嗒…嗒…嗒…“老林”的木偶迈着沉重的脚步跟了进去。
里屋的情景瞬间攫住了老林的所有意识!桂芬被那诡异的开门声惊醒了,
正要坐起来看个究竟。小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爸爸…怎么了?
”湿淋淋的影子停在母女床边几秒后突然动了!毫无征兆地暴起,
它手里那把反着微光的铁器——不是锤子,不是棍棒——是老林眼熟得心脏骤停的东西!
是那把刀!是他当年亲手选了好钢,一丝不苟打磨了三天,开刃如雪线,
然后无比郑重地送给车间主任周大富作为晋升贺礼的剔骨刀!刀身冰冷狭长,
泛着锻打后特有的细腻纹理光泽。黑影动作快得拉出了残像,
那把冰冷锋利的剔骨刀无声且精准地,像对待一块待分解的生肉般,
带着熟练工匠的恐怖利落感,划开了桂芬细瘦的脖颈!血像拧坏了的阀门,猛地喷溅出来!
不是鲜红的,而是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浓稠到发黑的色泽!
温热的液体有几滴溅到了后面“老林”僵硬冰冷的脸上。桂芬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
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望着那个手持凶器、湿淋淋的影子,
喉咙深处只挤出半声意义不明的“呃…”,就没了动静。只剩下那伤口像个诡异的泉眼,
汩汩地往外涌着深红的温热。小娟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稚嫩的童音因为极度恐惧扭曲变形,
爆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利:“妈——!!!爸——救命啊!!!”那湿淋淋的影子猛地转过头,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小娟凄厉的哭喊戛然而止,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所有神经,她像被钉在了床上,浑身筛糠般抖动。黑影没有半点犹豫,
手臂机械般地再次扬起!刀光如同无情的闪电,精准地没入小娟的颈侧!
她的身子像只破麻袋般砸落在母亲身旁,
浓稠的、几乎发黑的血液迅速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蔓延开来,黏稠得令人窒息。
凶影手中的剔骨刀随意垂在身侧,粘稠的黑血顺着锋利的刀刃往下淌,
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微不可闻又惊心动魄的啪嗒声。它像完成了一个任务,
机械地转身,湿漉漉的脚步拖过地上的血泊,走向门厅。占据老林躯壳的那个东西,
依旧僵硬地立在那里,空洞的眼神冷漠地扫过床上扭曲的尸体和地上还在细微抽搐的小身躯,
仿佛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柴禾。它抬起手,
用袖子麻木地擦了擦溅在脸上的、属于妻女的温热液体,然后同样僵硬地转身,
跟在那湿淋淋的影子后面,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门在它们身后吱呀一声关上,
隔绝了里面已经成为屠宰场的小屋,也隔绝了飘在空中、目睹了全程的林建国仅存的意识。
那扇门合上的声音像沉重的棺盖落下。老林的意识像从万仞高崖坠落,
又狠狠地被砸回自己冰凉的躯体里!肺部炸裂般剧痛,窒息感勒得他眼前发黑。
“嗬……嗬……”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撕裂喘息。心脏狂跳,
擂鼓般撞着肋骨,每一次震动都带着濒死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
黏腻冰凉地贴在后背。他像一个沉船者被扔回人间,大口贪婪地吞咽着空气,
却又被浓重的、铁锈般的腥甜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那味道……那味道!噩梦?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僵硬麻木的脸颊,触手一片粘腻滑溜——黏在皮肤上的!那不是冷汗!
是浓稠的、未干的、带着人体余温的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全是骇人的暗红!
如同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一股寒气,比西伯利亚冻土深处的冰层还要彻骨,
从尾椎骨瞬间炸开,沿着脊椎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上头顶,激得他每一根头发都直立起来!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是她们的血!他手脚并用地滚下床铺,身体像散架的提线木偶,
踉跄着扑向里屋门口。脚下踩到了什么粘稠冰冷的东西,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门厅地上,
月光正好照着一小片地方——那是刚才“老林”擦过脸的地方。深褐色、粘稠的液体,
还保持着被抹开的痕迹。而通往里屋的门槛缝隙下方,
一股更浓稠的、散发着温热铁锈味的深色液体,正如同贪婪的红蛇,悄无声息地蜿蜒探出,
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缓慢地、坚定地弥漫开……“不……不……!!
”一声非人的、濒死的惨嚎终于从老林撕裂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地撞向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嘭!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这气味瞬间化作了千万根冰冷的钢针,
狠狠刺进他的眼耳口鼻!门厅的灯光随着门被撞开而流泻进去,投下惨白的光晕。
他的妻子桂芬,半挂在床沿上,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角度向后仰着,脸对着门口。
那双眼睛圆睁着,空洞地,凝固在极度震惊和恐惧的刹那,仿佛要穿透他卑微的皮囊,
死死钉在灵魂里!脖颈上那一道巨大的切口,皮肉狰狞地外翻着,深可见骨,
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湿滑黏腻的质感,
浓稠得发黑的血流早已浸透了身下的床单,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嗒…旁边,八岁的小娟像一个被残忍丢弃的破旧玩偶,
蜷缩在母亲身体旁冰冷的地上。她小小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歪斜着,
稚嫩的脸庞对着天花板,仿佛在仰望某个不存在的星空。那白皙的小小脖颈上,
一道翻卷着皮肉的致命创口,刺眼地割裂了那里所有属于生命的天真和柔软。
身下那一大滩粘稠的、几近黑色的血泊,已经扩散到门边,如同地狱敞开的一角。
一只小小的布鞋丢在不远处,孤零零的,沾满了猩红的污迹。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时间、空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全都碎成了齑粉!老林身体里所有的骨头、筋脉,
都在这一刻寸寸碎裂!他像一座骤然失去基石的泥塔,轰然倒塌,双膝狠狠砸在地上,
发出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没有惨叫,没有痛哭,
只有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绝望到极致的、野兽垂死般的“嗬嗬”声。他想扑过去,
想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那些喷涌着妻女生命的伤口,手指在地上徒劳地扒拉着,
却连一寸都挪动不了。整个人都在失声地颤抖,筛糠一样抖成一团,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成粉末。泪水汹涌如溃堤,却流不出来,全堵在心口,
化成了滚烫的熔岩在脏腑里焚烧!是他的手!是他亲手打开了那道鬼门关!
那个沾着亲友热血的搪瓷碗!那些被“利”字吞噬的日日夜夜!是他默许了那罪恶的敲门声!
那把剔骨刀,那凝聚着他引以为傲手艺的剔骨刀,成了结束妻女性命的工具!
无数个画面碎片在他崩溃的脑中轮番闪现:油腻的搪瓷碗,李四谄媚的脸,
周大富意味深长的眼神,妻子胳膊上冰冷的淤青,
后“湿淋淋的阿姨”……“……她们回来过……她们真的回来过……”老林的牙齿咯咯作响,
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碰撞声。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死死盯住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用尽所有气力嘶吼出来,
声音如同地狱深处刮出的阴风:“是那个酒瓶!是那该死的酒瓶!
同乡会的酒瓶里……泡着害死人的毒!!”凄厉的惨叫像投入死水里的巨石,
瞬间撕裂了雨夜粘稠的寂静。宿舍区里几户人家的灯惶恐地亮起,又惊疑地熄灭。终于,
离得最近的那扇门被拉开了,隔壁的大李探出半个身子,借着门厅昏黄的光朝这边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那张圆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
“啊——!!!”一声变了调的惊嚎从他喉咙里冲出,尖锐得刺破雨幕,“杀…杀人了!!!
快!救命啊!!!”大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扑回了自己屋里,
慌乱中踢倒了地上的尿壶,哐当一声伴随着液体泼溅的声响。紧接着,
刺耳的、能把人耳膜刮破的口哨声从大李家里尖利地响了起来,划破夜空,一声紧似一声。
厂区里沉睡的值班室铃声大作!混乱的脚步声、惊呼声、门轴疯狂的吱呀声,
如同被搅动的蜂巢,从各个角落迅速汇聚过来。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率先刺破黑暗,
像几把冰冷的利剑胡乱劈砍,最终颤抖着凝聚在林建国家敞开的门口,
照亮了门内那人间炼狱般的惨景。冰冷的手电光,冰冷的水泥地,
冰冷的刀刃反光……老林的世界彻底冻结了。人声鼎沸。
惊叫、呼喊、脚步声杂乱地拍打着他的耳膜,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
他只看到几张模糊扭曲、充满惊骇的脸在晃荡。冰冷的镣铐“咔哒”一声锁住他的手腕,
那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颤,却也只是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警察的厉喝在他耳边炸响,
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只看到对方嘴巴一开一合。他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
瘫软得像一滩烂泥,被两个粗壮的警察半拖着塞进了闪着红蓝幽光的警车后座。
车门沉闷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世界。车轮碾过厂区湿漉漉的路面,
水花飞溅的声音单调而刺耳。车窗外,城市凌晨的光怪陆离被拉成了斑斓迷离的色块,
飞速倒退,却照不进老林空洞的瞳孔深处。就在这绝对的死寂和麻木中,
一些原本被巨大悲痛压得粉碎的细节,却一点点,极其顽强地浮了上来,
如同溺死者的碎片悄然浮现水面。那一声敲门……笃,笃,笃。那不是用手!
那声音……老林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起来。是硬物!是玻璃!
是酒瓶的瓶底在敲!不是随意砸,
是带着一种特别的节奏……笃、笃、笃……一个画面跳入脑海——昏暗油腻的小酒馆包间里,
烟雾缭绕。酒过三巡,气氛热烈。李四喝得脸红脖子粗,叼着烟卷,
得意地吹嘘着什么“秘密接头暗号”,炫耀般地拿起手边的白酒瓶,
“咚”、“咚”、“咚”,用瓶底在油腻腻的桌面上敲了三下特有的节奏:“看见没?
就这动静!以后对上了,就是自己人!”周围几个同乡跟着起哄大笑,觥筹交错,
一片醉醺醺的喧嚣。周大富当时也在场,坐在主位上,呵呵地笑着,
那张肥脸上堆满了意味深长的满意。老林的身体在警车后座里剧烈地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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