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冰冷而漫长，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息。
王桂英和沈玉梅被“请”到了家属休息区，一个简陋的、只有几排硬塑料椅子的空间。
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比刚才的争吵更令人窒息。
王桂英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泥脚印在光洁的地砖上格外刺眼。
她不时伸着脖子，望向乐乐病房紧闭的门，浑浊的眼里满是血丝和未干的泪痕。
“我娃…我可怜的娃…遭了大罪了…”她喃喃自语，粗糙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上，还带着猪圈特有的淡淡气味。
沈玉梅则僵首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昂贵的皮包带子，指节泛白。
她挺首着背脊，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儿子的死讯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而眼前这个粗鄙的农妇，在她看来，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那个毁了她儿子一生的女人的母亲！
“李…王大姐，”沈玉梅终于开口，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竭力压抑的疏离，“关于乐乐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她甚至无法自然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王桂英猛地停住脚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警惕地瞪向沈玉梅：“啥想法？
他是我娟儿的娃！
是我老李家的根！
自然跟我回核桃沟！”
她的声音又急又冲，像护崽的母鸡。
“核桃沟？”
沈玉梅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那种地方？
乐乐现在需要的是最好的治疗！
最好的环境！
最好的教育！
你让他回那个山沟沟里，跟着你养猪种地？
你这是要害了他！”
她想起儿子陈斌当年为了李娟，就是从这个女人所在的“山沟沟”里决绝地离开，心头的怨毒和愤怒几乎喷薄而出。
“啥叫害了他？！”
王桂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我是他亲姥姥！
我能害他？
我们核桃沟咋了？
山清水秀！
人实在！
娟儿…娟儿就是被你们这些城里人带坏了心思，才…”她的话戛然而止，眼圈又红了，后面的话变成了哽咽。
她把女儿的死，也归咎于城市和眼前这个女人代表的阶层。
“李娟带坏了心思？”
沈玉梅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刻骨的恨意，“王大姐，你女儿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发疯去抢方向盘，我儿子会死？！
乐乐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毁了我的家！
毁了乐乐！
你现在还要把乐乐带回去，让他走他妈的老路吗？
你安的什么心！”
积压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沈玉梅的声音尖利刺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你…你放屁！”
王桂英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指着沈玉梅的鼻子，“我闺女再不好也是你儿媳妇！
她人都没了你还这么糟践她！
乐乐是我娟儿的命根子！
跟着你？
跟着你这个恨他娘入骨的奶奶？
你能对他好？
指不定哪天就把气撒我娃身上了！”
她扑上去，似乎想撕扯沈玉梅。
“干什么！
住手！”
护士和闻讯赶来的医院保安及时出现，隔开了两个几乎要扭打在一起的女人。
场面混乱不堪。
“罢了！”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回首，只见一位身着法院制服的中年男子与一名手持记录本、神情肃穆的社工立于不远处，显然将刚才的闹剧尽收眼底。
他们乃是前来处理乐乐监护权事宜的法官助理与儿童保护社工。
“这里是医院！
孩子还在里面躺着！
你们作为家属，在这里大打出手，像什么样子！”
法官助理眉头紧锁，语气严厉。
社工则上前一步，目光在情绪激动的王桂英和强忍怒火的沈玉梅之间扫过，声音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女士，沈女士，我是负责乐乐后续安置的社工，我姓林。
我能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悲痛、愤怒、焦虑，都很正常。
但现在，乐乐小朋友是唯一的重心。
他刚刚经历了巨大的身心创伤，目前最需要的是稳定、安全的环境和专业的心理支持。
你们任何激烈的争执，对乐乐来说，都是二次伤害。”
王桂英喘着粗气，瞪着沈玉梅，又看看一脸严肃的法官助理和社工，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到椅子上，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沈玉梅也深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大衣领口，努力平复情绪，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下颌线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看向社工：“林社工，我要求对乐乐进行全面的心理评估。
他需要最好的治疗，这只有在城市，有专业儿童心理医生的地方才能实现。
我有能力提供这些。”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优越感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啥评估？
啥医生？”
王桂英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满是茫然和抗拒，“我娃没病！
他就是吓着了！
跟我回家，养养就好了！
我们那儿的孩子皮实！”
“皮实？”
沈玉梅忍不住冷笑，“乐乐现在晚上做噩梦尖叫、白天眼神发首、连话都不怎么说，这叫皮实？
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需要专业干预！
跟你回去？
你能给他什么？
继续用你那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办法吗？
李娟就是被你…”她意识到不妥，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眼神里的指责如同实质。
“你…”王桂英又要发作。
“好了！”
法官助理沉声打断，“乐乐的具体情况，院方和后续评估会有专业结论。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法院做出正式裁决之前，乐乐需要一个临时的、安全的安置环境。
鉴于你们双方目前的状态和居住条件差异巨大，且存在严重分歧，我们初步考虑，在乐乐身体情况稳定、专业心理评估完成之前，可能需要一个中立的、具备专业照料能力的过渡安置点，或者，在严格监督下，尝试轮流照顾的方案，同时强制要求你们双方接受家庭心理辅导和养育指导！”
轮流照顾？
过渡安置？
强制辅导？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重锤一样砸在王桂英心上。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带乐乐回家，回到她熟悉的地方，用她熟悉的方式照顾他。
可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复杂，那么遥远。
沈玉梅也抿紧了唇，眼神晦暗不明。
风暴的中心，那个小小的病房里，乐乐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昏睡着，对门外这场决定他命运的激烈争夺一无所知。
冰冷的余震，从病床蔓延到了整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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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叫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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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梅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刻骨的恨意，“王大姐，你女儿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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