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跪在冰冷粘稠的血泥里，如同被冻僵。
巨大的悲伤、荒谬的酸楚和滔天的愤怒在她胸中翻江倒海！
她的十万将士…她的袍泽…他们就在这里！
以这样悲怆又让人心碎的方式存在着！
“将士们…” 陆离的嘴唇颤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徒劳地想碰触最近的一个虚影——那是个努力想“扶起”战友的小兵，手指却首接穿了过去。
那小兵毫无察觉，依旧对着空气用力，虚幻的脸上满是焦急。
就在这时，副将张猛的身影（比其他阴魂稍显凝实）似乎终于“整理”好了那堆属于陆离的破碎甲胄和血肉。
他首起身，面朝陆离的方向（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真正看到她），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呼喊，声音仿佛穿透阴阳：“将军——！
将士们——！
入土——为安——啦——！”
这声呼喊，像火星溅入油桶！
陆离积压的所有悲痛、愤怒、不甘和对眼前这十万懵懂亡魂的痛惜，轰然炸开！
“不——！！！”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撕裂了战场的死寂！
陆离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漫天飘荡的茫然虚影！
左手腕的玉镯，骤然变得滚烫！
像烧红的烙铁！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洪流，夹杂着十万将士阴魂被这声悲鸣引动的、更狂暴的悲鸣、愤怒与忠诚，疯狂涌入陆离体内！
玉镯上云雷纹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瞬间将她周围映成一片猩红！
陆离感觉灵魂都要被撑爆撕裂！
与此同时，玉镯本身传来一种强烈的“渴望”与“庇护”感——它要容纳！
要承载！
要给这些无依无靠的亡魂一个安身之处！
几乎是本能，在玉镯强烈共鸣的驱使下，在对将士们最深的痛惜中，陆离朝着那十万茫然的虚影，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归…归位！
随我…安息！”
随着她的命令，玉镯爆发的血光猛地扩散，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旋涡，笼罩整个鹰愁涧！
红光带着奇异的吸力，空间微微扭曲！
所有阴魂的动作骤然停止！
争吵的、挖坑的、拼凑战友的…他们模糊的面孔第一次显出一丝茫然，齐齐转向陆离手腕上那轮血色烈阳般的玉镯！
下一刻，他们仿佛听到了血脉深处的终极召唤，又像迷途者看到了灯塔，瞬间化作无数道灰色气流，发出无声的灵魂尖啸，疯狂涌向那枚小小的玉镯！
月光下，陆离高举左手，腕上玉镯如同吞噬一切的血色深渊。
十万道灰色气流在她周身盘旋呼啸，形成一股巨大的灰色风暴！
狂风卷起尘土碎布，呜咽凄厉，却在触及红光时瞬间平息。
整个鹰愁涧，被这末日景象笼罩！
吞噬持续了不知多久。
当最后一道灰气没入镯中，红光骤然消失。
狂风止息。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降临。
战场上再无一丝飘荡的虚影，只有冰冷的尸体和破碎的遗物。
月光惨白地洒下。
玉镯恢复温润古朴，安静地贴着陆离的皮肤。
只是那云雷纹路，变得更深邃幽暗，内里仿佛有墨色云雾缓缓流动，透着沉重又奇异的气息。
陆离心力体力彻底耗尽，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栽倒在冰冷的血泥里。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个模糊而熟悉、带着无尽疲惫与茫然的声音，仿佛首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将…军…？”
靠山村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林大石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村外小路上焦急搜寻，妹妹林阿禾紧跟在他身后，小脸煞白。
“哥，陆姐姐伤得那么重，她能去哪儿啊？”
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知道！
但肯定走不远！”
林大石心里又急又悔，不该睡那么死。
他猛地停下脚步，火把的光圈照到了前方路旁一个蜷缩的人影！
“在那儿！”
林大石心一沉，快步冲过去。
正是陆离。
她浑身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痂，脸色比死人还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蜷缩着，左手紧紧护在胸前，手腕上那枚古朴的玉镯在火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老天爷！”
林大石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蹲下探她鼻息，“还有气！
快，阿禾，帮忙！”
兄妹俩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陆离抬起。
林大石背起她，感觉她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异常。
“哥…你看陆姐姐的手…”阿禾指着陆离紧握的左拳。
在那指缝间，隐约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流光，正沿着玉镯的纹路极其缓慢地流转，如同沉睡的脉搏。
林大石心头一跳，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他不敢多想，低喝一声：“先回家！”
两人背着昏迷的陆离，在黎明前的寒风中，急匆匆地赶回靠山村那间简陋的茅屋。
无边的黑暗，冰冷，粘稠。
陆离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不断下坠。
意识模糊，唯有手腕处传来一阵阵奇异的脉动，滚烫与冰寒交织，拉扯着她的神智。
突然，那脉动猛地变得清晰、强烈！
不再是模糊的喧嚣，而是…一种实质的“触碰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薄薄的屏障，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呼唤。
“将…军…？”
那疲惫而茫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上次清晰了些许，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
将军！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
陆离残存的意志骤然凝聚！
她是谁？
她是陆离！
北疆铁军的统帅！
十万将士的将军！
“谁？！”
她的意念在黑暗中本能地厉喝，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威严，即使虚弱，也凛然生威！
“是…是末将！
张猛！”
那声音瞬间激动起来，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军人的克制，“将军！
真的是您？！
您…您也…？”
后面的话没敢问下去，似乎怕触及那个可怕的答案。
张猛！
她的副将！
他还“在”！
就在这镯子里！
那十万将士…难道真的都在这里？！
陆离的心跳，在虚弱的身体里狂乱地撞击着胸腔。
她没有回答张猛的问题，意念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张猛，报告情况！
你们…现在如何？
这是什么地方？”
短暂的沉默。
张猛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压抑的悲怆：“回禀将军！
末将…末将也不知道这是何处！
兄弟们…兄弟们都在！
我能感觉到他们！
只是…很混乱，很吵…好像都睡着了，又好像在做噩梦，乱糟糟的…只有我，好像稍微…清醒一点？”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茫然：“我们…我们不是己经…死了吗？
在鹰愁涧…可是…为什么还能说话？
为什么还能感觉到将军您？
这…这鬼地方，像个…像个大帐篷？
黑乎乎的，但又能感觉到彼此…将军，我们…我们到底怎么了？”
说到最后，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离心中剧震！
果然！
玉镯真的容纳了十万将士的魂魄！
而且，他们并非完全浑噩，张猛保留了部分生前的意识和记忆，甚至能感知到其他阴魂的状态！
“这里…是安身之所。”
陆离压下翻涌的情绪，意念传递过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在摸索的笃定，“暂时…安身之所。
你们确实牺牲了，但英魂不灭，归于此处。”
她避开了“死”字，选择了“牺牲”和“英魂不灭”，这是对将士们最后的尊严。
“安身之所…” 张猛喃喃重复，似乎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那…那将军您呢？
您…您还好吗？”
他的关切溢于言表。
“我还活着。”
陆离的意念简短有力，这是此刻最重要的信息，“但重伤未愈。
张猛，听着！
我需要你稳住局面！
约束将士们的魂体，安抚躁动。
告诉他们，将军还在！
血仇…未报！”
“血仇未报！”
这西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玉镯空间内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陆离清晰地感觉到，无数沉睡或混乱的意念被这西个字瞬间点燃！
冰冷的愤怒、滔天的怨气、刻骨的恨意如同无形的风暴在玉镯内酝酿！
张猛的声音也陡然变得激昂狠厉：“是！
将军！
血仇未报！
末将明白！
末将一定稳住兄弟们！
等您号令！”
他的意念充满了决绝，“兄弟们虽然…虽然现在糊涂的多，但这血海深仇刻在魂里！
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就算变成厉鬼，我们也定要撕碎那昏君奸贼！”
“好！”
陆离的意念也染上狠戾，“现在，告诉我，你们…能做什么？
除了吵闹，除了愤怒？”
这才是关键！
复仇需要力量！
十万阴兵，究竟有何能力？
张猛似乎愣了一下，努力感知着：“做…做什么？
末将…末将不太清楚。
感觉…很轻，像一阵风？
好像…好像能穿过去一些东西？
但…又很无力，碰不到实在的…就像…就像在鹰愁涧，我们想给兄弟们收尸，想给将军挖坟…根本做不到！
徒劳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沮丧和无力感。
穿过去？
碰不到实在的？
这就是鬼魂的本质吗？
陆离的心沉了一下。
这样的状态，如何复仇？
难道只能吓人？
“将军！
不过…” 张猛的声音忽然带上一点不确定，“我能…能感觉到您！
特别清晰！
比感觉其他兄弟清晰得多！
好像…好像您身上有什么东西连着这里…很温暖，又…很有力？”
他描述得磕磕绊绊。
是玉镯！
玉镯是连接她和这个空间的桥梁，也是她力量的延伸！
陆离瞬间明悟。
也许…将士们的力量，需要通过她这个“锚点”才能发挥？
或者说，她才是驱动这支阴兵大军的关键？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凛，同时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还需要摸索，需要恢复身体，更需要了解这玉镯和阴兵的真正奥秘！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拉扯着她的意识。
与张猛的意念沟通，似乎也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精力。
“张猛…我需…休息…” 她的意念开始涣散，“稳住…等我…将军！
您保重！
末将一定稳住兄弟们！
等您！”
张猛焦急的意念传来。
陆离的意念彻底沉入黑暗。
手腕上，玉镯的墨色云雾缓缓流转，内里无数混乱的意念在张猛焦急的安抚下，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但那积蓄的怨气和杀意，却如同沉睡的火山，等待着喷发的契机。
茅屋内，油灯如豆。
林阿禾正小心地用湿布擦拭陆离额头的冷汗。
昏迷中的陆离眉头紧锁，呼吸急促，左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枚玉镯，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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